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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1939年9月1日是个星期五，如果阿道夫·希特勒在这一年的八月不幸病逝，他或许将成为德意志历史上最受爱戴的元首，功过难评，谜一般无解；但不难预见，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曾经的一切过失将如同流沙般被冲洗干净，只留下后世的人们愿意相信的零星碎片。
然而他却身体健康，精神矍铄，并且野心膨胀到了空前的高度。
9月1日，德国的空军以闪电般的速度偷袭波兰，9月3日，英法不得不对德消极宣战，9月17日，苏俄落井下石，紧随德国其后出兵波兰，之后的一个月内，孤立无援的波兰全境沦陷。
那一年9月，16岁的Draco Malfoy本应开始在伊顿的新学期，但历史在这里打了一个波折号，将他的命运推向了另一个维度，他注定无法像普通男孩一样，在两年后的毕业典礼上，兴奋地踩踏伊顿美丽的草坪。[12]
当Severus Snape在入伍名单上看到Malfoy的姓氏时，他的不幸预感终于成为了现实。这一次，一贯以荣耀和名声为重的Lucius Malfoy也忧心忡忡，他甚至冲到征兵官员那里，请求撤销对Draco Malfoy入伍的批准，付出多少金钱都可以。
“别费力气了，Lucius。”Severus低声劝慰着老友，“即便这次他们收受了你的贿赂，不远的将来Draco依然会走向战场，这场战争不会短时间内结束，它持续的时间将至少与世界大战匹敌，国家会鼓动每一个青年男性入伍。”
“Severus！Draco尊敬你，你是他最喜欢的老师，你知道他为什么会主动报名入伍？”Lucius绝望地问道，“Narcissa几乎哭瞎了眼，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睡着过。”
“很难理解吗，Lucius？”Severus的嘴角撇成一道尖利的弧线，“当一位年轻的贵族发现他的父亲买死尸来磨成肥料的时候，我很难觉得他会仍旧认为工业是一种正直的力量。”
Lucius长大嘴巴。Severus自顾自往下说。
“尤其是，我猜他可能读了Malfoy家族收买死尸的资料记录——欧洲战场成为Malfoy家工业发轫和发展的原料产地，而尸体，Lucius，这种普通男孩甚至只敢在垃圾一样的恐怖小说里认识的事物，Draco却一直知道它们是自己家产业的原料。”
“可是……可是……”Lucius难以置信地看着黑发男人，他优雅的铂金发色和蓝灰色的双眼与Draco那么相似，他差一点就成功地将那个男孩培养成和他一样执迷于工业力量和财富魅力的继承人，“这怎么会对他的自愿参战造成影响？”
“你的宝贝儿子认同希特勒的思想，认为犹太人抢占了英国的生意和就业机会，他赞同那个愚蠢却可怕的魔头的观点，如果他不愿意把责任推到他令人尊敬的父亲头上，他总得为自己找个借口——都怪犹太人，父亲才要不择手段，不是吗。”Severus低声轻语，语调里带着不正常的压抑，“真是和你的政治立场不谋而合啊。”
Lucius愤怒而羞愧地攥紧了银手杖的蛇头，蛇碧绿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舌。“Severus，就算如你所言，他追随希特勒——可他报名参加的是英国军队！”
Severus沉默了。他仔细看着Lucius手杖上那条蛇，精细华美的设计，祖母绿宝石的眼睛，很美丽，也古老，却蕴藏着一种隐秘的残忍力量——Malfoy家族的标志。
“Lucius，让Narcissa多给那孩子包些糖果。”最后，黑发男人只是这样回答他的朋友，“他喜欢吃巧克力，甜食，或许他能够聪明到藏些巧克力糖，带到枯燥的军队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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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顿的图书馆是古老的中世纪建筑，木制墙裙直通墙顶，书橱紧贴墙壁，全部以枣红油漆。Draco此刻就靠在厚实美丽的红漆书橱上，不远处有个少年爬上桌子，正在明净的玻璃窗上用白色蜡笔写公式。更远一些，男孩们正在讨论问题，估计是被某道高等代数题难住了，Snape先生一向喜欢以严格要求的名义刁难学生。
他自少年起在这里学习与生存，和同伴导师休戚与共：严格地作息，艰苦地训练，超负荷地学习，和所有男孩一样，在冷硬的木板床上熬过无数个夜晚，以至于圣诞假期回到Malfoy庄园里，他需要很花几天来习惯那张柔软而华贵的大床。他经历了一些不愿提起的羞辱，也曾作为‘老人’，对低年级学生摆出一副傲慢与讽刺的姿态，给他们下马威；他经历了挫败，嫉妒，同时也由于努力而获得一些荣誉，而今，在他即将离开时，对此流连不舍，几乎生出一股纯然的离别之情。
金发少年意识到，伊顿烙印在他心头的，是这个古老民族厚重的历史与灿烂的文明。
——但是不够。
Draco望着窗外平静的高天，阴沉的天空和连绵的冻雨是这个季节的惯常天气，偶尔几天太阳会出来，比如今日。然而秋分之后，阳光日渐稀薄，英伦11月阴郁的冬天很快会到来，标志性的西风会终日吹鼓旗帜，告诉人们北大西洋的威力不容小觑。
是的，Draco想，他在伊顿学习了如此之多，但是不够。那位急匆匆走来，站在他一步之外的黑发男人，显然比他怒气冲冲的父亲更明白他的想法。
送走Lucius后的Severus Snape，径直来到Draco Malfoy下午惯常呆的地方。他隔着红漆书橱，望着少年淡金色的头发：逐渐摆脱中性柔美的Draco，在下午三点的温暖日光中显得那么英俊；男人计算着他们相识的年份，这让他感到衰老正悄然降临。Severus做了个手势，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金发少年对这个手势熟悉至极，他跟上他的老师，看上去乖顺地仿佛仍旧是那个年仅7岁的天真男孩，害怕自己的波乐帽歪掉。
“自作主张的坚持报名，Draco，嗯？”Severus发问。
加农场（Cannon Yard）[13]就在图书馆对面，僻静无人，那门‘世界大战时的真家伙’——加农大炮，正百无聊赖地立在场地中央，像个退伍的老兵。
少年抚摸着大炮炮身，它灰黑色的外表由于风雨侵蚀而剥落了黑色漆皮，露出里面斑驳的金属：“Severus，你曾经也有16岁。司汤达说‘我的灵魂若不熊熊燃烧，必将永经磨难。’这句话被抄写在你藏书的扉页上，不是吗？”
“战争不是儿戏，要付出的代价你无法想象。暑假的时候我想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年轻的时候我愤怒而盲目，Draco。”Severus漆黑的双眼里映出少年的轮廓。
“Severus，你记得吗，准备伊顿入学考试的时候，你告诉我许多神奇的鸟类，被人类的传说赋予深刻的含义。”Draco在记忆宫殿里搜寻着那些珍贵的回忆，“有一种鸟类，被称为‘荆棘鸟’，一生只能唱一次歌，于是自离巢便开始寻找荆棘树，为的只是把那根最长，最尖利的刺插入胸膛，用生命换取让天地黯然的歌喉，犹如天籁。”[14]
Draco银蓝色的眼睛只闪烁着一丝压抑的光芒，Severus却觉得，那比星辰更加耀眼。
“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Severus，每个人对‘最美好’的定义不尽相同，但那值得献出一切，你明白。”他知道男人会理解的，他们有不同的童年，却有相似的灵魂。于是金发少年冲男人微笑起来，那个熟悉的，有些任性的笑容，缓缓将Severus逼至窒息的边缘。
黑发的男人没有继续质问，他抬起自己曾经握过枪支的手，也抚摸着世界大战留下来的这门大炮：“Draco，这门大炮，原本是为了让伊顿的学子‘向图书馆进军’，真理的海洋就在面前，而你一无所知，那时候你会惊讶于严谨逻辑和科学的美和神秘，一切荣耀和耻辱在永恒的真理面前不值一提。”[15]
“这是你喜爱高等数学的缘由？”Draco问道，“你一直希望我也感受到这些？让它浇熄我对于世界变化的过激反应？”
“我们的英格兰永远爱着虚名，如果肯有人真正探索科学的美，就会发现犹太人是多么聪明、勤奋，并拥有令人惊讶的智慧。这样，英国贵族多少能学会尊重别人的头脑，而不仅仅因为异教徒的缘故，对其进行长达几个世纪的迫害。”Severus将手伸向口袋，掏出一个书签扔给Draco，枯萎的蓟花标本在泛黄的羊皮纸底色上显得别具一格，“带着他，Draco，如果我无法阻止你走弯路，那么只能希望你回来再感受这些。”
Draco几乎产生了一种落泪的冲动，他踮起脚，凑近男人。黑发男人威严而饱经风雨的身躯纹丝不动，任由Draco在下午灿烂的阳光中，如羽毛拂过一般，在他左脸颊烙下一个吻，然后再次向他微笑起来。
男人转过身，用低沉的声音咕哝道：“Draco，别笑。”
他向他摇了摇头，补充了一句，“活下来。”，便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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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Draco独自站了许久，决定告别多愁善感，从大炮前离开。他仔细地回忆着那份入伍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直到停在到校舍门前，屋内传来一阵一阵依稀可辨的欢呼和起哄。
显然，入伍名单的公布，在伊顿的宿舍里正引起着轩然大波。
不过，比起Draco Malfoy近乎疯狂的偏执行为，其他男孩的理由显得光明和高尚许多。
“我没有别的，只有热血、辛劳、眼泪和汗水献给大家……你们问：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以用一个词来答复：胜利，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胜利，无论多么恐怖也要争取胜利，无论道路多么遥远艰难，也要争取胜利，因为没有胜利就无法生存。”Harry Potter的声音极富煽动性，他闪耀着狮子般荣耀和力量的脸庞上，浮现着热切的神情，他旁边聚集着许多羡慕而敬佩的男孩，他们将他当做领袖，而他也的确担得起一个英雄的光明。“这是丘吉尔的演讲，我就知道，他是对的！”[16]
“是的，Harry，他是个伟人，将带领英格兰走向胜利，不是吗？”Ron非常严肃地赞同道，红发男孩像个骑士，忠诚而有力地支持着他的朋友，以及他的祖国。
“Harry，你为什么入伍？为了保卫英国，是吗？”Neville钦佩地问道。
“不仅如此，”黑发绿眼的男孩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那头杂草般的头发，“我父亲在世界大战中结识了我母亲，结婚后他们都没有退伍，父亲勇敢地参加了爱尔兰独立战争，并在那次战争中光荣牺牲，母亲由于过分思念和悲伤，难产去世，留下我自己。”
这是男孩们第一次听到Harry提到他的父母。
“那么，你为你父亲而骄傲？”Draco插话道。
“当然，他为了英格兰的完整而战，尽管牺牲，但非常光荣。”Harry冲他眨眨眼，“我父亲虽然参战无数，却是个反战主义者，他不惧怕战斗，因为战斗最终带来的是和平。”黑发男孩温和地说。Draco不置可否地还给他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一天中最后的阳光照进伊顿的校舍，晚霞燃烧得如火如荼，为每一床被褥都镀上黄金光芒。这不是未来的颜色，这只是上帝面对人类少年们，给出的一个小小安慰。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