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夕》夜阑小白

3、终章

　　回到家中时采儿和几个丫头已经等在了房中，采儿看见我脸上的焦急方才落下，她瞧了一眼窗外，终归是什么也没问。

　　她们要服侍我开始装扮，我说：“有些倦了，你们先下去吧。”

　　采儿终于有些惶恐，她似乎猜到了什么，支走了丫头们，对我道：“小姐，老爷盼着这一天，盼了许久。”

　　我知晓她话中的意思，我对她说：“你放心，耽搁半个时辰，不碍事，一会儿你再来帮我梳洗，我会嫁给云砚，让父亲安心。”

　　采儿好像不大相信我，仍有些踌躇，直到见我脸上已有了怒容，这才不甘的出去。

　　我在榻上独自坐了许久，直到天边已渐渐泛了白光，才开始收拾起行装，顾花拾在东城门等我，他告诉我，只要我们入了问剑阁的地界，便是朝廷也不好有所动作。

　　江南是个福泽之地，我们雇了辆马车装扮成来往的行商，然后侯在出城的队伍里等着城门打开。
　　城门口的官兵没有加强严守，他们看了顾花拾的路引后便放了商队出城。我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走出了江南，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的有些诡异。

　　刺眼的朝阳融化了这一夜树梢上堆积的白雪，寒风簌簌，化了雪的风吹在人身上就像似出了鞘的刀子，生疼生疼的。

　　我倚在马儿上回过头，看见云砚站在朝阳笼罩的城墙上，他身上还穿着绛红的新郎服，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缓缓的抬起手，然后，成群的官兵从四面而来，不稍一会儿便将我们团团围住。

　　顾花拾轻功固然好，却不能在毫无遮挡的城外带我逃出那一排蓄势待发的弓弩中。

　　我便在小雪融化的初春被云家的官兵送回了家中。

　　被幽静在房中的半月中，父亲从未来见过我，我想他是对我失望了，我做出了这种事，父亲没将我送入庙中，是念着十多年的父女情。

　　这半月来我想了许多，想云砚会对我家做什么，父亲还会否会认我这个女儿，我真的想了很多，半个月的时间我踏不出房门半步，便只能来想这些事，我想了这么多的问题，却从未想过后悔。

　　我知道云砚不会轻易放了我和顾花拾，他或许并不大喜欢我，却不能容许我这般的挑衅他身为男儿的尊严，现下江南的人们一定都说道着，商户家的小女儿竟然给知州独子戴了绿帽子。

　　我本该是害怕的，因为不知道会如何承受他们的怒气。可奇怪的是我居然一点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恐惧，也许是顾花拾的淡然影响了我，我竟也和他一样奇怪起来。

　　上元节那天云砚来看我了，他是这些日子里我除了采儿外见过的唯一一个人，他端着一碗白胖白胖的汤圆放在桌案上，唤我过去吃。

　　而我却不怎么想理他。

　　或许是从未有人像我这样敢不将他放在眼里，我看见他紧抿嘴唇，似乎是极力克制着怒意，然后他告诉我，顾花拾再厉害都不能和朝廷作对，随便一个罪名就能夺了他的性命。

　　我知道，云砚的母亲是皇亲，是真正的天之骄女，顾花拾斗不过他们，我也斗不过他们。

　　我听见云砚说：“嫁给我，只要你嫁给我，我便放过他。”

　　他是在威胁我，而我，我居然没有任何办法。我终于知道父亲常说的官大于天是什么意思，奇怪的事，我却并不害怕。

　　我告诉云砚：“那你就不要放过他，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只是死而已，死阻止不了我们，我与顾花拾便是在黄泉碧落，也还是能在一起。”

　　云砚听闻怔了一瞬，而后朗声笑了起来，他看着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肩头，而我此时才有一些慌张，我怕他对我做些什么，他却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牙关咬的很紧，脸上的表情近乎于扭曲，看着我低喝道：“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只要一个晚上就可以把这些年作废，朝夕，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残忍的人了！”

　　对于他的话我是不大相信的，我与云砚本就没什么交集，不过是每年七夕会碰上一面，之后就是云家宴请四方时也会顺带叫上我们家。

　　我觉得他不能再继续执迷不悟了，于是脸上的表情也认真起来，我告诉他：“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得不到我，因为我拒绝你，所以你不甘心。如若我今日对你投怀送抱，你眼里也就看不见我了。”

　　“你不能把我对你的感觉也否认了。”

　　云砚留下这句话后就大步离去了，他走的很快，我猜他是被我看穿了真实的想法，因此才落荒而逃。

　　只是我没有想到，云砚再次来时却带来了顾花拾的死讯。

　　他告诉我，顾花拾是自绝经脉而亡，只为让我逃过云家的震怒。

　　起先我是不信的，顾花拾那样的人，不会如此轻易就死去，他还没气够我呢，也还欠我那么多的诺言，他答应过我每天都要说一次他喜欢我，到现在，也才只说了一遍而已。

　　他还欠我那么多句我喜欢你，怎么可能会轻生。

　　四月四日清明节，我自从被幽静以来第一次见到了父亲，我祈求他让我去见顾花拾，父亲犹豫了许久，然后点头同意。

　　我忍不住笑了出声，云砚果然是骗我的，就是为了报复我拆穿他的心思，他怎么能那么小气？我告诉父亲，只要他们放了顾花拾，我也就不再执着了，我会在家中守着父亲一生，在此之前，让我与他最后再见一面。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父亲将我带到了顾花拾的坟前。

　　他的坟上已经长了几缕青草，嫩芽芽的，就像他身上永远也不会消失的青草味。

　　我茫然的看着墓碑上他的名字，想起他对我说：“叶朝夕，我叫顾花拾。”

　　我看向父亲，我因该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只是嘴角张合许久，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就像那日在东华寺内，我如何也摇不出一根竹签，最后是顾花拾，他握着我的手，轻轻的晃动手中的竹筒。

　　那一日他跪在我旁边的铺垫上轻声对我说：“我从寺脚下一路随你上来，姑娘这般有诚意，一定能求得个好姻缘。”

　　可是顾花拾，我的姻缘不是你吗？是你对我说的，我们之间，是命定。

　　父亲将我送回闺中，床榻上摆放着鲜红的嫁衣，我将它们叠好，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我感觉有些倦了，就和衣躺在床上闭眼假寐，采儿过来唤我吃饭，我想告诉她我不饿，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她终于有些着急了，不停的向我道歉，我知她为何而道歉，云砚的追兵来的太快了，是有人去告的密，采儿同我一块儿长大，她是最知我心的人。

　　我以为我会生气的责骂她，也以为我会因为顾花拾的死而伤心落泪，可是我似乎将自己想的太深情了，我居然没有太多感觉。

　　我一点儿也不伤心，只是胸口那里空空的，好像缺了一块儿。

　　云砚说的对，这世上再没我这般残忍的人了，……为什么，我会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我想让采儿先下去，我想说一些话，可是任我如何努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采儿终于嗡嗡的哭了起来，她跪在床头抱住我不停的道歉，我以为我是真的不会落泪了，可我却突然哭了起来，我哭不出声音，喉咙里沙沙的发出空气声。

　　我知道，顾花拾是真的死了。

　　轩窗外的日头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落下，就像我踏遍的这整个江南，那漫天的霞红中再没有什么是值得我挂念的了。

　　我渐渐的开始吃不下饭，父亲强行给我贯入一口水，胃里立时便是一阵恶心，不一会便将那口水吐得干干净净。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哭了，他抱着我在床头坐了一整天，我总是会从他身上滑落下去，父亲就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将我重新楼好。

　　天色似明非明，将亮未亮，疲倦一波一波的朝我袭来，我想好好的睡去，父亲却一遍一遍的告诉我，不要睡。

　　他终于告诉肯告诉我母亲的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极力克制，他说：“我平生最后悔的，便是遇见你母亲，最庆幸的，也是遇见她。”

　　“她让我真正意识到官民之间的差距，你总是问我，你母亲那么尊贵的身份为什么愿意嫁给我。可是朝夕啊，你又为何愿意随那顾花拾而去呢？”

　　听着父亲的话，我仿佛看见天边又飘起了小雪，远处有一绯衣少年信步而来，纷飞的雪花落了他一身，他也不在乎，淡淡的对我笑。

　　我仿佛听见他声音轻柔的说：“这不是玉佩，这是我的心，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叶朝夕，你要不要？”
　　他站在树下，距离远的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叶朝夕变老了还是叶朝夕，变丑了也还是你。我喜欢你生气时饱含怒意的眉眼，也喜欢你大笑着嘲讽我，就连你方才在我背后捶打，我也甘愿受之。你还不懂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叶朝夕还是叶朝夕，顾花拾也还是顾花拾，顾花拾永远都喜欢叶朝夕！”

　　他飞上树梢将我带下，随着来时的路，踏着漫地的香雪，我随着他一直前行，仿佛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永远也没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