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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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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福建到天山的路程很长,何况马车走得并不快。
一下武夷山,十二铁卫便又现身了,他们奉命守在山下,无论多久都不敢离开的。
一场大雨过后,沿途的时节已渐渐转凉了。
这一年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早,马车到湖南境内时,已有大片的木叶黄落。
行至岳阳时天正下雨,细雨如丝,绵绵不断。一层秋雨一层凉。
岳阳有天下闻名的岳阳楼,从岳阳楼上可以望见君山。萧初水正想绕道去一趟君山。
去看望残烛老人。
午后云淡风轻,一叶扁舟轻轻荡在洞庭湖之上。
此时天上虽没有下雨,不过梢公却仍披着他的蓑衣、戴着他的斗笠。
正是多雨的时节,他要在水面上来去讨生活,不得不防。
桨声“矣乃”,瀫纹圈圈而散,老人家摇得不快,不过看来却也并不悠闲。
像他们这样的人每天干这种使力气的活,只能够挣几碗饭填饱肚子,本来就很少会有悠闲、自在的心境。何况梢公已是个须发苍然的老人,一个老人若是经历过了人生许多的困苦,会更觉得艰辛。
“悠闲”,根本是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
萧初水在静静地看着湖水,福王却在看着她。
怀孕的人本该是渐渐丰腴起来的,她却反而又清瘦了几分,只有小腹总算已微隆起。
小舟荡入了芦苇丛中,君山咫尺在望。
客人上岸后,梢公拿起来了他脚边的一个酒葫芦,“咕咚咚”就灌了一大口。辛劳无望的人生,只有这些酒能让他感觉舒坦一些,一醉解千愁。何况,他还要等着挣回程的十两银子。
区区来回两趟舟程,他便可赚二十两。福王的出手一向很阔绰。
客人已上了山,梢公也快在芦苇丛中喝醉了。
君山上的访客正准备告辞,当福王牵着萧初水走到残烛斋前,所有的人都怔在了那里。
别人的眼睛都发直了,尤其那个情怀初开的年轻人。
因为萧初水的小腹虽然已有些微的隆起,但仍无损她惊人的美貌。
残烛老人也同他们一样的吃惊,他哆嗦着嘴唇,低低地唤了一声:“初水——”
他的话音一出,别人的眼睛争相瞪得更大了!他们都已记住鹤舞山庄幸存的那个女孩叫初水。
莫非天下真有如此巧的事,正应了那一句老话——“说曹操、曹操到”?
萧初水的眼里已有泪光,但她竭力咬牙不让它们落下来。在外人面前她总想装作坚强。直到残烛老人将她带入屋中,她才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忍不住在他怀里哭起来。
“初水,”残烛老人用一双苍老的手慢慢地抚摸她的头,目色怜爱,“你为什么这样伤心?外面的那个年轻人……他是谁?”
萧初水站了起来,“柳伯伯,他——”她欲言又止,神情愈加痛苦,“他就是福王。”
“福王?”残烛老人惊叹。饶是这个博闻广记的老人也并没见识过福王本尊。
“柳伯伯,我杀不了他……”
残烛老人叹了一口气,他已有些明白了。“你不忍心了?”
萧初水像被一个雷击中,猛的一怔!但她旋即倔犟地摇头,“不是,是我杀不了他!”
不能杀和不忍杀,本就有天壤之别。
她拼命强调这一点,却反而更泄露心底的那种动摇。
“初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残烛老人忧心地看着她,他也曾有过妻子,所以看得出她身上的一些变化。“你已怀有了身孕,莫非……是福王的骨肉?”
萧初水泪眼迷蒙,但她只有点头。
残烛老人不愿再往下问了,他当然不知道那个古怪的约定,是猜测让他不忍心了。
他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那么如今,你带着这个孩子,是否要跟他回洛阳的福王府?”
萧初水摇头,“我要回天山,回不老峰找师父。”
“你师父她……”一提及妻子,残烛老人的感慨更深,“你陪她在不老峰上住了这些年,我知道她一向最疼你,是绝不肯放你下山贸然去报仇的。你偷溜出师门,她必定要动怒。”
萧初水止不住又落下泪,“师父或许还不知道。”
“怎么,她又在闭关练功么?”
萧初水轻轻“嗯”了一声,“师父在开春就闭关了,一直要到冬至那日才会出来。”
残烛老人点点头,“初水,看到你还活着,柳伯伯便放心了,至于你师父,她是越老越犟,我也拿她没有办法。”他苦笑,“一直都没有办法。你若回到不老峰上,代我向她问声好。”
他们走出斋外时那群江湖访客还在,他们舍不得就这样一走了之。
所有的人都想再看萧初水一眼。
那个年轻人更是痴迷,他发现眼前的这女孩子比残烛老人所描绘的更美丽许多倍!
但他们终究只是一群无足轻重的过客,再痴迷,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一个人。何况,他们当然绝想不到,那个看来斯斯文文的俊美年轻人,竟会是他们口中十恶不赦的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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梢公重新划桨,小舟悄无声息地荡离了岸边的芦苇丛。
福王凝视着面前的人,“初水,你方才哭过了?”
萧初水却不忍看他,逼自己转开了眼,“柳伯伯和师父已分开了几十年,我只是——”
福王道:“他们没有孩子?”
萧初水摇头,“没有。”她顿了一顿,又忍不住叹息:“……柳伯伯曾对我说,他年轻时不慎做过一件错事,得罪了师父,师父一气之下离家去了天山,再也不肯原谅他。”
福王淡淡道:“他做错了什么事?”
萧初水仍然摇头,“我不知道。师父从来不肯对我多讲她和柳伯伯的事。”
“夫妻总有恩义在,令师也不会是个蛮不讲理的人。”福王心有所虑,眼神中现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她既然几十年都不肯原谅她的丈夫,当年那件错事一定不小。”
萧初水的心猛然被揪紧!
她已知道福王这么说的意思了。她和他现在岂非正和师父当年一样?
他也对她做了一件错事,得罪了她。鹤舞山庄的事已在她心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而且这道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她一旦回到天山、回到不老峰上,便和他不会再有一丝瓜葛。
“你何必说这些?!”她忽然感到有些负气,忍不住又想要落泪,“师父和柳伯伯,有他们自己的恩怨——你难道以为,我替他们难过,就会以师父为鉴,原谅你曾做过的事?”
她委屈、辛酸的神情让福王动容。
“初水,我并没有妄想你会轻易原谅我——”
湖面一时起风,风吹起了层层水纹,也吹来了乌云。似乎要有阵雨。
看来梢公的蓑衣和斗笠,的确戴得有几分道理。
福王却忽然皱眉,转眼冷冷道:“你要把船划到哪里去?”
小舟正荡向洞庭湖的深处。
梢公闷声不响,却突然将手中的木桨大力抛飞出去,“砰”的激起水花无数!
然后他的人,居然如一尾鱼般纵身滑窜入水中,一沉下便没了踪迹。
萧初水眼看着吃了一惊,“他——”
福王刚要说话,天上却突然“隆隆”打起了响雷,云层更厚,看来一场阵雨很快将至。
“要下雨了。”萧初水仰首望天。
福王点头,看了看小舟距对岸的水程,“初水,你怀有身孕,淋不得雨。”
萧初水也看了看对岸,不算远也不算近,但木桨已被扔出了很远。“只是现在要如何回去?”
“就用这个。”福王拾起了那只早已被喝空的酒葫芦。
说罢,他便将葫芦掷出,就同小孩子打水漂一般,空心的葫芦在湖面上跳跃,一记复一记。
福王却已抱起萧初水,足尖在船身上一点,便向前掠出。他的速度竟比葫芦还要快,转瞬已追上!尔后,又在葫芦上轻轻一点,借力继续向前飞掠,如是不过三五次,稳稳地落于岸上。
十二铁卫和马车仍守在离岸边不远的一个小凉亭旁,车夫看得眼都直了。
“轰隆”一声,大雨瓢泼而至!
“王爷——”其中一名护卫已打起伞。
福王牵着萧初水走入凉亭中避雨。
“王爷,看来这雨势甚大。”那名护卫将伞挡在凉亭旁,不顾自己满身的雨水,恭恭敬敬地道,“王爷不如和萧姑娘同上马车,前方三里外有一座酒楼,属下等即刻趋马赶往。”
福王却一摆手,“不急。”他冷眼看着面前的雨幕,“这不过是场阵雨,我料它不出半盏茶的时辰便会止歇。”说完他转首看向萧初水,重又生出了那种复杂的心绪。
他话音落后的片刻,雨势果真骤然转小,须臾已成为涓滴之势。
福王步出凉亭。
萧初水道:“方才那个梢公……”
福王转回身牵起她的手,“初水,雨既然停了,我带你去前面不远处喝杯茶。”他扶她上马车,“方才那个人以蓑衣遮住身形、以斗笠挡住脸面,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来头。”
马车停在酒楼前。
不过当他们走上二楼雅间,却竟又与那老梢公“不期而遇”!
他坐在桌边居然仍披着他的蓑衣、戴着他的斗笠。他刚从湖里逃出来,蓑衣和斗笠上自然不停地有水珠“滴滴嗒嗒”地滴落,他也浑然不觉,不过一见到福王,他手中的筷子便停住了。
他原本已十分饥饿,打算在这里饱吃一顿。
但现在,命总比肚皮重要。
他立刻纵身向窗外跳出,又打算像一尾鱼般地逃走!
福王没有追他,因为十二铁卫都守在楼下,像这种人根本不配他亲自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