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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心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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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筝,飞走了。
 天罗子好像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太岁带着他到公园里放风筝。初秋的风有点凉,却衬得师父的手十分温暖。十三岁之前的记忆,对于他来说都十分模糊,好像一眨眼,不过睡一个觉的工夫,就长大了。
 小时候,他记得太岁经常牵着自己,夜里他怕黑,太岁也会抱着他一起躲在被窝里休息。师父的胸膛,坚实而温暖,他不知觉就睡着了。十二岁的某一天起,是他做错了什么吗?太岁开始不再亲近他。
 可那天是特别的,太岁一直拉着他的手,走得很慢。
 “来。”走到湖边,太岁蹲下来,帮他拉紧胸前的衣链,带好兜帽。末了,温暖的大手在他脸颊上停留了片刻:“拿着这个。”
 
 天罗子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是一只风筝,做得很结实,和别人的比似乎没有多么的绚丽,但天罗子却将它珍而重之的抱在怀里很久。
 这是太岁花了一周时间,教他做的风筝,他甚至都舍不得让它飞上天去。
 那年的天罗子好像特别笨,走路总是摔倒,一走路就脚疼,手指头像长了蹼一样打不开,一团胶水黏在手上也洗不干净。太岁却特别耐心,一遍遍帮他搓热手脚和关节。
 “没有关系。”太岁将他抱在怀里,温柔说:“慢慢来。”
 “嗯。”天罗子抿着嘴,一直追随着太岁的目光和动作。
 “放风筝吧。”太岁好像在笑,云上漏下的点滴阳光落在他的眉峰和鼻梁上,美如雕塑。
 “……不要。”天罗子低下头,小声说。
 “为什么?”太岁有些惊讶,轻声问。
 “好不容易才做好的……”天罗子抱着那只风筝,嘟哝道。
 “……”太岁看着他,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他刮了刮天罗子的鼻尖:“风筝好不容易做好了,怎么能让他不飞上天空呢?”天罗子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这句话,像是在对天罗子说,又像是在对天罗子眼里的自己说。
 
 一阵风起,纵然穿得很严实,但天罗子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就这么一哆嗦,梦便结束了。
 他挣扎着清醒过来,半点神魂还留在太岁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眼前什么也没有,一片黑暗。但四处有细微的声音,滴水声,皮鞋轻轻摩挲地面的声音。还有香烟的味道。
 “醒了?”伴随这个阴郁的男声,一个冰冷的东西爬上了天罗子的脊背。他顿觉毛骨悚然。
 原来真的是梦,他悲戚地意识到了这点。原来这就是那秋风的源头。
 但他很快发觉的,还有那贴合在自己脊背上游走的东西,是一只陌生的手。手主人的应当就是出声和自己说话的人,这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上都带着戒指,食指上那只个头还不小。
 看来这就是主事人了。
 “你是谁?”天罗子抬不起头来,他想自己现在的姿势一定非常羞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上衣被人脱掉了,男人的手正肆意地在他的背上来回抚摸。这不是什么带有情色意味的抚摸,倒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怎么这么瘦这么小?”男人说这话,好像十分关心眼前人似的,但声音依旧阴郁:“太岁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你认识我?”天罗子反问道。
 “哦?”男人笑道:“你不认识我?”
 “我看不见你。”天罗子道。
 “看来……”男人沉默了片刻,手挪到了天罗子的颈后,稍稍用力,掐住了他的后颈,强迫他后仰。少年在雪白的灯光下,美如一只濒死的天鹅。
 男人贴在他耳边,道:“上次给你留的印象不够深刻。”他伸手揭去了天罗子眼前的黑布。
 “……”这猝不及防的一揭,强光喷涌进来,直让天罗子两眼剧痛。他使劲闭住眼睛,在心中默数了三十秒,才敢慢慢睁开。谁料一睁眼,他便对上了一双鹰眼。
 带着黑面具的男人,正直视着他。
 “是你。”天罗子其实根本不知道这是谁,但这时候他连自己究竟为什么被抓都不知道,只得想办法先套对方的话了。
 “哦?”男人道:“认识了?”
 
 “为什么又抓我。”天罗子尝试着动弹,却发现四肢被固定在了地面上。房间里极空旷,四面都是漆黑的墙,头顶是一览无余的惨白灯光。漆黑的墙边似乎还有人,但他分辨不清楚人的所在和数量。但不管数量多少,他也是不可能一个人打十个,杀出去的。
 “可怜的小弟。”男人仔细地凝望着他,玩味道:“要怪就怪父亲,为什么要生下你。”
 天罗子忍住心中的震惊,他叫自己小弟?他口中的父亲是谁?他从未从太岁口中得到过关于自己父母的任何消息,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太岁和自己是养父子的关系,提到这些难免会尴尬。
 “你要杀我?”天罗子在说这个字的时候,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杀你?”男人掐住他的下巴,道:“不,这么说多伤感情。”他另一只手握住腰边的手枪。漆黑的枪身冰凉刺骨,那个小小的洞眼,沉默地望着天罗子,又是一只没有慈悲的眼睛。
 “……”在它抵住自己脑袋的一刻,天罗子还是禁不住颤抖起来。他使劲忍住牙关的碰撞,瞪着男人。
 男人笑道:“真像,你这眼神还真是和逸冬青的一模一样。”
 男人究竟在说什么,在这瞬间,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思考。他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死掉。
 “我问你几个问题。”男人道:“你好好回答我,如果说得不对,那就算是你自杀了。”
 天罗子哆嗦着趴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他。
 
 “第一。”男人的手又压在了他的脊背上,少年纤细的背仿佛就要禁不住这重量:“你知不知道自己背上有什么?”
 天罗子沉默地摇了摇头。男人用枪轻轻顶了顶他的额头:“回答。”
 “有什么……”天罗子哑声道。
 “太岁呢,关于你背上的东西,他说过什么?”男人的手思索般地在他背上摩挲。
 “我背上……有什么。”天罗子尽力扭头,他几乎快要疯狂了,男人究竟在说什么。
 男人按住他受伤的左肩,稍一用力,就令他呻吟出来。
 “你其实,不知道我是谁,对不对?”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低声道:“嗯?”
 “……”天罗子没有回答。他听见男人轻声道:“不乖的小孩。”
 与此同时,枪上膛,一声脆响。他的精神在这声音里绷到了极限。
 “师父……”他闭紧眼睛,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男人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他的额头被一股推力击得向左狠狠偏了一下,右边脸颊登时陷入了麻木中。但他还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颤抖,他没有死……
 
 但放空枪造成的闪光烧伤在他的太阳穴上形成了一个深红的印迹,如一朵盛开的红梅花。
 
 千玉屑一路追下去,他跑得有些狼狈,但却顾不得了。
 “太岁,停下。”他一把扑在车门上,使劲捶了一下车窗玻璃,大声道。
 车里的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打开了车门。
 “你去哪里?”千玉屑立刻坐进车里,一把按住太岁要开动车的右手。
 “找人。”太岁简短道:“你下车。”
 “不可能。”千玉屑道:“这是我的车!”
 “用完还你。”太岁道。
 眼看制不住他,千玉屑只好一把甩上车门,压抑着怒火,道:“我不会下去的。”
 太岁眉头一皱,竟真的一脚踩在油门上。千玉屑慌乱间,差点扑出去。踉跄间,他听见太岁冷淡地说:“系好安全带。”
 “……”千玉屑盯着表盘上的速度,道:“你有驾照吗?开这么快,你要害死我。”
 
 太岁什么也没说,右手带着方向盘一个猛转,进了一条僻静的车道:“坐好。”
 千玉屑只得抓过安全带:“你不听我的?”
 太岁抿紧嘴唇,眼中光芒愈发深邃而内敛,这是他发怒的预兆。千玉屑明白这时候恐怕自己说一百遍也没有,只得任由太岁乱来。他抱臂靠在座位上,他今天来的时候特意没把油加满,看太岁能跑多远。
 
 “抓紧。”太岁忽然开口。
 “什么?”千玉屑一下子紧张起来,他飞速扫了一眼,前头有一辆黑色的SUV。这附近是郊外,没有交警,就算出了事故,恐怕也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有人发现。千玉屑使劲抓住扶手,咬牙道:“你要干什么?”
 太岁只剩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左手则藏在身边。
 “喂!”千玉屑这一声还没说出口,就随着他又一次加速被吞回了嗓子里。
 
 “注意。”太岁一脚油门,直冲过去。就在速度到达极限,超越SUV的一刻,他猛踩一脚刹车,方向盘极快地向后一打。
 “……”这一瞬间,千玉屑真是发疯了,你居然真的去撞……
 这个念头还没有完,他便感觉整个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向外一推,几乎要飞出去。就在气囊要弹出把他夹成猪头的那一刻,车停下来了。巨大的撞击并没有来到,取而代之的是两声枪响。
 千玉屑立刻俯身低头。
 他几乎能感觉到子弹擦着自己的头皮滚过去。
 “……”过了片刻,终于安静下来。
 千玉屑胸口那口气还没松下来,太岁便已经离开了驾驶座。
 “多谢。”太岁直接将SUV的门来开,里头那两人正趴在车座上瘫软。黑色椅面上落满鲜血。
 “这俩人交给你了。”太岁看了一眼车上的导航盘,一脚将驾驶座上的人踹下去。
 
 “你……”千玉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到他一脚油门,黑色越野已经被尘埃滚滚围住,呼啸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