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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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艄公果然被十二铁卫抓获,关进了一处地牢里。
地牢在一座庄园的底部,庄园就在距离洞庭湖不过十数里的竹林外。
那里的主人在三年前暴毙身亡,庄园被老总管花钱买下,早已归了福王府所有。
“初水,你为什么不喝药?”福王推门进来时,她正把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从面前推开。
萧初水和他目光相接,旋即又转开,“我为什么要喝这药?”
两个挽双髻的小丫头退出去,福王亲自关上了门,然后,转过身来,道:“这是安胎药,你白日里受了惊吓,喝下它才不会太过辛苦。初水,你已该知道,十月怀胎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他说话的时候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平静而温和,像一阵风能吹暖人的心扉。
萧初水感到的却是痛苦,冰火交噬般的痛苦。他不该待她这么好!
她的手因他的话甚至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她握拢拳头,从桌边站起身,才回复心神,冷冷地道:“我不想喝,你让人倒掉吧。”
福王从桌上拿起了碗。
萧初水静静看他的举动,唇角忽然掠过一抹浅笑,凄凉的浅笑,“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喝安胎药?你明知道……我回到天山生下这个孩子,是要让他向你寻仇的。”
“喝下它。”福王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他端着药碗已走到一床罗帐之前、走到她面前。“初水,喝下它。”他的语气似乎更温和。
药香浅浅弥漫,萧初水怔怔地看着,心中那一股说不出的情感又如翻江倒海般袭来,她想抗拒,那情感却像蛛网一样将她的心捆缚得越加结实,几乎要深入骨髓!她跌坐在了床边。
福王端着碗,像个审判者一般站在她面前。
她一切的情绪原都是他给的——仇恨是他给的,眼下这种欲罢不能的痛苦情感也是他给的。他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露出痴迷又挣扎的表情,眼里却反而渗出了笑意,慢慢地,越聚越浓。
那笑意,是爱怜的。
像福王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怎么会把心意显露在脸上?
他坐下来,纡尊降贵,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喂进她嘴里。
药碗总算空了。他起身走去桌边,返回时却不期然和她目光相接。
她立即转开了眼,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霎时浮涌上一片红云,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丽的红云。
福王走回床边,淡淡地道:“你该睡了。”
他平淡而温柔的声音让萧初水发怔,她忽然咬唇,道:“那个艄公……也是你的仇家?”
“我还没查问他的来历。”福王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负手走开去,“初水,本王的仇家多到超过你的想像——在江湖人眼里,本王就是一个冷血暴君。”
萧初水咬唇的力道不觉加大了,几乎将自己咬出血来。
“等你查问清楚,是不是就要杀了他?”
她抬起眼,盯着福王的背影,目色复杂,问话的声音似在微微发抖。
烛火摇曳之下,福王回过头来,眼里却充满了爱怜的笑意,“初水,他远非你能比,本王的宽容只对你一个,别人是生是死,全在他们自己。他若该死,自然不会让他活过今晚。”
萧初水不说话了。忽然之间只觉一股酸苦的感觉又涌上喉口,她撑在床边,俯身欲呕。这是普天下所有母亲都要经历的磨难,连日来早已不止一次,每一次都让她备感辛苦。福王忙折回来扶她。
一阵干呕,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但却像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样让她感到难受。
她闭了闭眼,难受得直皱眉,昏昏沉沉地依入福王怀里。
天际一轮圆月高挂,照得中庭明晃晃若积水一般。
屋内再没有动静,萧初水已经睡下了。
福王关上门,步下台阶时忽然停步,抬首向天上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已重新变得冷峻。
他的耐性和温柔只为一个女人,这一辈子,就已够了。
竹篁深处是半月形的门洞,他走出门洞,负着手,一路不紧不慢,直到地牢口。
“王爷!”地牢里的囚犯由十二铁卫中的其中四个负责看守。
艄公被绑在一张铁椅上,铁制的椅子,双手和双脚都被镣铐紧紧地锁住,就连脖子上也有一圈,他不离身的蓑衣和斗笠也早被除去,终于能让人看清他的脸。
可惜那是一张很平凡无奇的脸。
黄瘦而多皱,颏下有几茎疏须,就如同走在大街小巷随时都能看到的老人一样,无奇且无趣,根本不会让人留下深印象。他并不是一个成名的武林人物。
福王似随意地看了他一眼,徐徐地转身道:“问出来历了吗?什么人?”
那四人的其中一个拱手回禀道:“王爷,这个人的嘴很紧,他只承认是受人指使,至于是什么人,却一口咬死不能说出来。没有王爷的命令,属下几个也不敢擅自用刑。”
福王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无妨,越厉害的角色越能熬得住,本王就看看他能熬多久。”
铁椅被缓缓升起,底下放入一个大炭盆,火红的炭块,装了满满一大盆。
地牢里本就很滞闷,炭盆一放入,热气熏腾,铁椅上的人立刻流下汗来,就像蒸屉上的肉包子一样。他张开嘴喘气,失声叫道:“别烤火,饶、饶了我!我只不过受人指使,是他——”
他说到这里,又倏然闭了嘴,神情骇异。
似乎背后那个“他”更可怕!让他宁愿在铁椅上被活活烤死烫焦,也不愿泄露“他”的机密。
福王用一双刀锋般的眼睛盯着他,心中揣度,过了半晌,才又冷冷道:“他指使你干什么?就为了在洞庭湖给本王撑一回船?”
炭火“滋滋”地烤着铁椅,那人骇得连声音都变了,颤声道:“他……他让我乔装来窥探王爷,看王爷是不是福王本人。”
福王竟笑了笑,“哦?这么说,你认得本王?天底下认得本王面目的人并不多。”
那人嘎声道:“你让人把炭盆撤了,我、我告诉你我是谁。”
福王不语,只不过向旁边递了个眼色。立刻有兵卒上前把大炭盆挪走。
那人长吐了一口气,浑身的热汗还在不停地向外滴落。他已能感觉到铁椅被烤得发烫,一寸一寸地传递上来,屁股底下快冒青烟。他并不想做只被活活蒸熟的人肉包子。
“我姓崔——”他总算暂时能够安心说话了,“不知王爷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一个人制做的人皮面具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那个人就是我。”
“崔江南?!”福王终于有些动容。他的面色微微一沉,盯着眼前的人蹙起眉。
崔江南又长长吐了口气。能被福王这样的大人物记得,实在不能不算是一种荣幸。他这个人虽然胆小怕事,有时候却又会自负地认为,作为一个“有价值的人才”,走到哪里都不会被迫害埋没。
“承蒙王爷能记得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号。”
福王竟又笑了。他扯唇冷笑,一字一缓,慢慢地道:“本王当然记得。七年前,曾经有个不自量力的小鬼想入我的王府盗宝,他戴着一张人皮面具,假冒我府里的总管,那张面具就出自你的手里。”
他笑容里的阴冷让崔江南又开始发抖,“是……是,那面具是我做的——”
“你做得的确很好,连本王都差点被蒙骗。”福王截断他的话,“可惜假的终究只是一层伪装,到最后总会被戳穿的。那个小鬼后来被本王杀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崔江南老实地点头。铁椅下已没有炭盆,可是他的汗反而越冒越多了。
福王冷冷地看着,接着又道:“我听说你本人很喜欢戴自己制做的面具,由于长年戴着,照不见阳光,所以你自己的那一层皮肤已变得很白——”他故意顿了一顿,“本王想看一看你的真面目。”
于是那四个铁卫的其中之一走过去,在崔江南原本苍老多皱的脸上慢慢剥下一层皮,一层极薄、极精致的人皮。面具被剥下,他本人的皮肤果然很白,五官也长得不错。
他看来居然是一个很俊秀的人!
“崔江南,本王记住你了。”福王点点头,似笑非笑,“接下来,你应该告诉我,你这次假扮艄公接近本王,是受什么人指使?”
崔江南的脸色本来已经很白,一被问到这个,竟变得有如死灰般的惨白!“……我、我不能说,他给我吃了独门秘方的药,我若背叛他……这条性命一定不保!”
福王冷冷地道:“你若不说,在本王这里一样要死的。”
崔江南的神情紧绷,瞪了他半晌,眼珠子都快瞪凸了出来,终于颓然地叹了一口气。
“我——我既不想被毒死,也不想被烤死。人本来是不能跟鬼比的,不过拿王爷和那个老鬼比,我竟不知道谁更可怕。”他咬牙切齿地挤出笑,“哼!人生人、鬼生鬼,七年前入王府盗宝的小鬼是那老鬼的独子。”他一字一顿,慢吞吞地道:‘阎罗地府、幽冥王’,那老鬼的名号,王爷必定听过。”
福王颌首,“不错,本王早已知道,那小鬼是幽冥王的独子。”
摘星和问花,未叛投福王之前,便曾是幽冥王座下最受器重的阎罗杀手!
接下去的事自然不用细说了。唯一的宝贝儿子命丧他人之手,当父亲的自然要报仇!
亲子丧命,两员爱将在不久之后倒戈叛投,幽冥王已忍了整整七年。
夜已深,火红的炭盆已被盖住,地牢内只剩下琉璃灯碧森森的光,让人心寒。
福王已走出去,连四个铁卫也被撤出,看守崔江南的不过是三个小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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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月影西斜,地牢口忽然闪出了一条暗黑色的人影。
三个兵卒已在里面东倒西歪地昏睡,穴道全部被人点住。
那条人影看来战战兢兢,出了地牢口,四下察看了好半晌,才振臂跃上近旁的一堵高墙,籍着夜色逃遁而去。
“王爷?”不远处,有人现身。
“追上去!”福王背负着双手,冷冷地看着。
他久未出王府,许多仇家苦无机会,看来这次护送初水回天山,途中已难保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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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江南完好无损地活着回到了地府里,幽冥王住的地方当然叫“阎罗地府”。
地府很华丽,红幔覆地,金玉遍砌,但也很黑暗,只有两支火把在穿透的风中“噼啪”作响。
那噼啪的细微声响让崔江南的心跳得很快。他实在是一个很怕死的人。
“福王的长相你已记牢了吗?”幽冥王一袭黑袍环身,面目难识,高高地端坐在堂上。
“我已经记住了。”
“很好。”幽冥王点头,忽然站了起来,慢慢地步下阶,“现在我让你看清楚我的脸,把本座的长相也牢牢地记下来。”
他走到其中一支火把的旁边。他的脸很长,比例难看,是那种常常会被人唾弃的“马脸”,鼻子很高很挺,眼窝很深,皮肤很白。因为跟崔江南一样,他的脸终年也难得见到阳光。
他看上去很奇怪,并不像中原人士。
崔江南战战兢兢地看了很久,直到确认自己已牢牢记住他的长相。
“现在我已经记住了。”
“很好。”幽冥王再度颌首,“我要你制做两张人皮面具,一张是福王的,一张是本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