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第五十二章 英甯 ...
-
无论我怎样掩饰,只要在场,每个细枝末节都逃不过玄烨的眼睛,他每一次又都能恰到好处得猜到最准的地方,我不知这是巧合还是什么,也不知这于我而言是幸是不幸,都说揣度君意乃是死罪,但君度我意,又意在何为呢?
今日宴席玄烨乃是重中之重,我本是在帮忙准备着,谁知一身正装朝服的玄烨竟无侍从跟随,忽然走到我的身后,悄悄对我道,
“朕早就看出了你的心思,朝野之上均是上奏朕立昭妃为后,昭妃这些年兢兢业业,朕虽是不喜欢她,但也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若是因此驳了大臣们的折子,这恐怕对朕在朝堂之上也没有利;况且此时正是非常时期,君臣之间必须别无二心……”
“皇上莫要说这些,奴婢自然明白。”我轻言道。
“朕知道你最善解人意……不过朕今日来,还请你帮一件事。”
当我踏入冷宫之时,已被漫天飞舞的尘埃呛得咳嗽不止,但也正当此时,我才注意到正是黑漆的夜,又怎得看清冷宫中漫天飞舞的尘埃?我四下思量,这才透过残破的窗洞里,见冷宫中燃起的一丝微弱火光。
我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见里面燃着火,这才发现原是邵太医也在场,于是便咳嗽一声。本是相谈甚欢的二人忽然沉默起来,纳兰翎珠的眼神立刻变得没有焦点,似乎不过许久,她又会变得如往常那般疯癫状,我这才想起平日里宫人们议论着的关于纳兰翎珠变疯癫的事情也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还算冷静的邵太医见纳兰翎珠扑倒自己的怀中,本想安慰,却见我这个外人在场,也拘谨道,“你莫要怕,春生姑姑是好人,她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听到邵太医的话我笑了,“奴婢若没记错的话,前几日似乎天天都能见邵太医去皇后娘娘,也就是先前的昭妃娘娘那里,为其安胎把脉吧?你我同在翊坤宫撞见,似乎早就不能说是偶遇,但是好人坏人,其实邵太医你我心中都清楚。”
邵太医是聪明人,他自然听得出我话里的玄机,面露些许惭愧神色,我亦是如此,彼此二人谁也不再言语。只剩下纳兰翎珠一人专注地盯着火光,火光将她的眼睛映得如黑曜石般闪亮,不含一丝杂质。这般景象,竟让我将曾经的惠妃与今日混淆。
正当此时,我忽然想起今日来这里的目的,特意打开手腕挎着的菜箱,拿出里面一盘又一盘的精致小菜,“这是皇上今日特地为你准备的,让我带来,趁热快吃了吧。”
“这……”邵太医见我一盘又一盘地从盒子里拿出精致的菜品,甚至不亚于御膳房里面的,“不会是……”
“奴婢明白邵太医的意思。皇上是圣明君主,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妄言害死无辜的,况且纳兰明珠那里也没法交待。放心吧,这菜品均是出自御膳房之手,只是从里边拨出了一些送到这里来,也算是表达皇上的意思,还请答应趁菜还没凉赶紧吃了吧。……纳兰答应,还不谢恩?”
纳兰翎珠虽是疯癫,但听到皇上二字,眼神晦暗了许多,甚至连脸上的那一丝疯癫都不愿表露,只露出了绝望无助,我觉得她还没有完全失去神智。她沉默,我也不再说话,许久后为了转移话题,道,“宫中除却佳节喜宴之外,以防走水,不准私自点燃明火,还请邵太医协助纳兰答应熄灭,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那纳兰答应,我们和春姑姑一同走到院子里,去看烟花好不好?”邵太医问道。
纳兰翎珠看我的眼神已放下一丝戒备,但仍旧十分拘谨,眼神中的无助在我眼里放大许多,此时此刻因着喜宴燃放的烟花使她变得手足无措。她独自跌跌撞撞走出门,邵太医本是要上前搀扶她,被她一把推开,她一路扶记走出门,还穿着一身极为凉薄的衣衫,被冻得直发抖,却只顾得看烟花,仰头许久脖子也不知酸,却见她的眸子变得更为晶莹剔透,似乎有液体在里边闪烁。
紫禁城里张灯结彩,是在为曾经在她之下的对手,准备的别开生面的册封大典。而世事无常,世态炎凉,又有谁愿注意她此刻的眼泪呢?
我和邵太医不约而同地也走到院子中,望着天上一束又一束烟花腾空而上,这般热闹也就衬得冷宫更为冷清。我隐约听得纳兰翎珠轻轻地呼唤着大阿哥的名字,
“我可怜的孩子……母子若有感应,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如若你那个皇后娘能对你好的话……那样……皇阿玛是不是也能对你好些?”
痴者狂,狂者醉。在紫禁城中重复上演,唯有烟花将一切照亮。
待皇上下龙辇后,即挽着皇后的手缓缓入席,此后蒙古诸汗王也纷纷入座,慨叹大清之气魄。
今日的皇后,昔日的昭妃在这一刻,坐在万人之上,风光无限,这万丈山河都是自己夫君的,这是她钮钴禄毓绣第一次将皇上视如夫君一般,尽管她总是在留意皇上的一频一蹙,却总是觉得皇上今日对她的种种好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可实际上未真真正正得在自己身上停留更多的时间……只是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无论如何,今日我钮钴禄氏母仪天下,曾经那些瞧不起她的人至今都要为自己俯首称臣,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得意神色,她的脸上仍旧挂着那一丝笑,但那笑容早已僵硬,因为在那笑容下,她自己的脑海中早就想过千百遍冷宫那位今日看到自己被册封时的烟花,得是什么一副落魄模样,她好像过去一睹为快。
毓绣其实活得并不舒心,她的脸上笑着,心里想着,眼睛还要向下面看着,下面的人早已超出在她目光所及范围之内,群臣俯首,妃嫔恭敬,眼睛却找了好久,唯独看不到自己的阿玛,想到这里,她的心忽然又像是被揪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不自然,但又不好开口,直至被玄烨连声呼喊这才回过神来,见玄烨一丝不耐烦的神色,这才连声道,
“臣妾……臣妾失礼,还请皇上恕罪。”
“朕记得平日里你是最庄重大方的,今日这是怎么了?或许是过度紧张了,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玄烨的脸上流出几许失望神情,这神情更使得皇后不知所措,却听玄烨继续说着,只是同样的话,方才兴致勃勃,这才倒成了意兴阑珊,“这是达尔汗王的小女儿,今年才刚满六岁,这是她准备许久,特地献给你这个做婶娘的。”
皇帝将皇后比作小公主的婶娘,这似乎也暗示着大清皇帝与蒙古邻邦汗王皆乃兄弟关系,永世友谊相称。
这时,皇后见从达尔汗王那酒席中走出来一个身着蒙古服饰,穿着蒙古靴,梳着两个长辫子的小姑娘,除了路途奔波时间仓促再加上草原的气候,脸蛋上显得红扑扑地,不似大清女子这般百媚千娇外,那一双眼睛长得倒是别有一番风情,并非自古传统审美中女子那般杏眼中露着水波荡漾、还有那身衣裙衬出来的杨柳细腰。反倒是不加修饰,衣服乃是白色与红色的条纹相衬,唯有那一双眼睛,眼尾上挑,眼睛整体并不大却格外有神,天生一双英气十足的丹凤眼,鼻梁高挺,虽是脸上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圆,但下巴却是尖的。
英气中带有几丝男人的霸气,那一双丹凤眼却又不失女人的妩媚,她的年纪尚小,但在皇后的眼中,她已经病态地把这世间所有优秀女人都自然而然地与自己为敌,甚至连这年幼的女孩也不例外。
这一刻她变得更为拘谨,小公主却不知晓,她无所惧怕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大殿中央,也不跪下,反倒是用蒙古的礼仪,向高高在上的大清皇帝皇后稍稍弯腰,抬起双手,手心向上,忽然开口说着一些在场所有除却蒙古使臣外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语。
这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坐在达尔汗王身旁的王妃,也就是小公主的母亲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达尔汗王亦是如此,他深知这是对大清皇帝的不敬,在出发前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自己的女儿要入乡随俗,将大清的礼仪教给她数次,她却不理不糙,甚至在这关键场合依旧我行我素。达尔汗王一刻不敢怠慢,即刻也走到大殿中央,小公主的身旁,即刻跪下,用满语向大清皇帝道,
“这是臣的犬女,英甯。犬女年幼,都怪臣教导不善,先前教授她数次大清的礼节,她或许今天紧张……一时间就……”
英甯听不懂满语,却也略有耳闻下跪乃是奴才对主子才有的,先前在大草原上只有地位低微的人才会如此,况且在大草原上只有别人向父亲行礼,时至今日还从未见自己的父亲向别人下跪,她向来觉得自己的父亲统治着达尔汗,而大清皇帝统治着自己的疆域,二者都是王,都是统治者,凭什么父亲要向大清皇帝下跪?六岁的孩子自然不懂得这些政治上的筹码,她只是更为傲然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大清皇帝,并不把其他人的目光放在眼里。
达尔汗王此时此刻更是如坐针毡,他生怕英甯在大清皇帝皇帝的眼中,若成了大不敬,那蒙古各部所有的努力或许都会功亏一篑,到那是,他实在是不敢下想……
眼见陷入僵局,而皇后的嘴角处勾起了一丝所有人都无法捕捉到的笑容,江山社稷这头等大事自然不会放在这妇人的眼里,她只等着看这年幼无知还一脸傲慢的女孩在如何一步步作茧自缚。
所有优秀女子的失意,不知何时起,这样的场景,却成她钮钴禄毓绣最乐此不疲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