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夕》夜阑小白

2、第二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轻率鲁莽的人，他和我所认知的都不一样，这个人是我生命之外的存在，我尚未接触过，也不知该如何接触。

　　回去后我问父亲，江湖上的儿郎究竟是怎样的人，父亲同我说，那些都是亡命之徒，是草野莽夫。

　　我回想顾花拾的样子，他同父亲说的不一样，他是我见过的男儿中长的最俊美的，他有一双狭长微挑的眼睛，有一双干净洁白的手。

　　他的怀抱里不是咸腻的汗味，他的气息有着淡淡的清香，就像草原的味道。

　　我不知自己怎的一直想着他，这种感觉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十月中旬，父亲为我举办了及笄礼，母亲不在，因此及笄事项都是由知州家的夫人代为操办。我们之间毫无瓜葛，她却做出如此亲近的事，我知晓这意味着什么，也看得出父亲很是高兴。

　　果然，不出月余，采儿告知我知州家提亲的人来寻了父亲，父亲当天便带我去拜了母亲，因为提亲意味着那边不是要纳我为妾，而是娶我入门。

　　知州独子的正室，说出去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父亲近日来一直都挂着笑容。我问父亲，云砚是否已有了妾室，父亲笑着告诉我，只有两个通房丫头。

　　家里人都很开心，因为我很快就会成为官家太太，可是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我愿不愿意嫁给云砚。这门亲事根本没有我插手的余地，我仿佛只能坐以待毙，等着嫁给云砚的那一天。

　　年关过后，我开始收到一些顾花拾的书信，我不知他是怎么将信送进内阁的，只是每日早起，都能在窗台前看见一封尚未拆封的信纸。

　　我猜想他是从未离开过江南，不知怎的，每每心头浮起这个想法，我竟会有一些难言的悸动与惆怅。

　　后来的每一日，我都会瞧着窗台发怔。

　　七夕将至，可是待嫁的女子是不能出闺阁的，我央求父亲许久，他都不再妥协。

　　七夕那一天，我瞒着采儿，躲着门房的张哥儿偷偷溜出了家中，我知道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偷跑出门都不一样。

　　我在白日的集市里看见了顾花拾，他和那日一样穿着绯色的衣衫，欣长的身影立在人群之中显得格外张扬。

　　他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对我笑，却不说话。

　　我忽的有些紧张了，突觉这次的行为实在是胆大莽撞，我竟会与一男子私会，这丝毫不像一个好人家女儿应有的作为。

　　顾花拾应是知晓我与云砚的婚事，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带我去郊外放风筝，我告诉他我不会放，他便责怪我愚笨，我气不过便与他顶嘴，他却又开始笑。

　　到了晚上，他又带我去猜灯谜，这个是我的强项，他却是一个也猜不对。我终于有了耻笑他的理
　　由，他也不在乎，笑的像只狡猾的狐狸。我问他为什么总是笑，他也不答，就像我时常问父亲，母亲为何甘愿与家中断绝来往也要嫁给他时，父亲也是不答。

　　之后我们去游湖，我让他舞剑给我看，他告诉我那些都是姑娘家的做派，他不会。我怨他骗我，因为我便不会舞剑，他笑我说原来我什么都不会，我不服，让他教我。

　　顾花拾却不动了，他看着我许久，迎着月辉和烟火的光亮，我看见他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他忽然握住拳头朝我伸来，我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他。他让我看着他紧握的拳头，然后问我：“你猜我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我如何知道是什么，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我也不欲回答他。他将手打开，掌心上放着一块圆形的玉佩，是他的长剑上挂的那一块。

　　“这不是玉佩，这是我的心，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叶朝夕，你要不要？”

　　他的声音仿佛就萦绕在我耳旁，又宛若被风吹入我的心里，平静的心忽然跳动的有些急促，我面上淡定的问他：“我如果要了，是不是也要将自己的心送给你？”

　　他回答我：“他们都是你的，你什么也不用给我。”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这次与他相会，本就是个错误，毕竟，我已经与云砚定亲了，我若为了顾花拾悔婚，后果是我承受不起的。

　　他忽然握住我的肩头，对我道：“我救过云砚，所以我一直都知道你，我知道你叫叶朝夕，也知道他喜欢你，可是那又怎样？这种事要怎么讲先来后到，我没有办法，我过去的日子一直在等七夕的到来。”

　　“我已经确定了我的心，那么你呢，你可以不可以也跟我离开这里？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去见你幢景已久的江湖。”

　　我仿佛窒息一般站在原地，努力紧抿双唇，就怕一开口就会答应他，我不敢看他，也不敢听他继续说。

　　我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独自回到的家里，只知道我拒绝了顾花拾，但是却拿了他的玉佩。我受着礼法的禁锢，抛却不了父亲给我的枷锁。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懦弱胆小的人，我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采儿每天都会提醒我婚事将近。

　　婚事将近，它来的太快，时间仿佛是从十指间穿流而过的溪水，我望着采儿拿进来的嫁衣，恍然间发现明日便是我嫁入云家的时候。

　　清冷的月光斜斜的打在窗台上，那上面除了一柄纸垫什么也没有，没有顾花拾的书信，也没有他留下的白芍花。

　　明日我便出嫁了，如今心里却想着其他人，这若是被旁人知晓了，定是要让我削发为尼的。我突然想去找率娘，想问她为何不愿给官家子为妾，她得罪了人家，到现在也无人敢求娶。

　　耳边一缕清风划过，我抬起头，眼前却什么也没有。果真是着魔了么，家里的老人说的确实不错，江湖上的儿郎最会骗女儿家了，顾花拾还说不会要我的心，可我的心现在明明就在他那里。

　　叶朝夕，你怎的如此不争气，不过见了两面的人，也引得你这般着迷！

　　“你想飞吗？”

　　清亮的声音在我耳旁回响，这回确实不是幻听，是真真实实的，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青草味。我忙抬起头，顾花拾就在我眼前，他倒吊在窗外，满头的青丝都落在了窗台上。

　　“我带你飞，就像风筝那样。”

　　还没反应过来，胳膊便被他抓住，眼睁睁看着地面离我越来越远，身子的腾空一瞬间让我找不到重心，下一刻，我猛的摔在了顾花拾的背上，他丝毫不怜香惜玉，也不停一瞬，背起我就掠上了树梢。

　　“准备好，我们要飞了！”

　　这是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然后耳边就被呼啸的风声充斥，我的衣袂就像尖利的刀锋般划过空气，我看见自己鹅黄色的衣角与他绯色的衫子纠缠在一起，还有他飞扬的发丝，也尽数落在了我的脸上。

　　这与我想象中的飞行不一样，他也没给我丝毫准备的时间，脚下的景象仿佛化作瞬影，除了黄红相交的衣衫，什么也看不清。

　　我大声喊他：“顾花拾你慢一点！”

　　他不理我，而我却觉得速度更快了。

　　“我害怕！你慢一点！顾花拾我真的害怕！”才说了一句话我便被呛了一嘴的风，我想大声咳嗽，可是尖啸的风不停的朝我袭来，我忽然觉得好生委屈，明日便要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了，我一直想着他，他如今却这般欺辱我！

　　“你混蛋……顾花拾！”

　　他一直不理我，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也不管会不会摔下去，手脚并用开始打他，他却在这时慢了下来，然后将我放在一处树梢上，自己跃到了地上，就那样抱着胳膊抬头看我。

　　我几乎可以看见他飞扬的眉眼与掀起的嘴角，我抱着树干大声朝他喊：“你不要得意！你只不过是比我厉害，你只比我厉害！”

　　“嗯，你说的对，我比你厉害。”他终于开口，然后看着我继续笑。我气的发抖，脚下的树梢又不停晃荡。

　　我听见他说：“叶朝夕，你跟我走吧，你不喜欢云砚。”

　　我心里气不过，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对他说：“我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你！”

　　他淡淡的笑，然后道：“可是我喜欢你。”

　　不过才见了几面，他就如此信誓旦旦的说喜欢我，他们这些江湖儿郎怎的如此轻率？我还想大声回绝他，可不知怎的竟有些说不出口，我问他：“近年有很多人来家中求娶，我知道，他们是因为我的样子，那么你呢？如果我变老变丑，你还会像那日说的，把心给我吗？”

　　他站在树下仰头看我，距离远的我几乎瞧不清他的表情。

　　“叶朝夕变老了还是叶朝夕，变丑了也还是你。我喜欢你生气时饱含怒意的眉眼，也喜欢你大笑着嘲讽我，就连你方才在我背后捶打，我也甘愿受之。你还不懂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叶朝夕还是叶朝夕，顾花拾也还是顾花拾，顾花拾永远都喜欢叶朝夕！”

　　我觉得胸口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灼烧，又仿佛被一汪碧水浸泡，这种感觉委实奇怪，我竟不知是因为什么。可是我知道，因为他的话，我其实是开心的。

　　我问他：“你不觉得绕口么？”

　　他说：“我怎么会认为说你我的名字是件绕口的事。”

　　我觉得我的脸也像似被火在灼烧了，脑子里像似糊了一层雾，不知怎的张口就对他道：“那你每天都说一遍好不好？”

　　“好。”他声音轻轻的，恰在此时天上又降起了小雪，香雪宛若纷乱的落英一般飘零而来，有几片落在了顾花拾的眉间，他伸手拨开，脸上的笑忽然真实了许多，他说：“叶朝夕变老了还是叶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