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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灼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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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凌迟燕在榻边偶然间看见从衣袖之下裸露出来的伤口,只轻轻蹙了眉。第二日,便让人送来了一小盒药膏让我擦拭伤口。
在阿绿死之后,前来服侍的都是他手下一些男子,与其说是服侍,不如说,只是偶尔来传达一些凌迟燕的吩咐或是送些东西,打开盒子,装的都是与我差不多合身的漂亮衣服,鲜亮的颜色令我欣喜不已。
前不久,问前来送东西的将士打听些消息,他道:“再出不久,这边走边战的日子就要到头了,待到二皇子回宫,一切便都尘埃落定。宫内皇上病危许久,诏书待下,王字加白,不再会有他人,暮姑娘大可放心。”
大抵他也将我看做是期待跟着二皇子飞黄腾达的人,我微微扁扁嘴巴嘟囔道:“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他送来那盒药膏在擦拭过后,许多伤口都好了很多,已经翻新成了粉红的颜色,看不出原来丑陋的样子。
在原先其实有许多都已经结成褐色的伤疤,我告诉凌迟燕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他只是淡淡地用手指抚摸手上一条略长的伤口问道:“都是怎么来的。”
“那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来历,醒来的时候就在那座城里,就一路乞讨生活。本来..路人给的钱和饭食不多,而且地位鄙贱,争夺的时候,或者碰上些许不讲理的人,受点擦伤都是正常的事情。或者还有因为控制不好身体寒气,被人骂做妖女扔石头的时候也有。不过都不是很疼了。”
凌迟燕一双桃花眼暗流涌动,一时间涌出些许腥红的杀意。
“果然应该把他们都杀光。”
我一惊,熟知自己挑起他血腥的欲望,便咬着唇不再出声。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再不出几日要到新月,凌迟燕那一边仍旧没有任何动作,我面上没有问他,但是心里不免还有有些后怕的。这两天坐在营帐里喝茶的时候,明明端上来还是刚烧好的滚烫热茶,一到手里马上变了温度。我怕坐在一边的凌迟燕看出来,便匆匆喝了几口冷茶,便搁了茶盖。
宋启玉送给我绿蝉之后,仿佛就消失了踪迹,接连好久都不曾再看见他。那日我拿出那只碧绿的玉蝉放在手心把玩。他送的玉蝉,雕刻精细,亦不知道是怎样上好的奇玉,才会有这样润泽透亮的颜色。只是放在手里,心里的疑虑却越来越大,这两日来,也没有看见凌迟燕,我掀开盖在腿上的绒垫,披了一件外衣便匆匆跑出去。
凌迟燕大抵在与人商量重要事情,我一路小跑过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微微在门口停歇一会儿,门口的侍卫看见我,恭敬地作了一个揖,我便问道:“二皇子现在在里面吗?是不是在商量要事?”
门口站着的侍卫是凌迟燕边上的人,几日来与我也有些脸熟了。他向里头瞥了一眼,神情无奈道:“倒是没有重要的事情,只是这两日二皇子心情都不怎么好,刚才还在里面发火,杖责了三个人,现在还在外面打着。姑娘来看二皇子,容属下进去禀报否?”
我摇摇头,他便会意让在了一边。我刚刚掀开帘帐的一角,就听见凌迟燕在帐内阴沉暴虐的声音:“给了你们大半个月,居然连个人都请不过来。我凌迟燕的军队里面,何时养过只吃粮饷不干事的废物。”
我的手一颤,随机小心将帷幕掀开一条细小的缝,看见凌迟燕坐在案边,气势凌然,漆黑的眼眸冰冷深如万丈深渊,脚下的将士跪了一地,数数有四五人,被他那样一句冷声说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百鬼七本身神出鬼没,这些年连万厚山都不曾回去,找不到也实属常事,怨不得他们。”
在另一边,忽然传来另外一个声音,我转眼一看,宋启玉穿一身青衣坐在梨花椅上,神情淡然。
凌迟燕站起身来,轻轻蹙眉,窗外的光照耀在他的面颊上,眼眸剔透出琉璃一般的光彩,耀眼得像是要剔去满身满手的血腥之味,瞬间恍若谪仙。
“一个月马上要到头了..”
我站在外面,听到凌迟燕这一句话,才明白他未曾将我的事情忘记,反而在微微地忧虑着。
站在边上让路的侍卫看见我就这样伏在外面偷听,过了半晌才走过来小声提醒道:“暮姑娘,你这..”我见他脸上神情有些尴尬,也愣了半晌,才拉了拉嘴角道:“我..我今日先回去了..”
“都听了好久了,怎么就要回去。”
凌迟燕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营帐内传出来,我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刚才在外面偷听竟然都被看在眼底。我像一个被抓到偷东西的小贼一样杵在原地,看见凌迟燕远远地从案上走下来,才颤巍巍地掀开帷幕小步走进去。
“二皇子..”
他冲身后挥了挥手,跪在身后的人见状也都明白当下的状况,识相地轻声起来走了。室内烛火跳跃,宋启玉仍旧坐在那张上好的梨花椅上喝茶,安静得不像话。
凌迟燕缓步走来,一双靴子踏在毯上却轻盈无比,仿若步步生莲。我低着头,看见他的脚步越来越近,鼻端里萦绕着他那一股熟悉的气味,心跳不已。
“暮暮是想我了?”
凌迟燕伸出手指,淡淡地描绘着我唇上的形状,眼底一扫方才的阴霾,荡漾着碧波潭水,流光溢彩。我只扫了一眼,登时心跳的如同擂鼓一般强烈,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俊美的脸。
“暮暮不说话,是不是就是承认了?”
凌迟燕低下头,顺着他低头的动作,他向后松松纶起的头发如水一般倾斜下来,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带着香味点点渗透进我的心里。
不知为何,凌迟燕的身上仿佛始终都带有一股迷醉的香气,在许多年以后,这种香气仍旧如同那时候一般,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带着致命的熟悉感,缠绕着让人无法逃脱。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我点了点头。凌迟燕心情很好地弯起嘴角,弯腰将我横抱起来走向软榻边上。我低垂下头,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仍由他搂着我走向前边。
这张凌迟燕常卧的软榻沾染着他的气味,他将我放在榻上,低头瞥见我的鞋尖上有一大片被雪水浸染后暗下来的印子,便伸手脱下我的鞋子。
穿在里头的袜子已经湿了一大片。凌迟燕一蹙眉,褪去裹在脚上的袜子后触碰我的脚趾,他温热的手指一接触到我被雪浸染的冰凉的皮肤,便微微蹙了眉头。
“他们给你送来穿的就是这种鞋子?”
我忙道:“是我在雪里跑久了,鞋子里才会渗些雪水进来,不打紧的。”
余光瞥到身边的宋启玉,他只喝着自己的茶,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凌迟燕亲昵的举动。我的脚赤裸在外,有些不好意思,便向后缩了缩,凌迟燕却不放,捉了我尚且细小的脚腕,在上面掖了一块绒垫。随机把伸出一条手臂出来,将我揽在怀抱里,翘了翘唇角道:“这两日你留在我身边,别跑来跑去的,弄伤了身子,反倒让我心疼。”
他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话让我心里一滞,我抬起头,他的长睫垂落,清透的眼眸星光流转,有异样的神采。凌迟燕温热的呼吸轻轻喷吐在我的脸颊上,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亦不敢乱动,只乖顺地蜷在他的怀抱里,应声点了点头。
瓷器碰触的声音轻轻响起来,我抬起眼眸,看见宋启玉扣上了茶盏的杯盖,眼底有暗流涌动,却不看我,只是一直望着凌迟燕,似有话想说。
凌迟燕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此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够从宋启玉的脸上看出些许倪端,只是他神情并不怎么变,只是眼底的水纹波动了一圈涟漪后,仿若牵了似有若无的一个笑容。
等到宋启玉掀开帘子走了一会之后,凌迟燕抬手抚上我裸露出来的脖颈上的皮肤,幽幽道:“如今暂时封住你体寒的办法,只有一个。”他的手指从脖颈一路划过,我微微的战栗起来,他所触摸的地方,仿佛灼烧一般烫起来,最终他停在胸口的位置,用指尖轻戳。
“太疼了,我怕暮暮忍不住。”
我转过头肯定地点头说:“二皇子,没关系,再疼我都能忍。”
凌迟燕绝色的半张面颊隐在阴影里,他把我翻过来,将头低下埋在我的肩上,深深嗅我耳边的气息。我被他的动作弄得脖子痒痒的,忍不住笑出来,凌迟燕却抱得更紧,恍然闻见一声叹息。
“是本王舍不得。”
呼吸一滞,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世间,恐怕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抵挡得住凌迟燕的诱惑。只要他给了机会,此生便不再能够逃脱。
至今为止,他对我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如同利刃一样,直接而迅速地侵入内心。
往后的日子里,这些仿佛烙印着的记忆仍旧在往后的记忆里被不断地想起。他说会保护我周全,我便靠近。他说他舍不得,我便依赖。只我那时候不知道,世间有他这样倾城的男子,却又世人闻之皆哑然的暴佞狠毒。
人人后来都明白和畏惧这颗裹蜜致毒,而我却甘之如饴,从始至终。
从始至终。
那并不是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疼痛。只是与从前相比,有很多东西都有所不同。
凌迟燕将一根三寸长的透骨针打进胸口的时候,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停止流动,眼角在瞬间渗出的眼泪却无法成形,只大颗地掉下来顺着鬓角滚落进湿透的发间。身后蒙了一层冷汗湿透了衣衫,口不能言。
并不是那一瞬间的难忍,而是在钝痛过后,全身都想被放在滚烫的水里,翻开一层外皮,被迫打开身体的每一个器官,翻看里面鲜血淋漓的灵与肉。
此时隐约望见烛火之下的身影,意识模模糊糊,仿佛呻吟都不能够。我远远望见握在他指尖剩下的两根长针,在光的照耀下看的一阵眩晕,满满皆是恐惧。只能够狠狠地抓着他的衣袖,恨不得在此刻就死去。
“暮暮,今日停了罢。”
凌迟燕将我揽在怀里道。声音只是轻轻的,却夹杂着几分不舍。
他大约隔岸观火,却已然知道我痛,亦知晓到底有多痛。比起以往那些温柔似水,真真却又增添了心疼与叹。
可如他所说,若是今日罢了,明日后日却又如何。剩下的两针,迟早还是会如同几日一样打进体内。
何况..我还答应过他,不会害怕。
我摇摇头。
凌迟燕在身后,冰凉的手指随着我摇头之后一路向上,盖住被汗水浸染得湿润的眼睑。忽然四周就陷入了一片漆黑,包裹在疼痛和他身上的香气之中,似是痛苦,又并不全是。
“牙关松一松,不要咬着自己。”
他松开我咬着下唇的齿,在我耳边道:“暮暮忍不住,就咬在我的肩膀上。”
咬在凌迟燕的肩膀上..这等事在原先即便是逼迫我,也是万不敢的。
脑海中还未曾闪过念头,一阵钻心地痛处忽然侵袭而来,我忍不住“啊”地叫出来,手指在一瞬间触摸到凌迟燕的皮肤的时候变得无比冰凉。一瞬间的失神,唯有胸口滚烫如火。仿佛有一直手生生地撕开血肉,反复挑拨着全身的神经,一波一波疼痛袭来,没有尽头。
千刀万剐,亦不过如此。
意识都要失去,带着想要倾泻苦楚的欲望,我张口狠狠咬住了凌迟燕裸露出来的肩膀上。
牙关已经微微发酸,唇齿一收,能够尝到嘴里满是腥甜的味道。
待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的时候,我颤巍巍地松了口,睁开眼睛便望见他如玉一样无暇的肩头上,一块极深的血色牙印。心底突然没有来地涌上一阵一阵的委屈,抑制不住地大哭出声。
“二皇..二皇子..”
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身体上几乎忍受不了的痛,或是因为我狠狠咬伤了凌迟燕。
哽咽和抽噎一起,哭声根本都收拢不住,他伸手揩去我哭得一片糊涂的脸上的鼻涕和泪,疼痛已经过去,他像是无奈又仿若忍不住笑意。带着十二分哄骗的意味抚上我的头顶。
“暮暮...”
他俯下身,张嘴衔住了我的嘴唇。
我一惊,毫无防备地张开嘴,便被他撬开了唇舌,纠缠不清。我一软,整个人都被他捞在臂弯之中毫无招架之力。他箍住我腰身的手渐渐收紧,整个身体像是要陷进柔软的床榻之中。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着,对于凌迟燕而言,大抵不过是普通的一个吻罢了。只我还未尝男女之事,活像一直被煮熟的虾子,仍由他生吞入腹。
心跳快的都要逸出胸膛,几乎快要窒息,我软软的手抵在他的胸口想要推开。凌迟燕却不放过我,倒像在给予惩罚一般越来越深入。
好久,他方才松开钳制住我的手,那双薄薄的唇意犹未尽地在嘴边细细地舔舐,戏谑地看我已经红得熟透的脸。
我又惊又羞,早已经忘记哭泣,连抽泣都停止下来望着凌迟燕。
他勾了勾嘴角,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蒙了一层璀璨的光影,软软地叫我:“暮暮...”
柔腻的嗓音像羽毛一样轻轻在我心弦上撩拨,我低头不敢看他魅惑众生的脸,嗓子里哑哑的,亦羞于出声。
凌迟燕轻笑,俯下身将唇停靠在耳边,如瀑般的长发倾斜而下,我闻着这迷香,听他在耳边道:
“好甜。”
心脏“轰”得一声崩裂,顿时就乱了。耳边被那滚烫的气息烫得要烧起来。他抵在我的身边,那双手好像带着火苗,一路星火燎原地点燃我的皮肤,最终停在我的胸口。我的胸腔早塞不住那颗被塞了兔子一样的心,被他触碰之后,越发跳动得厉害。
低下头,那被打进骨针地方变成一片的青紫,在裸露出来的地方显得异常难看,我觉得羞愧,但凌迟燕却未露出一丝嫌弃。
他大概原本是担心那三根针在身体里会不会带来不适感,但片刻却收回放在我胸口的掌心,像是忍不住一般,在嘴边逃逸出阵阵笑意。
“暮暮的心怎么跳的这般厉害。”
我呜咽一声,缓缓把脸转过去,几近羞愤致死。
即便疼痛过后,因为骨针在体内,伴随着身体的动作还是会传来钻心的疼痛感,我猝不及防呻吟一声,身体僵硬在软榻上。
后衫被汗水浸透,黏黏地贴在身上,风吹过来非常冰冷。凌迟燕收起方才的笑意,小心将我抬起来,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边上,另一只手伸过来解我小衫上的衣结。
我连忙推他,嗓子一紧,连舌头都要打结:“二皇子..成雪自己..自己来..”
凌迟燕扫了我一眼,神情里忽然添了些阴霾,我连忙缩回手,不敢再动。他一边灵活地解开衣结,张口却咬住了我的耳朵,坏心地用了些力道,疼得我“啊”地叫出来。
凌迟燕这才松了口,声音里莫名夹杂了几许刺骨的寒意:“从今往后,不管是什么事,本王都不允许你推开我。”
“因为暮暮,是我的人。”
他剥落在我身上的湿衣服,那双手在皮肤上划过的时候,让我不禁战栗起来。只是真的是在帮我换衣服,直到最后,他在暖和干燥的单衣上打了一个结,才缓缓放开我。
我的心情却万分复杂。
唇齿之间,他总用那样仿佛带着千万般情绪的嗓音唤我“暮暮”,显得亲昵异常,但是我总觉哪里有些不对。凌迟燕待我如宋启玉所说一般,无微不至,只是我不过是他从路边随手捡来会施些妖术的少女,本以为,他是要我为他所用,这样被给予的能力也许总会在些许时候能够派上些用场,但是为了抑制住寒气侵体的那些痛苦,如今他却又封住这样天赋异禀的能力。
我原先,不过是一个沿街乞讨的人,凌迟燕救我逃离苦海,百般照顾。如今的我要长久停留在他的身边,却未曾有过一个身份。是作为附属品,还是能够陪伴他的人,亦或者,只不过是路边捡取过来,觉得有些好玩的宠物而已。
我未开口问他,只是仍由他给予。心底虽有隐隐的担心,随着他给予的越多,这样的担心就越是深。
至少其中有些许的温情,看在眼里,真真切切。况且与我而言,这样的恩情是无以为报的。即便在日后,他对我做出怎样残忍的事情,我都不能逃脱,无法抵抗。
与他并肩躺在软软的裘垫上,凌迟燕闭着眼睛,羽毛一样的长睫浓密地在美玉般的脸上投下阴影。端详着他的脸,心想着这晚,大概无论如何也都睡不好了。
瞌睡虫上来,我才闭上了眼睛,酣睡过去。
夜里绰约有朦胧的影子,仿然是凌迟燕,又好像并不是,只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那影子喃喃道:“若有一天,我做出了非常残忍的事情,暮暮会不会就此离开,再也不原谅我了。”
那声音里有些无奈,还带着几分伤感似得飘在空气里,影子淡淡的,存心让人捉不住,言罢好像要消失一般。
我想摇头,但脑袋和身体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动不了。眼看他就要消失,我心里不知为什么却涌上慌恐和慌乱,连忙喊道:“成雪会永远跟随,一生都不离开!”
那人在眼前晃了一下,我不知自己是否在梦里,只看见他的后背僵了僵,最终低头,缓缓抚了我的发。
凌晨醒来时,凌迟燕均匀的呼吸还在耳边。我恍然才知是梦,转了头,才发觉一梦过后,自己竟傻子般地哭了。
这次,真真是泪满衣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