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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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凡半是真心半是被迫地跟随着少年回到了他的住处，说是住处，其实也不过是客栈的一间尚算舒适的客房，地方倒也不怎么偏僻，从大开的窗望下去还能看到绵延数条街道的繁华街景。
少年将背篓放在了窗下，里边的草药随着动作的颠簸掉落出来了几棵他也并不在意，背后一直背着的、比少年还要高出许多的银枪也被好生地靠在了背篓旁。他回头示意叶凡坐下，一边亲手倒了杯茶水一边挥手将门用阵纹封住。叶凡道了谢，颇为随意自在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作为凡人，你的表现有些出乎意料。”少年在叶凡面前坐下，咄咄逼人的气势消弭无踪，态度甚至称得上温和，“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你对我就真没半分好奇？我不会伤害你，若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便是。”
叶凡放下茶杯，想也不想便道：“你是谁？从哪来？什么目的？平等起见，我只有三个简单问题。”
少年瞪了他一眼：“要是回答完这三个问题，我的底也全都透光了。”
叶凡面露微笑。
实际上，他有种诡异的感觉，这个少年回答与否似乎并不重要，反倒是方才那个乞丐让叶凡很是在意。满是污垢的脸对叶凡而言全然陌生，可那双明亮的眼睛和他的眼神却让叶凡的思绪变得杂乱无章，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于他被封存的记忆中即将脱离束缚，可是又有哪里有所缺失。
那应当是一个故人，却又不像那个故人，叶凡仅凭一个眼神就可以找回他模糊的脸，却又仅凭一个眼神便能在惊人的相似之中分辨出来。
想必他十分重要。
对面的少年虽是嘴上有些不满，允诺过的话倒是兑现了：“第一个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但是对你来说即使知道了也并无用处，毕竟我现在的处境堪称狼狈。”他想起了什么，自顾自带着嘲讽笑了笑，“至于我从哪来，既然你连帝尊也未曾听说，想必你现在也不会明白，告诉你也无妨；我隶属准帝晏然统率的凰巢，且并不属于人族。这次前来东荒的目的与姬家有关，我们之间达成了一个互利互惠的协议，至于具体内容，在此地不方便解释给你听，虽然你有权知道，但也许还时机未到。总的说来，你完全是一个意外收获，我怀疑你的身份，但是我不在乎，就算你出现得如同从天而降，可只要你被凰巢先发现，你就少了一份威胁。”
语毕少年奇怪地看着叶凡：“你这是什么表情？”
“……”叶凡平静地回答，“听上去很……”
“难以置信。”少年了然地点点头。
不，根本就不能单纯地说是难以置信了好吗，这简直就是谜之核爆。
果然事态按照自己猜测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地发展了，毫不犹豫地。
叶凡暗自扶额。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叶凡显出一副带着些紧张的表情问道，简直真诚度满分。
少年扭头看向窗外，答道：“你往外看，两条街外那片建筑。”
闻言叶凡顺着他的话看去，果然清楚地看到了比周边的建筑要来得精美得多的一座府邸。
“那是姬家在这座城池的地盘，也是你明天要去的招生点。”少年补充道。
叶凡麻溜地收回视线。
伤眼。
“我原本应该带你直接回凰巢，只不过现在正有人追杀我，这一做法未免危险。”少年神色凝重，不似作伪，“姬家恰好也需要你，你待在姬家比跟着我要来得安全得多，甚至比凰巢也好得多。”
“我与姬家又有什么关系？”叶凡挑眉，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少年冷酷地回答：“不许问了，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是你让我问的啊！
“听起来你似乎很信任姬家。”叶凡忽然道，“我不是很赞同你的态度。”
听到这话少年感到有些意外地看着叶凡，然后他轻笑一声：“未来事未来议，至于信任与否，整件事可并不如看起来那么简单，过早怀疑盟友可是不太理智的做法……”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也算不上挑拨离间，叶凡只是想试探一下少年所代表的势力与姬家的关系到底稳固到什么地步，毕竟人族与古族有牵扯可不是什么好事，况且姬家在人族世家中的地位称得上举足轻重。不过依照目前叶凡得到的消息来看，少年与凰巢的关系似乎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牢固，忠诚、真挚，但是又带着些许愤恨与不屑，看来凰巢的内部斗争有那么些激烈，更别提凰巢与姬家的关系。
现如今制约叶凡的最大因素便是修为，他记忆中的种种秘术乃至《源天书》的内容都消失无踪，他选择了运筹帷幄的命运，天道便乐得清除所有，那么这条路就需要自己咬紧牙关披荆斩棘地走下去。而就目前看来，与凰巢相比，姬家确实算是一个好去处，甚至算是最好去处；至少作为天庭四处搜寻的帝尊道果不会被莫名其妙卷入凰巢暗流汹涌的争斗之中，在姬家他至少可以找回零星的关于修炼的秘术强壮己身，为下一步的计划提前做好安排。
浓重的夜色早就悄无声息地降临世间，嘈杂的街道也安静了不少，从雕刻繁复的窗棂往外看去，万家灯火层层叠叠，夹杂了别样气味的暖风穿行而过，是叶凡觉得恍然如梦的红尘俗世。少年也扭头看着窗外的夜景，只是神色漠然，不知内心思绪有多少与叶凡的感慨相同。
“你先去休息吧。”少年出声，态度非常体贴。
叶凡从善如流地独占了房间里的唯一一张床，他脱下一层层的衣服，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少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窗外，叶凡觉得这种神情十分熟悉，那是悟道至某种境界便会难以解释的茫然和困惑，直到他来到仙域，却仍然摆脱不了不时就会陷入的这种困境，不知是那颗宝贵的凡心作祟，亦或是此乃万物共有之理。
叶凡渐渐地陷入了这个游离于他掌控之外的、混乱幻境世界中的第一场无梦之眠，周围的事物在黑暗中的存在感越来越稀薄，最后被黑暗完全地吞噬了。按理说来叶凡的睡眠极浅，无论是曾经作为凡人时或者之后的百世飘零，那是在人世间浮浮沉沉积攒的警觉和敏锐；但是这间房中清新的药草香气似乎有着凡人之躯无法抗拒的安眠效果，那是少年到山上采集的种种灵药，实际功效显然比安眠要高端不少，可是现如今也只能沦为叶凡的安魂香。陷入柔软床褥之间的叶凡绷紧的精神即便百般挣扎，但是被强行打落凡尘的身体却诚实而疲惫地两腿一伸舒服地瘫在床上。
简直是要死得快。
好在少年的性格尽管时不时很是表现得有些蛮横，可叶凡仍然直觉他的身上有着高贵的精神品质，虽然效忠的对象略微让叶凡无言以对。
思绪如同浸满水的棉花，在叶凡的脑海里柔软地膨胀。
以及那一杆凌厉精致的银枪，似乎在记忆中被谁紧握在手中？
但理智之门轰然关闭了，叶凡完完全全迎来了久违的毫无防备的沉眠。
第二天一大早叶凡就醒了过来，没有半点赖床习惯的他几乎瞬间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的天色虽然有着晨曦的微光，却仍是阴沉灰暗，想来时间还早。他扭头看去，在不甚明亮的房间里注意到了站在窗前擦拭银枪的少年。
墙壁上壁灯随着叶凡的动作瞬间亮了起来。
“早。”少年头也不抬，眼神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武器，“下楼吃过早饭便过去吧，今日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叶凡明白所谓“过去”便是前去姬家招生点参加考核，这使得他原本还带着些困意的大脑一下就清醒了过来。他站起来换好衣服，走到门边之后又转过身来：“我对于逃跑还算是在行。”
当做一个善意的提醒。
擦着枪的少年忽而抬头看着他，接着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是吗？”
眼神特别地凶。
敢跑就敢杀你。
叶凡：“……”你还真别不信。
不过目前并没有把握成功逃离的叶凡只是走出门去，回以少年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就算时候尚早，大街上却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喧哗。叶凡下楼点了一碗相对清淡的白粥和几碟小菜，寻了个没人的位置坐在那听着客栈里的食客们兴致勃勃地交头接耳、高声交谈。
“怎么着，你也被划下来了？”坐在叶凡左前方的一个蓝衣男子用手肘碰了碰他身旁的魁梧汉子，惊讶道。
魁梧男子叹了口气，显然心情糟糕透了：“姬神王就看了我一眼便让我离开，说资质愚钝，不堪重用，话说得还真狠啊。”
蓝衣男子了然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我也好不到哪去，顶多就是被姬神王多看了那么几眼，还不照样被赶了出来？要我说，能不被刷下来的，就不会有多少。你没看这前来参加招徒的队伍，都从招生点一路排到城门口去了，缩短的速度却真是眨眼间哪。”
被同伴这么一安慰，魁梧汉子显然宽慰不少，他喝了口酒，应声道：“那可不，姬家毕竟也是有数万年底蕴的世家，自然要心高气傲些。况且那姬无名姬神王又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实在想不通怎么这次招徒会让他来主持，听说以往都是脾气要好一些的姬家少主坐镇的，如今这还招得到个屁啊！”
蓝衣男子给他满了一杯酒，低声道：“莫谈这些，喝酒，喝酒罢。”
叶凡对着白粥翻了个白眼，却并不是因为味道糟糕。
哥们儿，怪我，姬家在我印象中一直都没怎么能翻过身来……
虽然这是由叶凡的记忆组建起来的幻境世界，可其稳定性却是得益于天道的力量，因此叶凡于情于理都无法在这个地方横行霸道、随意篡改。但是他却也注意到一些细节，这世界中一些事物影射了自己的潜意识，例如他正式于北斗踏上寻仙路的地方便是东荒南域，现如今他也正身处东荒南域，故事的起点，也是旅程的起点；以及这姬家给人的印象和……所谓姬家神王的做派，无一例外都与叶凡的认知及经历吻合，几乎分毫不差。
在叶凡的记忆中，集姬家的臭脾气和世间佼佼者凛然正气与傲气的，唯有一人。
因此这姬神王，就十分值得一见了。
叶凡勾了勾嘴角，放下还盛着不少白粥的瓷碗结账离去。
较之刚才还昏暗的天色，虽说光线要来得明亮些了，走在街上却仍显得黑暗，街边的小贩和开门迎客的店铺都纷纷挂起灯笼，倒是衬得朦胧的晨景多了几分暖意。大街上果真熙熙攘攘排着一列长队，叶凡不慌不忙地顺着队伍非常知礼地站到了末端，尽管这队伍长度没有方才那两个男人所说的快接近城门口，但是叶凡身后不断有后来者一言不发地继续排队，怕是也快到了。长队虽长，缩减速度倒真如蓝衣男子所说的眨眼之间，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叶凡便随着队伍慢慢悠悠地晃荡到了招生点所处的那条街巷。
越是靠近这里气氛就越是沉重，之前的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都消失了，留下的就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远处一个女子不时与他人对话的声音。而即使知道成为姬家的外姓门徒是如此艰难，却仍是有人愿意为了这机会来试这么一试，无论如何，一个世家的光辉永远能轻易覆盖它的小小瑕疵，何况这也不算是姬家独有的臭毛病，几乎每个圣地、每个世家都骄傲如此。
说起来自个儿创建的天庭在自己的英明领导下的作风十分根正苗红，可喜可贺。
“下一个。”
不知不觉排在叶凡前方的人已经离开了——当然又是哭丧着脸被刷出来了——叶凡便来到了检录人面前。
检录人是个容姿秀丽的女子，她的手里拿着一支笔，另一只手攥着一张淡青色的纸。女子看向叶凡，态度倒是称得上和善：“名字？”
“叶凡。”他答道。
“往这边来。”她摆了摆笔，指着身后的八折屏风。
叶凡顺着指示绕过去，便看见一个白衣男子正悠闲地坐在茶几前烹着茶。
屏风后与屏风前竟如同两个世界，叶凡觉得四周静谧无比，一种无形的力量将这片天地包裹起来，隐隐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白衣男子抬头看他，叶凡也正低头望他。
叶凡看到的是一双无比熟悉的墨黑的眼。
黑色的火焰烹煮的茶壶发出轻微“噗噗”响声，茶叶的浓郁香气毫不留情地弥漫开来，这些似乎是这片天地唯一生动的东西，叶凡却一样都没来得及注意。
他在与白衣男子对视之后大脑晕眩了瞬间，记忆像狂澜般涌回脑海。
先是自唇齿间溢出的声音的由弱渐强，再是话语的具体内容譬如残暴的“叶凡你是想死？”，最后是清晰到连瞳孔上的倒影都能看得明明白白的脸，俊逸出尘，拒人于千里，又引人于无形。叶凡曾一度见到这张脸便要撸起袖管与其主人来一次友好的见面切磋，而对方对此也颇感兴趣，毕竟能揍到叶凡的机会少之又少，机不可失；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与世事变迁，这份单纯的年少意气勾动的互相厌弃也被消磨得了无踪迹，剩下的东西细细数来竟只称得上空无一物，上一次与这张脸的主人对视是什么时候？上一次与他交谈是什么时候？他的白发是变多了满布头顶，还是乌黑一如曾经？叶凡对此显然早已忘却，似乎这一切只是宇宙间一粒在他手上也难以看清的尘埃，或是在枝头短暂停留片刻便顺风消失的柳絮；可是故人的名字却深刻在脑海，此时如同老旧的卷轴在扬尘中启封。
“姬皓月……”叶凡怔怔地看着白衣男子，记忆的回流对他的冲击有些过于剧烈。
白衣男子语气淡淡：“姬家并无此人，我名为姬无名。”
叶凡皱了皱眉收敛了难以抑制而外露的讶然：“哦。”
姬无名：“……”
他们在不加掩饰地互相打量。叶凡表面平静内心却有些心绪难平，他明白眼前这人仅是空有一副姬皓月的皮囊，除此之外他的人生经历都与自己无关，成就、荣耀、憎恶、愁苦，过眼云烟。
思考至此，叶凡微微有些难言的难受。
但是这又与姬皓月于自己生命历程中所占分量何其相似，两人有多少年没有并肩交谈了，这难道不叫做形同陌路？
“似乎你见过一个与我长相相似的人。”姬无名按了按独自鸣响的茶壶，火焰瞬间消失无踪。
“……”叶凡歪了歪头，“嗯。”
姬无名：“……”
叶凡一时语塞，这对他来说极为难得。他看着姬无名，姬皓月的脸在眼前与姬无名完美重合，叶凡竟分不清姬皓月是否原本便是这副样貌。
“我通过了么？”叶凡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单刀直入地问，他并不想跟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比赛谁的话更少。
“嗯。”姬无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过了。”
“……”叶凡默默地看着漫不经心的姬无名，“为什么？”
姬无名放下手中茶杯，瞥了一眼叶凡，似乎觉得此人有些奇怪：“你不乐意？”
叶凡无言以对。
实话说我确实不大乐意，这是迫于形势。
“我只是有点好奇。”叶凡避重就轻，“之前有不少资质高于我的人却没有通过。”
“也没什么奇怪的。”姬无名平静答道，“他们长得太丑。”
叶凡：“……”
你好意思吗你竟然是一个颜控！
这也许是最难以让人感到高兴的迂回夸奖。
一旁的一名缃色衣着的侍女善解人意地站出来化解了顿时陷入尴尬的场面，她面带微笑地朝叶凡行了个礼，道：“请随我来。”
叶凡微微点头，在人群的轻微骚动中踏进了府邸大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