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我们曾经相遇》陈芷橦

5、曾存在于这里的她

　　【1】
　　距离上一次和程婷徐佳佳一起出去吃寿司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自从上一次被高翔送回家之后，顾悦觉得自己面对他总有些别扭。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哈哈，顾悦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坐在前往秋游目的地的校车上，她向右扭头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景色微微发愣。眼前突然闪过的高翔的笑颜令她胸口一紧。悄悄地，平移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了坐在自己左前方的和几个男生有说有笑的高翔。
　　“啊，真是糟透了。这次测验的成绩太差了。”高翔前方的两个男生转过来对后面的高翔和郑阳说道。
　　“哈哈，不如说你哪一次成绩不差啊？”
　　“这么一说倒也是啊，哈哈。阿翔你怎么样啊？”
　　被叫到的男生哈哈一笑道：“我？完全不行啊，学习什么的。”
　　“真的假的？可是你的成绩在我前面好多名的啊。”
　　“你这个蠢蛋难道以为人人的智商都和你相同吗？”
　　接着是一群人的哄笑声。在欢笑声中，坐在最旁边的男生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回头向右后方看去，一不小心，便和正注视着自己的顾悦对上了眼。
　　啊……偷看被发现了！然而意外的是，他却对慌乱着满脸通红的女生扬起了一个阳光的问候般的问候。
　　女生立马收起了偷看的视线，坐正身，转回头，脸变得更加红了。

　　“小悦，你还没好吗？”程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她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反应慢半拍的样子，没有理解程婷的意思。
　　“感冒啊，感冒。”
　　“啊，那个的话……已经没关系了。三天前基本上已经好了。”顾悦想起那一次，程婷大惊小怪将她脸红误认成为她感冒，最开始还觉得挺搞笑，当做掩饰脸红的借口。然而回家之后就发现，原来不是程婷认错了，原来自己真的感冒了。于是第二天在戴上口罩去学校之后，还被徐佳佳嘲笑了一番。
　　“难道不是跟傻瓜一样吗？”坐在俩人前面的徐佳佳转过头，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竟然因为跟我们吃饭激动得忘了穿外套。”
　　“因……因为，以前都没有过嘛。”再次被善意嘲笑的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和朋友一起在外面吃晚饭，那是第一次。”
　　“啊，对了对了。”程婷突然想起了什么，“上一次的考试，我好像进步了几名。谢谢你的笔记哦，小悦。”
　　“没关系的……其实以前一直很向往可以把教朋友功课什么的……”顾悦羞涩的微笑。
　　“只是——”程婷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接着立马双手合十向她道歉，“对不起！我找不到你的笔记本了！”
　　“诶？”她愣了一下。那是她……整理了好久的笔记本啊。但是看到朋友那样愧疚的自责表情，她便无法为笔记本的遗失而感到丧气了：“没关系的……反正整理的内容都记住了，大不了再写一份就是了……而且它能够给你帮助就很不错了……没关系的，大婷。”
　　程婷抬起头，泪流满面甚至连鼻涕都从鼻孔里冒出来了。她激动得一把抱住顾悦：“小悦啊！！你真是个好人啊！！！！呜呜呜呜……”
　　坐在前方的徐佳佳笑了起来。坐在他们左前方的男生转过来，看到这一幕也默默地笑了起来。
　　外表看似阴暗恐怖不好相处的顾悦，其实慢慢与她相处会发现，原来这个人是一个容易慌张，对什么事情都抱以认真态度的可爱女生。如果人们总是站在她缺点的方向去观察她的话，看到的会全部是她的缺点。但相反，如果人们站在她优点的方向去观察的话，也会发现，其实她是一个充满闪光点的人。
　　可能，顾悦身上最大的闪光点就是，她对待朋友时候的那份善良与温柔。这个闪光点只有熟悉她的、善意对待她的人才能感应到的。相反的，有一些人，人们却一眼就能发现她的“闪光点”，而同时忽略了那些“闪光点”的真实性。
　　“美芝，一会儿的午饭一起吃吧。”
　　另一辆校车上，坐着的是一年级一班的同学们。
　　“诶，午饭吗？”林美芝今天将往常常常扎起的长卷发放了下来，增添了一丝妩媚的感觉。
　　“还是说你已经有约了？”坐在她身边的女生八卦的问道，“三班的高翔同学吗？”
　　“怎么会？没有啦，不会的。”她笑着摆了摆手，“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啦。阿翔和我从来没有单独一起吃过饭的。”
　　“诶，骗人的吧。大家都以为你们在交往了。”
　　“所以说这是没有的事啦。”
　　微笑过后，沉下心来。曾经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你们，难道在交往吗？
　　——怎……怎么会？！交往……好……好成熟的想法！

　　虽然对方那样的否认，而且只要是认识的人，都觉得像那样的事情是荒谬得不像话的。但是心中的那份不安到底来源于哪里？
　　不安？或许用害怕更为合适。
　　那天的放学后，她拉开了三班教室的门，以为高翔会在，却发现教室里空无一人。不自觉的走进了教室，感受自己喜欢的男生所活动的教室。恍惚间看见了一本放在课桌上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赫然写着的是“顾悦”的名字。
　　就如同梦魇一般，一直纠缠着她的这个名字。
　　于是——

　　如同无声的黑白电影一般。
　　她用力的撕毁着那本笔记本，好像越用力就越能将自己心底的那份不安与害怕摆脱一样。
　　白花花的如同雪一般碎纸从空中抛出。
　　在包里翻找马克笔的时候看到了甚至看到了那张皱巴巴的写着“去死吧”三个字的A4纸，那是一张不知名的人曾经放在自己的置物柜里的纸，当时为了不被其他人看见就胡乱的揉成了一团扔进了自己的书包。
　　心里的不满情绪开始膨胀，于是伸手将那张纸团掏了出来，抚平。
　　马克笔用力地在桌面画上了一个叉之后，她“咚”地将课桌推倒在地上。
　　走的时候，地上留下的是那张曾经别人给予她伤害的证明。

　　——去死吧。

　　然而，这样的释放却意外地没有让她感到痛快。
　　那么，这份害怕是来源于哪里？

　　——姐姐，那个……其实，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哦。
　　从遥远的远方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那个声音，是来自于时间所存在的远方。
　　——嘿嘿，昨天在一起了哦。

　　放在双膝上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一个已经淡去的面孔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么，果然是因为她吗？

　　【2】
　　“说什么秋游，其实就是徒步旅行吧。”
　　徐佳佳阴沉地盯着眼前望不见尽头的山路说道。
　　这次的秋游并没有如大部分同学所愿的那般——由阳光、公园、美女、帅哥组成的轻松模式。到了目的地之后的顾悦他们在下车之后便被眼前那一座又一座连绵的山震惊了。领队的老师告诉他们，他们此次秋游的路程便是沿着山路到达山顶上的终点。当然，不止是三班的顾悦他们，从一班到十班没有一个班不为这样的安排感到惊讶。但是，尽管抱怨多多，却也不得不随着大众往山上走。因为——休息区，也就是吃饭的地方，是设在山腰上的一家农家乐里。
　　“说起来，大婷呢？”走在前面的顾悦转过来等待后面的徐佳佳，同时四处张望着。
　　“她说每个班的两个负责人要快点到休息区去，所以就不等我们先走了。”
　　“这样啊……和郑阳同学一起呐。”
　　说来好笑，当老师提出秋游每个班需要两个负责人统计班上同学信息的时候，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人立即起身积极的响应：
　　“我！”
　　“我！”
　　当看到在一群坐着的人当中站起的两个人分别是程婷和郑阳之后，众人纷纷哄笑了起来。总感觉，那两个人不论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这么有默契啊。

　　“那……那个，佳佳。”当徐佳佳气喘吁吁的走到自己的面前时，她开口道。
　　“怎么了？”
　　“上次，你看就是上次和你男朋友一起回家那次……”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那次，你叫我不要太亲近美芝，说她可能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啊，那次啊。”徐佳佳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那个“美芝”的称呼不太满意。
　　“嗯……为什么那么说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并没有什么误会的，小悦。”徐佳佳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左手，很郑重地对她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喜欢在别人背后啰啰嗦嗦说些什么的人。只是，你知道她跟我都是初中同学。从之前开始，她就是那个性格。”
　　“那个……性格？”她不理解地歪着头。
　　“唉……”见眼前人一副不明真相的表情，徐佳佳叹了一口气，接着开口说起了一段被众人尘封在脑海中的过去。

　　【3】
　　“她，叫做林优理。是林美芝同母异父的妹妹。林美芝现在的爸爸是她两岁的时候妈妈再婚的对象。而林优理就是她的继父跟她的亲生母亲生出的孩子。”
　　徐佳佳的眼神飘向远方。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已经淡去很久的面孔。
　　“认识优理的时候，我们都还在念初中二年级。可能是由于读书比我们都早，所以优理虽然小我们两岁，但是已经升入初中一年级了。那个时候的林美芝在学校里面就已经很受欢迎了，而作为妹妹的优理却没有那么受欢迎。因为优理天生性格比较内向，第一眼看见优理的人会以为她是一个很难相处的孩子。所以优理的朋友并不多。
　　“认识优理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契机。
　　“初二那一年的运动会上，林美芝是被选为跑接力赛中的其中一个人。可是，那天她除了跑接力赛还要参加四百米的比赛。结果在四百米的比赛当中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没有办法参加接力赛了。顶替她的就是她的妹妹优理，至于为什么由优理顶替我是不太清楚。据当时的体育委员——高翔说，好像是优理自愿的，相反林美芝倒是没有很领情优理的帮忙。
　　“一年级的接力赛是在二年级的前面，一年级的优理在跑完本班的比赛之后还要特地到我们班来，所以当时对这个女生的印象特别深刻。”
　　说到这个时候，她顿了顿，回头看向正看着自己的顾悦，接着又开口道：“等我们再次听到有关她的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和阿翔在一起了。”
　　“诶……？”
　　突如其来的消息。顾悦怔住了。
　　“好像是初二的圣诞节在一起的。而且据说还是阿翔先告白的。”
　　“是……这样啊。”
　　顾悦有些慌乱，不自觉的，眼神里带着狼狈不堪。她突然有些好奇，那样阳光爽朗的高翔同学，他喜欢的女生到底长什么样呢？
　　脑海里，又浮现了林美芝的笑容。
　　是像美芝那样可爱吗？
　　就在顾悦内心纠结的时候，耳边的声音却又让她陷入了沉默：
　　“但是，后来她死了。”
　　徐佳佳转头看向顾悦，脸上带着没有情绪的表情。
　　“就在我们初三那年的暑假，出车祸死了。”
　　诶？……
　　那高翔同学……？
　　“那一个夏天对于我们来说就如同一个噩梦，更不用说是阿翔了。可是在我们之中，却有一个情绪完全不受影响的人。那个人，就是林美芝。”
　　眼前已经渐渐能够看见休息区的那三个大字了。休息区的门口有很多同学在排队检查学生证。
　　“那个时候，我跟林美芝的关系其实很不错。有一次，我因为担心她，去她家找她。可是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
　　“她说，那个人的死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那个美芝？那个总是很受欢迎的美芝吗？
　　顾悦觉得她没有办法想象那个总是笑得很可爱的美芝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这番话的。
　　“我觉得，她这样对待优理的原因……”徐佳佳抓着顾悦的手又用力了一些，“应该是——因为她也喜欢阿翔。”

　　【4】
　　走进休息区，只见农家乐里到处都是森永高中的师生。活生生地就像学校将这里包下来了。顾悦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正在主持秩序的郑阳和程婷。
　　“到达休息区的三班同学们先到这里来签到！”
　　“大婷！你的胳膊打到我的太阳穴了！”
　　“猪阳你自己离我远一点不就完了！”
　　那两个人还是那么充满元气。在他们身边是头疼的班主任，此刻的他非常后悔用这两个活宝做秋游负责人。
　　身边的人们还是平常的模样。总感觉刚刚听到的那一切就像是一个遥远的，不实际的噩梦一般。
　　“啊！”精力旺盛的程婷突然在人群之中发现了顾悦两人的身影，于是不顾形象地大喊了起来，“小悦！佳佳！我在这里哟！”
　　“还‘哟’。真是……丢脸死了。”徐佳佳捂脸，如果可以她真的装作不认识前方那个被围观的疯婆子。
　　而顾悦注意到的却是，站在郑阳面前的，也转过身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的高翔。

　　——就在我们初三那年的暑假，出车祸死了。

　　胸口一紧。
　　好像，更加不能自然地面对高翔了。

　　还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某一天早晨，小顾悦出门上学的时候，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那只小狗是一只杂种狗。它的毛色是浅咖啡色的，摸上去感觉很柔顺。它被人放在一个写着“请收留我吧”的纸盒子里面。
　　当时的小顾悦立刻叫出妈妈，求妈妈收留这只流浪的小狗。
　　那天，她没有去学校。而是和妈妈一起去了宠物医院，为了给小狗注射疫苗。
　　再后来，这只小狗就在他们家住了下来。他们给它取名叫“拉奇”，因为和英文单词lucky音相近。
　　那个时候的她很喜欢拉奇，经常抱着拉奇到小公园去散步。她喜欢看拉奇在公园里蹒跚着奔跑的样子，喜欢有一个幼小的需要她保护的存在。
　　可是，这样一个生命体却是一个脆弱的存在。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这个小小的生命体突然就离开了她。医生说，这只小狗有先天性的败血症。所以原来的主人才会遗弃这只狗。
　　顾悦还记得拉奇安乐死时看她的眼神。那是一双无辜的，闪闪的透露着希望，安详的，信任的眼睛。
　　死亡突然的降临让小小的她措手不及，那时候的阴霾笼罩了小小的她很久。

　　她突然觉得她能够体会高翔初三夏天时候的那份心情。那是比她失去拉奇时还要痛苦好几倍的糟糕心情。
　　是这样的吗，高翔同学？

　　【5】
　　小的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很小。随着时光的流逝，年龄的不断增长，人们所经历的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同，差异变得越来越大。当这些经历叠加在一起的时候，便形成了铭刻在你我成长中的故事。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或者不能被人所感同身受的故事。那些逝去的故事当中，最无法让人忘怀的往往是成长过程当中所经历的伤痛。然而，人们虽然身负伤痛，却将其隐藏，面带微笑，假装着幸福生活。就像，一个又一个——
　　书写欢乐的骗子。

　　对于当时年仅15岁的高翔来说，是否林优理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致命的伤痛呢？
　　顾悦在笑容阳光的高翔身上找不到答案。

　　【6】
　　吃过午饭的顾悦他们，在休息了半个小时之后继续踏上了登山的路程。
　　离开休息区的时候，徐佳佳突然叹起了气：“真可惜，我还以为如果是全年级一起进行的秋游可以和夏辰一起玩了。”
　　“这么说来，好像是没有看见其他班的人。”高翔环顾四周，发现确实周围全是自己班上的同学，没有看见其他班的人。
　　“因为坐车吃饭都是按照班级来的啊。”郑阳接话道。
　　“我记得夏辰好像是一班的吧。”程婷转头看向徐佳佳，“一班的人比我们班先出发，所以他们应该已经在我们前面了。我们要快点追上去找他们吗？”
　　“算了算了。”徐佳佳嫌弃地摆了摆手，“到了一班一不小心还要遇见林美芝。”
　　“你以前跟美芝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走在女生前面的高翔回过头问徐佳佳。
　　“那个是，以前嘛……”而她却避开了高翔疑惑的眼神，向右扭头看向了远处的风景。
　　是这样啊……徐佳佳旁边的顾悦暗暗想到，原来高翔同学还不知道美芝当时对佳佳说的那些让人心寒的话。如果知道了的话——
　　她想起了林美芝叫住高翔时候的灿烂的表情。
　　如果知道了的话——表情应该就不是这样的了吧。

　　就在她沉浸在思考高翔与林美芝的关系中时，只感觉脚底一滑，随即失去重心，然后整个人就如同失重一般向前扑了过去。
　　然而，一个有力的双臂出乎意料地在她发出惊恐的叫声之前接住了她。
　　惊魂未定的她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人是——
　　“高……高翔同学！”
　　“你好像总是在我面前跌倒啊。”这是他在接住她之后笑着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不好意思！”她慌张地推开了他，站直了身向后退了半步，却不料差点踩空，好在他身手敏捷地拉住了她的手，没有让她随着重心向后倒下。
　　他抬头露出无奈的笑容，开口说了第二句话：“而且你好像总是这么慌里慌张的，难道我很可怕吗？”
　　不是的。
　　她在心中无力地解释着。连累到前面男生的内疚让她缓缓地低下了头，而下一秒，她就忘记了自己的情绪，惊讶地抬起了头。
　　因为，
　　他说：“把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