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他的残忍 ...
-
凌迟燕的军队驻扎在城池的西南角。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洗漱了，以往连路人经过时都要捂鼻蹙眉的气味，他居然能够毫不在意地与我这般贴近。在马上，我被护得极好，像是在充斥着香气的风里一路跑着，不知不觉就到了。
“下来。”
凌迟燕跳下马后，对我张开双手示意我拉着他的手下来。想到刚才在马上几近与他耳鬓厮磨，我的脸一红，忸怩着说：“不必了..我自己会下来..”
那时候我才不过十五岁的女子，也未曾在有生的记忆力骑过马，谁知道左脚还没够到骑马的铁蹄，右脚便连着半个身子整个从马背上翻下来，眼看马上就要撞在地上，我吓得闭紧了双眼，双手不知觉地勒紧了马头上的绳子。那匹马被我勒得难受地嘶叫了一声，向后退了好几步。
等到我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坠入眼帘的却是凌迟燕那张妖孽一般的脸，他轻笑着走过来抚上我抓紧马缰的双手，我身子一软，便松了手，下一秒，便摔进了他的怀抱里。
凌迟燕一挑眉，仿佛若有所思：“原来小雪喜欢本王这样接你下来，早说便好，何必苦了这匹马。”我低下头，脸烫的仿佛都要烧起来。凌迟燕大抵觉得这反应十分好玩，戏谑地将我抱得更紧，转头向帐篷里走去。
掀开帘帐，凌迟燕一路走去，终于将我放在榻上。他的双手捧起我一双赤裸的双足放在他的膝盖上，用手心的余温试图温暖足间冰凉的皮肤。难以想象的是，在此之前，他还举着亮晃晃的长剑带着身后的军队进城杀戮无辜。
但，我算是将自己的身心都交付与他了。他说过会好好护我，我便只能够信他。除此之外，我都不在乎。
他放下我的脚在柔软的毛毯上，掀开帘子出去。我以为他要走，忽地站了起来唤他一声，“二皇子..”
凌迟燕停了脚步回头看我，他说：“我让人给你换一身衣服。你在这里等着。”
我呆呆地“哦”了一声，看见他鲜红的披风一角消失在帘帐的后面。
他留我在营帐里一个人坐着，烛光跳跃，我坐在铺着柔软皮垫的床上许久，看见帘子的一角被掀开后，一个穿褐色短布的女子手里端着些东西走进来，看见坐在床上衣衫褴褛的我，仍旧带着恭敬和些许畏惧的神情半跪在我的面前说：“女婢奉二皇子命给暮姑娘梳洗更衣。”
我见她眉目清秀，看上去估摸与我一般大，被叫做“暮姑娘”尚有些惊慌，况且她还半跪在我的跟前，倒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好。本想伸手扶她起来，但她一身旧衣服被穿得干干净净，倒是我有些脏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碰她，便抬了抬手让她起来。
她拿了温水为我擦洗已经非常脏的皮肤，因为常年在外，许多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风尘和石子划出了许多伤口，原先都被身上厚厚的泥泞所掩盖，所以没有看出来。等到温凉的水擦拭皮肤后，这些伤口都伴随着疼痛一一显现出来。
“暮姑娘..”
我笑笑：“这些都是以前的小伤口了，没什么大碍。”
她有些迟疑地点点头，最终擦拭完毕之前都不曾说话，眼神如同幼鹿一般警惕而恐惧。我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拿着衣服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抬头说：“奴婢阿绿..是..是二皇子专程过来挑选服侍姑娘的..”
我见她拿着衣服的手和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脸在一瞬间也是苍白如纸，不明所以，便伸手扶住她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轻声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言罢，她抖得像筛糠一样膝盖“咚”地一下用力跪在我的面前，对着地不住磕头，眼泪沾满了整张脸，和头发粘连在一起狼狈不堪。
“你..”
“暮姑娘，求暮姑娘救救我们，不然今晚不光是姐妹们，可能连阿绿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暮姑娘求求你让二皇子开开恩，放过阿绿和我的姐姐好不好..暮姑娘，求暮姑娘和二皇子都开开恩..”她低下头，又是重重的几个响头。
我听到“二皇子”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又害怕这样下去话还没说完，头先磕得没完没了，就先执拗拉她起来，待她情绪恢复一会才断断续续地把话说清楚。
“我有九个姐妹都是在被攻城的时候抓来关在军营里面的，阿绿最小，而今年最大的也不过十八岁。二皇子说..说..今年战胜的城邦最多，而众将士也随他浴血奋战多时..我的其他八个姐妹就..就在今晚设为军妓，供给军营玩乐..阿绿..阿绿本身也在里面，但是二皇子说，今日暮姑娘到了军营没有奴婢来照顾，才找了会说中原话的阿绿过来，要是暮姑娘有哪里不满意，阿绿..阿绿恐怕也活不过今晚了..”说道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的话彻底哽咽变成了哭腔。
我哑然，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绿，她都是眼泪的脸看起来说的话也不可能是假的。想到他带着我驰骋在风里的晚上，不过才刚刚过去两三个时辰罢了，在一瞬间，我全然不能够接受，凌驰燕会残忍到这样的地步。为了犒劳众将士，不惜摧残只有十几岁的少女，让她们沦为军妓。
“阿绿..他怎么会..二皇子他..”
“暮姑娘..你难道还没有听说过，二皇子凌迟燕被人称为‘玉面罗刹’之说吗。在此之前，他凭自身本事带着自己的军队四处屠城，原先亲如手足的四个兄弟在天朝即将更替的时候就被他杀得一个不剩..最初的时候，我们有许多人都是被他那样绝美的一张脸所蛊惑所以未曾相信，但当他率领军队进城的时候，我..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下的一道军令：‘全部杀光，一个不留。’...我和我的姐妹原先躲在柴房里..本来以为能够躲过一劫..最后虽然没有当场被杀死，但是..如今的光景..倒还不如原先就死在那里算了！”
玉面罗刹。
想到今日他屠城时眼神里反射出的阵阵寒意，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时候看见一名士兵从远处走过来，站在帘子外的身影，我还未开口，对方就先禀报道：“暮姑娘，二皇子有请。请速随属下前去。”
我随即应道:“这便来了。”
低头看见阿绿的身体仍旧抖个不停，便弯腰将散乱在地上的衣物捡起，只手抖了抖沾染上去的些许尘埃，轻声对她说：“我不知我的话有没有用，但是会尽所能帮你。你就在这里等着。”
她亦不知我的话是否能够对凌迟燕起作用，只是抬起眼眸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掀开帘帐，被带着绕过军营的几处，看见许多将士早已把雪扫开，搭起了火堆准备简单做些食物。
远处我一路走过来，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弄得有些尴尬。走在前头带路的士兵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些，也并不回头，只淡淡地丢下一句话：“暮姑娘莫要在意，二皇子自从战以来都未曾将女子留在他的帐内，以往那些俘获来的，都赏给我们这些下人了。今日都听说带了女子回来，大家都不免好奇，所以还请姑娘包涵。”
我一听，急忙问道：“你们俘获来的姑娘赏了人之后会怎么样？”
前面那人回过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都是些俘获来的低贱之人，自然在尽兴之余死了扔了。姑娘问这些做什么。”
我不回答，在一路上，我也再未曾开口。
他带我绕了几个弯停在营帐的前面，让我在外稍等片刻待他进去禀报。我听见凌迟燕在帐内与人交谈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听见“玉衡子”,“暮暮”还有“现在还未可”，声线稍显焦急了一些，我走近想听得更清楚，这时候进去禀报的士兵撩开帘子出来，对我作了一个揖，道：“二皇子请你进去。”我这时还维持这侧耳偷听的样子，当场被抓了包，略有些尴尬地点点头，便掀开了帘子走进去。
凌迟燕坐在帘帐后红木雕刻的矮木边上，中间用木支起了烧水的架子，在正下方用火烧着瓷器里的水。我走进帘子看见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位青色长袍的男子，面冠如玉，气质如水墨画一般，不染世间尘埃。
凌迟燕冲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过来。我迟疑地看了那男子一眼，才缓缓走过去。经过中心烧着水的架子的时候，凌迟燕忽然喊了一句：“等等。”我一惊，停住了脚步。顺着脚下一路到瓷器，瞬间被结成坚硬的冰石，瓷器从架上“呯”地摔碎在地上，几处碎片溅在了手背上，轻微地疼着。
“启玉，我说的不用担心吧。我何时找错过人。”凌迟燕抬起头，眼神里在一瞬间闪过骄傲和坚定，那被唤作是“启玉”的男子回过头来，看着被我弄得一塌糊涂的地方，亦没有言语。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什么地方做错了，不知所措的时候，凌迟燕从矮木上站起，向我走过来。
他已经脱下了沉重盔甲，披着油亮狐裘走来，带着那张魅惑众生的脸，满满地散发着属于他身上的气息。我抬头的时候刚好与他对视，看着那双乌黑的眸子不禁发愣起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看见凌迟燕那双瞳孔中略略有了些许调侃和戏谑。
我..我盯着他的脸看这么久做什么！
不用他说，我都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要命。凌迟燕也不拆穿我，只是只手将我的一缕头发夹在他的双指之间细细把玩，看见一身素衣，已经洗漱干净的我，有些欣喜的样子：“没有想到，我的暮暮原本是这样一个清秀聪颖的女子，这下你就算后悔要跑，本王可舍不得了。”
我脸愈发烫了，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任凭他牵着走到矮桌边，才小声地回答他，声音细如蚊蚋：“成雪不会的。”
回过头，那个被唤作“启玉”的男子听见“暮暮”两字的时候略略蹙了眉。大抵是我的错觉，亦或者，对他来说，这样的称呼在气氛严肃的军营里，显得过于亲昵了些。
我在凌迟燕的身边坐了片刻，忽然想起阿绿的事情。惊觉之际怪自己一时太疏忽大意，想着就起身对凌迟燕恭敬道：“二皇子，成雪有一事相求。”
凌迟燕伸出一双细长的手，用三支手指轻拈起一只青底白纹的瓷杯，亲启薄唇向滚烫的茶水轻轻吹了两口，慵懒的眸子却不离开我，之轻轻点点头。我被他那双笑意盈盈的脸看的一阵脸红，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定力，吞了吞口水说：“成雪想让二皇子，放..放了阿绿和她的姐姐。”
凌迟燕想了一会，略有疑惑：“阿绿？”我一听有些焦急，便伸手捉了他的衣衫用力拉近了他：“就是，就是今天晚上要被赏做军妓的女孩子！能不能放了他们？”
话一停，才发觉自己过逾了。凌迟燕轻放下茶盏，轻抚我披散下来的头发，问道：“暮暮很喜欢小绿，舍不得她充军妓，所以想让本王放过她，对不对？”
我还未觉此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点了点头。凌迟燕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水色，冰冷和嗜血代替了先前温柔的神色。在那个瞬间，我才真正意义上地害怕起来。而令我感到恐惧的，并不是此时此刻的凌迟燕，而是一想到那样绝美的一张脸是用温柔蒙蔽了所有血腥的残忍时，内心浮上没由来的一阵恐慌。
凌迟燕此时的手指还是温热的，他仿佛察觉了什么，只淡淡一笑将我搂过来，仿佛刚才那片刻的神情只是我一时间的错觉。我躺在他的怀里，听他向外沉声道：“把前些日子抓来的几个女子带过来。”
帘外的人应允了一声，我便稍稍放下心来，将那杯有些烫的茶水小心从桌子上端起来放在嘴边轻呵了一口气，带着些许冰屑凉意的气息拂过后，手里的杯子不再像方才那样烫手。我转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杯茶放在凌迟燕手里道：“二皇子，已经可以喝了，温温的，刚好人嘴。”
凌迟燕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帘子忽然被掀开，几个穿着粗布短褐的女子被推搡进来，我定睛看去，其中一个便是阿绿。一共十个少女，手上还被紧紧地绑着绳索。阿绿远远地看见坐在凌迟燕怀里的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身后的男子抡起手里的剑鞘打在她的背上，她疼得呻吟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凌迟燕的手上忽然用尽不允许我动弹。待到那十个女子统统都没了反抗的声音时，他才徐徐地将我递过去的那杯茶缓缓喝尽，随后向下睨了一眼道：“今日本要将你们统统用于充妓，可暮暮她既然亲自过来求情，那么本王就应允她，随你们一个解脱。”
我恍然之间心底有一丝热热的感觉围绕进胸膛，在这军营之中，跪在地上的女子从脸上流出感激和欣喜的神色，还有众将士脸上的不可置信。我转过头，但身边坐着的宋启玉却缓缓露出我看不懂的神色。
片刻，凌迟燕忽然一抬手将绑在身边士兵腰中的长剑出鞘握在手中，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一只冰冷的手就捂住了我的眼睛，凄厉的尖叫声过后，有什么腥咸的液体飞溅在我的脸上。只是我一双眼睛被凌迟燕的手捂住，只有在一片黑暗中，我听见剑回鞘的声音后，凌迟燕的嗓音仍旧如天籁一般，从我的头顶传过来：“都拖走吧。”
我一僵，开始挣扎起来想要脱开，凌迟燕束缚得我越是紧，他伸手将我翻过来揽回在他的怀里道：“还不快拖走！”
一瞬间仿佛血液都凝结成冰，我猛地挣开凌迟燕，原先的女子早已经不见，只留下一地殷红。愕然之间，凌迟燕抚掉了溅在我脸上的血渍，神情漠然。我扯住他，声线都已经瘫软：“不是答应过我..”
“是。”凌迟燕打断我说，神情冰冷：“我答应的是‘解脱’而非‘放走’，于她们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他看见我眼角渗出的咸湿，眼眸中的水纹微微泛起涟漪：“只是区区结识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值得你这样做？”
我屏住呼吸，看见凌迟燕俯下身与我无比的贴近，两片柔软顿时贴上了我冰凉的眼睑，缓缓吸允掉将要落下来的液体。
“以后暮暮，只要看着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此刻我什么都不想顾忌了。即便撕去那一身华美的皮囊，隐藏在这之下的便是食啖于人的恶鬼，我却甘心被他翻开自身的灵与肉，仍由取舍。
凌迟燕他，本就是地狱罗刹。我原是无意，却掉入他专心用满心涟漪和温柔织成的网里，深深无法自拔。
有可能，只要他对我的诺言还在一天，我便无法就此独自一个人走开。
我抬起满是泪迹手腕，搂住了他的脖颈。
夜渐渐变深，坐在一边的宋启玉缓缓喝完手里最后一杯茶，神色自然地起身告别。凌迟燕坐在椅子上懒懒地抬抬手，没有言语。
宋启玉经过我身边时，他一双眸子似有若无地瞥了我一眼，我回过头，看见凌迟燕眼底有些什么情绪，一时也不能够完全通透，但他依然不阻止我。我便下了椅子随他走出营帐。
今日他穿一身勾竹的白衣，在月光和白雪之中显得更加不可亵渎。他仿佛生来便没有七情六欲一般，一张出尘的脸鲜少露出神情，亦没有凌迟燕那样的绝美之色，但就着这样的脸，却偏偏平添了徐然安行之感，显得异常让人难以接近。
我一心想着刚才的事情，没发觉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忙不觉差点撞在他的后背上。他与凌迟燕一般个头，比十五岁的我高出了一大截。
他转过身来，略略欠下身让自己与我平齐。我看着他的脸忽地靠近，不自觉地向后退后一步。宋启玉促狭地轻笑一声，随机对我说：“这般轻易建立了自以为深厚的关系，是很容易受伤的。”
我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轻轻“啊”了一声，白色的雾气呼出，显得他的脸越发的不真实。
“比如，怜悯，施舍，同情，以及依赖和爱。”
我隐隐像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能够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宋启玉将一只通透的翠色玉蝉放在我的手心道：“暮姑娘，这只绿蝉..你就时刻留在身边罢。到时镌刻眉间心头，待到高轩却难诉衷情时，想来也许也不枉此生。”
“在此之前，他会待你很好的。”
我依然不能够明白，但又觉得他暗暗给予能够给予的忠告以及表达出的些许担心。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身影已经远远的了。
我将双手合成喇叭的形状，远远地喊他的名字。
“宋公子！宋启玉！”
他远远怔住了脚步，恍然如梦一般，好久才转过身来看我。我举起手挥了挥手手里的玉蝉，向他远远地深深鞠了一躬，才向营帐走去。
月色如雪，他的目光从远处落在我的发间，久久不散。
这一夜，都各藏心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他的残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