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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1938年9月末，英格兰诸郡的大街小巷，一沓一沓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报纸被加印，飞奔的报童叫喊着同样的新闻：张伯伦首相从慕尼黑会议带来了好消息！
伊顿的历史课堂再度聚焦德意志。
“在我国历史上这是第二次把光荣的和平从德国带回唐宁街。”Snape将报纸啪地甩到讲桌上，环视教室里的男孩：“张伯伦的原话。”毫不掩饰的讽刺使得初秋的阴郁平添一丝压迫。
“光荣的和平，嗯？”他讥笑道。
“首相带来了好消息，先生，丘吉尔的演讲嘘声一片，英国民众热爱和平，他们讨厌那位凶狠激动的战争主义者，不是吗？”Nott得意地说。
Severus Snape抿着嘴，看不出一点表情。
“胡说，Nott，丘吉尔才不是战争主义者，真正的战争主义者是德国人，他只是反对战争而已！”Ron不满地反驳，“丘吉尔在公开演讲中说：‘我们已经遭到一次完全、彻底的失败’。我认为他是对的，Harry一直都这样认为，不是吗，Harry？”
Harry完全赞同Ron的观点：“希特勒和纳粹德国的危险程度，英国若是仍旧意识不到的话，就太遗憾了，Nott，粉饰太平是最愚蠢的行为，英国今天对捷克置身事外，明日将饱尝自私自利的苦果。”
“停止争吵，男孩们。”Snape打断了他们，“Potter，你对阿道夫·希特勒的评价？”
“他会发动战争的，一旦他这样做了，就会成为人类历史上最邪恶的人，给英国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先生，我认为丘吉尔说的非常有道理……”
“先生，可是希特勒签署了不侵犯英国领土的和约，他承诺不会发动战争。”Zabini插话道，“我们在评价一件未发生的事情，在讨论一个一周前才成为历史的事件，先生，这不大合适，我是说，历史应当站在远处观察才能客观。”
Snape的课堂从来没有如此无序，他却罕见地根本不想维持纪律，取而代之，他不自觉地往Draco Malfoy所坐的位置望去。年满15岁的Draco并没有Harry Potter那样的坚毅和果决的神情，他苍白的肤色在英伦初秋的凉意中近乎透明，少年扬起脸，向他咧开一个熟悉的微笑。
“很合适，Blaise。”Draco开口，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贯的傲慢，“对于遥远历史的研究反而不如对于眼下历史的把握更加困难，时间没有镜子，我们经历‘现在’，却无法看到‘现在’，因此‘现在’比‘过去’离我们更加遥远，如你所言，这是困难，可困难就是意义，否则，意义是什么？”[10]
“Draco，可你无法对‘现在’置身事外，因此你无法克服那样的困难而变得理性，不是吗？”Zabini坦陈他的困惑。
“Blaise，如果你的儿子，或者孙子，成为了历史学家的话，他的一项任务就是考据你对‘此刻’的态度——当然，前提是‘此刻’在历史上会成为有价值的时刻。”Draco快速地回答道，“置身事外不是‘能否’的问题，而是‘必须’的问题——对于我们的历史课来说。”[10]
“那么，Draco，你对于阿道夫·希特勒的理解呢？”Harry突然盯着他问道。
“我？”Draco没有去看Harry的眼睛，而是把目光集中在木桌的一小块区域上，仿佛被数百年的木质吸引了一般，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Harry祖母绿的眼睛倒映出他僵硬而犹豫的表情，Severus知道，那是Draco Malfoy想要撒谎，却同时掂量讲实话的神色。
“我对他的理解——我曾经说过，Harry，他很迷人，但是的，英国政府不应当相信他。”
“你怎么能够觉得一个人迷人的同时反对他？”
迟疑了一下，Draco摇了摇头，最终岔开了话题，他拒绝再透漏更多思想。
有那么一瞬，Draco隐秘而孤独的神情狠狠击中了听着男孩们争论的黑发男人的心。
Severus Snape突然再度被令人窒息的悔恨淹没，他不需要把Draco Malfoy叫到办公室谈话也能知道男孩无意继续话题的缘由——所有人的讨论只是围绕着战争是否会发生而进行，无论Nott，Zabini，Potter，Weasley，还是Longbottom，他们在明确地、竭尽全力地避免战争，他们的区别只是对战争是否会发生而争执。但只有一个人，他的确站在自己国家的立场上说了实话，他中立而客观地陈述着两个事实，却从未表达过对战争的厌恶。
Severus Snape闭上眼睛，他感到宿命的鹰隼从泰晤士河的上方滑翔而过，所有人都在激烈争论和猜想的时候，这个睿智而饱经风雨的黑发男人，已经开始等待最终审判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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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很快到来，英法历史上没有哪个春天如此令人失望，风信子染上结核一样低垂着头，铃兰失去了润泽的外表，黄水仙也沉默不言：斯洛伐克宣布独立，捷克被完全吞并，张伯伦的绥靖政策在万众瞩目的、对和平的向往中，宣告失败。玫瑰再也不是单纯爱与美的象征，数月之后，英伦骑士保卫家园的决心就会如同古老的玫瑰刺一般尖利而果决。
1939年夏天，Draco Malfoy并没有回到Malfoy庄园里度过暑假。他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Snape的书房中阅读。
他挑选的都是长篇大论且佶屈聱牙的文本，书的留白处涂满了Severus坚毅而稍显凌乱的笔迹。
“Draco，你在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单一的科目，我记得很早就告诫你这样不会有益于你的进步。”Severus敲了敲书房的门，将金发少年从书中的世界拉出来。
Draco抬起头，他彻夜的阅读和记录使得白皙的皮肤变得有些粗糙干涩，严重的黑眼圈显示着他正在透支精力。
“Severus，”看见黑发男人，少年显得很高兴，“我正有问题要问你。”
“什么？”
“1914-1918年的欧洲战争中，谁应当负主要责任呢？”
“你的问题显然用不着我来回答，关于这场战争的纪念碑和诗歌到处都是，女王向保卫家园的烈士致以崇高的敬意。我注意到你正在阅读的一些书，很明确，那段历史起源于德国人的军备竞赛和野心，最终却以可笑的失败告终，于是德国被认为需要承担一切责任，而《凡尔赛和约》制裁了它。”
“Severus，如果你并不信这些陈词滥调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呢？”少年紧盯着黑发男人。
Severus与坐在地板上的金发少年四目短暂相接，继而转开眼，凝视着蜘蛛巷外狭窄可怖的街道，一位出门倒垃圾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消失在拐角处。
“真实想法并不重要，Draco，重要的是，那场战争成为17世纪以来最血腥的战役，大英帝国有120多万人死亡，超过200万人伤残，Lupin教授让你们背诵了如此之多的、歌颂那个时期可怜战士们的哀歌，诗歌记录着荣耀与耻辱，这难道还不够吗？”
“听听这个，Severus，”Draco忽视了他的答非所问，“‘所有的纪念塔，阵亡者碑，两分钟默哀，它们真正目的不是‘唯恐我们遗忘’，而是‘唯恐我们记得’。”[11]
“这是——”
“你的笔记，Severus，日期是1923年12月。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偷看，但它就写在这本书的空白处。”
黑发男人的漆黑双眼再次变成了空洞的隧道，寒冷而尖利。
Draco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走到他的导师身边：“Severus，5619个伊顿人参加了那场战争，其中1157人牺牲，我想，活下来和死去的人里面，或许会有当时尚未毕业或刚毕业的少年，比如……”
“是的，比如我，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也只有15岁。”
“为了祖国而战，Severus？”
“或许是的，如果这样的言论能骗骗傻瓜的话。”
“那么？”
Severus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带着Draco走上古老而摇摇欲坠的楼梯，木头年久失修，嘎吱作响，但没有人在意，他们径直走向阳台。
站在稍高的地方眺望远景，自第一次Severus向他介绍约克大教堂之后，这便成为了他们相处和交谈时必不可少的习惯，Draco也多次爬上Severus的阳台，看过这个街区并不完全的一部分景色。
然而这次，他却注意到一些曾经忽略的事情：他从前并没有认真理解过Severus生活的环境，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一个成年的，性格冷漠，不喜交际的男人或许会由于避人耳目而选择这样脏乱而恐怖的街区居住，可他头一次想到，当年的Severus还只是个孩子。
“Draco，你从没好好看过这个街区和这条陋巷，对么？”黑发男人缓缓开口，“我曾经以为这里居住着一些巫师，熟知黑魔法，否则这条巷子不会有如此之多的老鼠和害虫，脾气暴躁的父亲，佝偻着脊背的母亲，以及目光阴冷势力的邻居。”
贵族少年窘迫于自己挑起的话头，不知该作何回应：“很抱歉，Severus，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关于战争的事情，如果让你不自在，你可以不说……”
“我正在谈论战争，Draco。”男人没有介意，“那些冒着黑烟的烟囱，和常年蒸腾着酸雾的工厂，让我以为那是巫师的坩埚，熬制可以掌控生死的魔药。父亲不思进取，常年赌博，但母亲头脑聪明，她告诫我，如果我一直努力学习，能够得到奖学金去伊顿，或别的什么学校，就能够离开这里。”
金发少年看着男人乌黑的头发，努力想象着和他的童年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要和几千名‘一出生就在伊顿名单上’的男孩竞争，并且拿到奖学金，不大容易，但如果你用所有时间来学习，也不大难。”Severus耳语般回忆着，他的声音几乎不参杂任何感情，“可惜那里从来不是一个公平的地方，所有人都闭口不言，因此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会知道，不是吗？”
Draco猛地害怕起来，他结结巴巴地问：“Sev……Severus，难道……”
“没有，Draco，并不是每个少年都有同样的遭遇。”男人安慰地说，他短暂地扫视了一眼男孩的浅金色头发和柔韧的轮廓，“比起一些臭猪对你的幻想，当时却几乎没有人愿意接近我，一些恶劣的，自大的人只是爱好捉弄人，给自己找乐子而已。是的，那些贵族，古老的，骄傲的Black家族，Potter家族，以及Lestrange家族……”
“Potter……Potter？”Draco迷惑地问。
“显然，Draco，Potter，我见过最自大，傲慢，骄横，任性，自以为是的家族。”
“Harry一直认为你特别讨厌他，而我们总是劝他你几乎没有喜欢过任何学生——”
“如果他那个愚蠢的父亲没有先于他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话，我认为你对他的劝慰非常可信。”黑发男人嗤之以鼻地说，“那个男孩和他父亲一样傲慢而自大，脾气粗鲁，但在大问题上有颗光明正义的心，总是被一群人围绕着，成为领头的那个人，你一边嫉妒一边喜欢他，不是吗，Draco？”
“不，Severus！我以为你在讲战争……”
“是的，战争，Draco。贵族，资本，天生的剥削性和不平等，只有鲜血才能洗去它的罪恶。”Severus轻轻地说。
少年银蓝色的瞳孔猛然间放大，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Severus！你在说，你是自愿参加那场战争的？！”
“的确如此，Draco，我自愿地参加了那场灭绝人性的，以利益为核心的，血腥恐怖的，绞肉机一样的战争，徘徊在死亡边缘，并且最终明白，那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英国战士们的牺牲是自尝苦果。”男人回想起他尚且年轻幼稚的那个年代，死亡和鲜血印满了他的桌布，餐盘中央是激进、狂热，而他每日狼吞虎咽，以之为食。“Draco，我如何回答那些问题：事实是什么？谁该为战争负责？”
“可军备竞赛，英德的军备竞赛，Severus，不管你是否自愿……你无法决定德国人的行动，不是吗？”
“是的，Draco，的确是有一场军备竞赛，但实际上英国主导了它，我们就是战争的原因，至少是一部分原因。”他停了一会儿，“为了忘掉这个真正的事实，我们不仅对德国人严苛地剥削，让它们的经济疲软，毫无喘息的机会，而面对英国战士们的亲人，又不断地怀念，追思，赞美，哀悼，并且拒不承认即将爆发的另一场战争。”[11]
“即将爆发的另一场战争！”
“是的，Draco，你很清楚，你甚至赞同德意志元首的某些做法：优越感，种族清洗政策！你被蛊惑了，隐藏着自己内心的，激进、狂热的少年。”黑发男人压低声音，“Draco，你不明白的是，一旦它真的爆发，潘多拉的魔盒将被打开，你根本不明白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灭绝人性的恐怖——来自被欺压者的愤怒，和来自从未经历过苦难的贵族少年的骄傲任性，根本是两回事。”
无人听见这次谈话，更无人记录，但记忆像支有头脑的羽毛笔，自动把这些艰难的回忆刻在人心深处，在日后的岁月里逐渐显现出浓绿的墨色。而此时此刻的淡金发色少年和黑眸男人，就这样久久地站在蜘蛛巷一栋旧公寓的阳台上，久到日落余晖在天边隐去，久到晚风呼啸而过，席卷着英伦夏日最末的温度。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