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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心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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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罗子绕着田埂走了一圈,山龙则抱臂沉默地站在一边。农地里拆弹队已经工作完毕,去掉了□□的地雷完全露出了地表,突兀地嵌在松软的土层中,和它一起的,还有一具开始腐败的尸体。
天罗子蹲下身,用塑料袋小心装了一些田埂边的泥土,接着,又在自己的鞋边去了些泥土样本。他站起来,眺望了一下四周。除了南面的方向能望见几栋平房。
现场气氛十分压抑,拆弹队离开以后换上鉴识。
尸体被白布掩盖着,经过他们面前时,天罗子看见站在对面的老狗攥紧了拳头。
山龙叹了口气,从山坡上下来,一只手习惯性地插在口袋里:“第三次了。”
天罗子将取好样的塑料袋放进包里:“队长,我想去鉴识科了解一下情况。”
山龙打量他道:“回去办完手续以后可以,听说你是高材生,从美国回来?”
天罗子笑了一下,道:“就是普通生。”
“办过几个案子?”山龙带着他向警车的方向走。
“实验室里还是现场?”天罗子脱下手套,拉开车门:“现场还是第一次,队长多包涵。”
“哈。”山龙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坐进了驾驶室里。
车开动时,又经过了那名名叫老狗的警察身边,他依然在凝望着眼前碧绿的山野。
“那位是?”天罗子道。
“是最光阴。”山龙透过后视镜看了这个坐在后排的年轻警员一眼,他不是很相信这些学院派的风格,但是刚才那一下天罗子让他有些刮目相看,起码这个人很敏感:“大家都叫他老狗。”
“为什么?”天罗子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远。
“因为他和警犬关系最好。”山龙笑道:“你对他有兴趣?”
“没有。”天罗子愣了一下,他摸了摸鼻子:“他满特别的。”
“他很关心受害者对不对。”山龙道。
“嗯。”天罗子答。
“这没有办法。”山龙道:“这次的案子,从第一个到第三个都是他先找到,他压力也很大。”
“嗯。”天罗子拨弄了一下后排坐上的案情卷宗,道:“这次的□□很特别。”
“哦?”
“犯罪行为升级。”天罗子道:“他的目标不止是孩子。”
山龙眯了眯眼睛:“还有……”
“警察。”天罗子轻声接了一句,转头看着窗外如洗的蓝天,这天气这么好,谁也想不到,在这样的和风丽日下,竟然会有血腥的风暴在这座城市的地下涌动。
就像他曾经也不知道,平淡无奇的生活背后,藏着的是荷枪实弹的陷阱。
手续办得很快,天罗子领到制服换上出来时,正碰见澎狮狮抱着一大堆蓝壳的文件夹从院子里过。
“嗨。”天罗子冲他招手示意。
澎狮狮眼底转过一丝羡慕的光彩:“穿上啦,帅。”
“你不也是。”天罗子笑道:“你身上那件是什么?”
“唉。”澎狮狮叹了口气:“我这个是工作服,你那个是战斗服,能比吗?”
天罗子靠在门上,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澎狮狮冲他道:“你的手续我给你办好了,过来拿。”
“是!”天罗子长腿一跃,跳过花坛跟着他去。
“呐。”他问道:“鉴识科怎么去?”
“哦,你要去那儿呀。”澎狮狮眼角一弯,转头看他:“那你要带点儿东西去了。”
“什么?”天罗子奇怪道。
“那里的负责人嘛。”澎狮狮想了想,道:“你见了就知道了,大美人。”
“哈?”天罗子摸不着头脑。
“但是嘛。”澎狮狮道:“整天和死人在一起,难免就有点奇怪。”
天罗子看他这么神神叨叨的,头疼道:“到底怎么了,你快给我个痛快的。”
澎狮狮撕了个塑料袋给他,道:“带上吧,呕吐袋。”
“……”天罗子苦笑不得的看着他塞给自己的塑料袋。
鉴识科前面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这倒是出乎天罗子意料。
他随便看了两眼,居然还有薰衣草。这花园的主人倒是好情致,好闲心,在警队里种这些。他正望着那株纤弱的薰衣草,忽然有人从里头拉开窗帘:“你是谁,来的正好,帮我个忙。”
天罗子觉得阳光有点刺眼。屋子里的人穿着一身雪白的医生袍,下巴上挂着水蓝色的口罩,皮肤极其的白,一双眼睛像含满波光湖影,滟滟动人。
“啊?”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里头的人已经不耐烦地递给他一个塑料袋了。
“什么,这么快……”天罗子只好接过来。
“旁边有水,帮我把那几株薰衣草移进来。”
“哈?”天罗子还没听明白,里面的人已经一把将窗户重又关上了,这次好歹没有拉窗帘,他能看见那个白影微微晃动。
“好吧。”他只得蹲下来,先用瓶装水将花根与泥土细细浇湿。
那道白影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窗边,静静地看他的动作。天罗子将那几株薰衣草根小心拔出,捧在手里,抬头道:“帮我开门吧。”
男人望着他,道:“稍等。”
天罗子一进到屋子里,就觉得这儿同外面的温度不是一个状态的。男人为他开门后,便将那几株草取走了。他看了天罗子一眼,道:“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天罗子。”天罗子看见他办公桌上堆积的花盆。不进来不知道,里面更是摆满了奇异的花草,大部分他都叫不上名字,只知道不是本土植物。
“是山龙叫你来的?”男人道。
“不是,我有事想麻烦一下。”天罗子从口袋里取出那两袋泥土:“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两种泥土。”
男人扫了他一眼,道:“放下吧,我让别人帮你看。”
天罗子将塑料袋放在一边,又有点担心这个性格看上去有些急躁的男人能不能记住,便又伸手将袋子向中心推了推,希望能更醒目些:“还没请教医生的名字。”
男人低着头将花盆推到一边:“医天子。”
“嗯。”天罗子琢磨着要和他握手吗,又觉得男人估计没有这个心情,便道:“我想看看受害者的尸体。”
“报告都送过去了。”医天子道。
“报告我看了。”天罗子道:“但还是不如看看实物,最近的这一具可以先不用。”
医天子不知怎地,听了他的话,竟然微微笑起来:“好啊。”他拉开抽屉,取了一把钥匙:“你还是第一个做这种要求的。”
天罗子尴尬地笑了一下,拍拍口袋,说:“袋子都带好了,不会给医生你填麻烦的。”
“跟我来吧。”医天子走出办公室去。
天罗子站在冰柜前,看医天子利索的将其中一个打开,拉出一具尸体。
那也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年,短发,双眼皮,皮肤已经被冻得青白了,胸膛也被打开过,锁骨至肚脐的Y字切痕刀痕简洁,缝合恰到,想必是出自眼前人的手笔。天罗子站在尸体前,默默在心中为他行了一个礼。
“这是第一位受害者。”医天子介绍道:“死因是窒息。”
天罗子看见少年脖子上的勒痕:“绞死的。凶器还没有找到。”
医天子带着淡白色的胶质手套,轻轻举起少年一侧的手臂,道:“周身都有伤疤,肋骨断了两根。”
天罗子皱了皱眉头。
医天子轻轻将少年的手臂放下,道:“胃部没有检测出药物,只有食物残留。”
天罗子看着那具僵直的遗体,他能想象得出来受害人家属的悲痛,这悲痛推搡着他的脊背。他握紧拳头,忽然想到老狗坐在树桩上的背影,他一直望着稻田,是在哀悼。
“第二具。”医天子轻声道。
第二具尸体的不同在于肚子上那道丑陋的疤痕,像一条蜈蚣,蜿蜒爬在少年的腹部。
“少了一个器官。”医天子将手放在少年左肾的位置。
天罗子看见那道疤痕,皱眉道:“还是绞死。”
“是。”医天子道:“但用的东西不一样,勒沟不同。”
“嗯。”天罗子忽然想到什么,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皮带。
两人共望着眼前两具遗体,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医天子才道:“可以了?”
“多谢。”天罗子双手合十,对两具遗体做了一次道别。
“你挺不错。”医天子平静地将遗体送会冰柜,道:“解剖时,可以过来。”
下班以后,天罗子漫无目的在街上晃荡,他松了松领口,忽然觉得憋闷。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就朝着一个方向去,但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天罗子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蹲在路边马路牙子上抽起烟来,他晚上还要回去加班,这次本来只是想出来吃个饭。可走着走着,就停不下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天空渐暗,星子四散,他看着淡紫色的烟雾里,那点点朦胧的星光。
在美国时,他从没有这个闲暇蹲在街边发呆,最多一个人找一块玉米地痛哭一场。纽约街头,人人走路都是争先恐后,充耳全是陌生的发音,空气里有一堵无形的墙壁,隔绝着自己和这世界的联系。
他蹲在马路牙子上,漫无目的的想自己的驾照到底什么时候能下来。
抽完这根烟,天罗子站起来,还是决定去那里。
肯德基里灯光灿烂,这倒是不管在哪都一样,这是他唯一喜欢的一点,好像坐在这里就能更贴近一点过去,幻想自己还走在熟悉的大街上。他找了个位置,点了一份套餐,却不想动口。他烟瘾上来,只得叼着那根薯条。
“……”正在这当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对面。
天罗子不觉坐直了身体,定定望着那个身影在红绿灯边站定。
太岁似乎看见了他。
男人依旧没有穿西装,只是简单的穿了黑衬衫和灰色西裤。
黑衬衫由他来穿真是再好不过了,天罗子不用看,也能在心理摹画出他的样子。
他尴尬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坐在椅子上,看那个身影慢慢靠近。
太岁站在落地窗外,伸出手指,在他鼻尖上轻轻一点,那口型仿佛无声在说:“出来。”
天罗子拿起手里的汉堡,冲他勾勾手。
霓虹灯下,车灯一闪,他好像看见太岁嘴边淡淡的微笑。这怎么可能,他从来没有看过太岁笑,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