《春深》茵柠

75、第五十三章 珠胎（一）

　　科尔沁众汗王皆晓得，若是达尔汗公主惹得龙颜大怒，大清皇帝怪罪下来，便无人伸出援手，到时候若是噶尔丹打进来，他们也只得听天由命了。想到这里，所有汗王的目光皆落在达尔汗王的身上，达尔汗王此刻如坐针毡，他从未想到过向来自己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今日竟这般将一切功亏一篑，他的脑海中已然一片空白，此刻别无他念，脑海中甚至求得皇上赐他一死，以免他日受辱。
　　英甯虽是不懂皇宫里的规矩，但见父亲这般为难的神情，这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过错。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皇上的脸上，世人皆知揣度君意乃是死罪，但此刻这已不是重点，反倒是所有事不关己的人都平添了去看好戏的心思，包括皇后在内。
　　只是康熙皇帝的城府深是出了名的，而城府极深的人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故所有在场的人心中皆知，这一场戏是考验人的耐性的，谁若是肯耐着性子看到最后，才能品出这出戏其中的韵味。所有在场的人都想趁此机会，来验证自己的耐性，却见皇帝独自满上一杯酒，一口而下，康熙皇帝虽是喜怒不形于色，可人人都有着自己的软肋，康熙皇帝的软肋就是不胜酒力，一杯酒下肚他的面色就已微醺，剑眉下的眼眸略带几分迷离，却是极力忍耐，只是草木皆兵的诸位眼见皇上的面色绯红，便兀自揣测皇帝是否被英甯公主激怒，喝下一杯酒，怒火中烧，而后则会处置她。
　　康熙皇帝似乎是被这杯酒烧到了心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得朝着英甯公主摆摆手，英甯公主虽不识得满语，但见皇帝的手势遂知让她过去。英甯不明所以地径直走着，一阶一阶地走上来。所有人都以为皇上叫她上前是不是要打她，唯有皇后见皇上的目光自从落到了这女童身上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是女人与生具来的敏感，在钮钴禄氏身上便更上一筹。皇后何尝不希望自己又猜错了，只是这一次，事实并非如此。
　　只见皇上抱着英甯公主，如和善地长辈一般，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坐下来指着桌上的佳肴，不知是对英甯公主还是对自己说道，
　　“朕的女儿这样少，况且所有女儿都比你年长，只有这一刻，朕忽然后悔了起来，朕后悔先前为何没有珍视她们稍纵即逝的年华，她们也曾和你一样可爱，只是朕那时候年轻，从未懂得静下心来逗弄一下女儿，哪怕是用一个时辰的时间……朕甚至没有亲耳听过她们叫朕一句阿玛，时间转瞬即逝，如今朕的大女儿再过几年都能嫁人了，尽管出身于皇家，可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这一点上，天下的女孩子都是如此……朕庆幸你们没有生在帝王家，还能比皇家的女儿多享受几年青春年华！……你看，桌上的菜这么多，全是满汉最好的厨师制作而成的，你们大草原上是吃不到的，你想吃哪个？朕夹给你。”
　　皇上语重心长地说着，却忽然想起坐在自己腿上的英甯其实根本听不懂满语，他觉得无味，原来说出来这番话不过是自言自语，他自嘲地笑了。这番话下边的人自然是听不到，而坐在身旁的皇后却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皇后清楚地看见玄烨的眼睛里只有这小姑娘，脸上更是流露出无比的喜爱，而皇后自己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她慨叹连一个六岁的异域女童都能轻而易举地博得皇上的喜爱，而自己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博得的不过是徒有其表给外人看罢了。
　　玄烨对身旁的李德全耳语不知说些什么，直至李德全回来后见霁兰格格跟在身后，皇后遂明白原来皇上是为了传唤霁兰。她瞥见坐在下面的荣嫔今日依旧是坐在不起眼的地方，方才来向自己请安时，她这才忆起来荣嫔今日只穿了一件索然无味的藕荷色银纹的旗装，样子还是前几年紫禁城里边兴起的款式呢。这荣嫔论起资历来也不在自己之下，算是宫中的老人了，现如今她钮钴禄氏虽母仪天下，但不日后就是那一群狐媚子的册封，后宫今后的日子怕是又不得安宁，她也需拉拢一些妃嫔以来帮衬，谁知荣嫔常年这寡淡的样子，尤其是现在皇后在见到霁兰后，心中没来由得发起一股无名火，若不是今日出席宴席，恐怕在自己宫里早就开始砸东西朝奴才们泄愤。皇后，也就是昔日的昭妃，相处久了的人心里都知道，她自从有了身孕后，脾气越来越大，大得惊人，且时常发无名火，方才还和颜悦色地，转眼又疯狂地砸东西，虽是邵太医千般叮嘱皇后本就是胎位不正，更要注意调养生息，谁知皇后一旦发起脾气来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的脑海中如同千百只小虫在嗡嗡作响，只见霁兰走到皇上身前，和英甯站在一起，皇上和颜道，
　　“朕若是没记错的话，霁兰今年都十三岁了吧。”
　　“回皇上的话，霁兰过了生辰，就十五了。”这时候，站在一旁的李德全忽然开口，小心翼翼地说道，说来也奇怪，这样的话说出口本是指出皇上错误的，而李公公常伴君侧，皇上并未发怒，反倒是自责道，“瞧瞧朕现在的记性，真是！一转眼霁兰都十五岁了，原来还是不懂事的小女孩，这一下子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和你额娘年轻时长得真是一模一样……朕这些年朝政繁忙，也真是愧对你们母女，委屈了荣嫔这么多年啊……”
　　说到这里，玄烨兀自感叹着，而皇后听完这番话后更为觉得胸口发闷，却听玄烨继续道，“霁兰啊，看着这小英甯一直拉着你的手，看来你们俩还真是投缘啊，鉴于这几日这些科尔沁汗王在京城还要住些日子，不如准许英甯公主可以在皇宫中走动，由你来照顾，你意下如何？”
　　“多谢皇阿玛！”霁兰合不拢嘴地向玄烨行礼，第一次见女儿朝自己笑，玄烨的眼神中流露出久违的温情，他也从未如此真切地享受过这般天伦之乐。而看到皇上脸上的笑意，所有在场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一切恢复了宴席中应有的热闹，随后赛因桑达的小王子也前来，这位九岁的男孩坐在大殿中央拉着马头琴，悠扬的琴声传遍畅春园的每个角落，人们心旷神怡，方才那份紧张早已烟消云散，这位蒙古小王子名唤“诺敏”，蒙语中意为“美玉”之意，正如其长相也颇为英俊，虽是面色黝黑，但面目轮廓鲜明，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更如草原上的雄鹰，霸气中带有几分谦逊，或许也是年长于英甯，因而并无方才英甯那般略有几分盛气凌人，且他不过九岁的年纪已经能将一些简单的满语说的很熟练，因而同样深得皇上的喜爱。
　　这时甚至有宫女私下议论，她们觉得这草原儿女的英气是京城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所没有的，而英甯公主与诺敏王子瞧着模样，气度上倒是颇有几分般配……

　　所有人都沉浸在此刻的欢愉之中，唯有皇后例外。她却再也吃不下菜，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自然不会像常人那般行动自如，况且又一股莫名的无名火使其郁结于心，身边的侍女忽然道，“皇后娘娘，要不再吃些吧。”
　　却见皇后的一只手紧握小腹，在场所有人的欢愉均与她无关，她只觉此时此刻在她的脑海中就算是高山流水之音也都成了让她天旋地转的无数只小虫的嗡嗡叫，眼前精心打扮过的妃嫔个个争奇斗艳，更是没来由得让她平添怒火，她猝不及防地干呕起来，这一声音，由于场面歌舞升平其他人沉浸其中未曾注意到，而玄烨却是眼疾手快，当皇后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然是依偎在玄烨的怀中，玄烨已经变了脸色，即刻命人送皇后回宫尽快调养，见皇后离去，所有人沉浸在歌舞中的兴致莫名地削减了许多。尽管大家嘴上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