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慕》一生无题

3、第三章

　　像是说好了一般，每次发生大事天上都漏雨，那一天，也是淅淅沥沥的。

　　茶馆慢慢走进来了好多人，不仿平日里那些茶客，他们身上大都背着兵器，刀枪剑，棍斧拐，九长九短几乎都要被凑齐。他们伸脚踏进茶馆时都带着风尘的味道，我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味道，那是泥土沙尘的气息，还掺杂着一点……血腥味。我太熟悉这种味道，很多找我写书的江湖客都带着这样的味道。

　　他们在茶馆坐下，有条不紊地喝着茶，而我慢慢放下了笔，直觉告诉我，现在这里的平静叫做“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姐，怎么不写了？”

　　我站起身，扯着封颜的袖子连带着也把他拉起来，而仅仅这几个动作，就引得原本还在专心致志喝茶的人全部蓦地扭头看向了我。

　　“这……什么情况？”

　　封颜一头雾水地看向我，我没答话，因为我突然从那群人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一瞬间豁然开朗，我盯着对面的人，喃喃道：“原来如此……竟漏下的几个余党不成……”

　　“姐……你在说什么？”

　　不等我开口回答，对面原本坐着的那群人都站了起来，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从人群中挤出，站到了前方。其中一个一条长长的疤直直在他脸上，越过鼻梁，从左横亘到右，几乎与当年无异。那刀疤脸爆发出一阵大笑，指着我道：“枫慕啊枫慕，五年前墨延拼死把你救出，不想……你居然在这儿做了个……做了个什么写书人，哈哈哈哈哈哈。”

　　封颜听到“枫慕”二字立马扭过头震惊地看着我，我避开了他的目光走上前一步，冷笑道：“呵，本以为血洗枫剑山庄的恶徒们都在两年前被墨延杀了个干净，不想……我居然在这又遇到了几个，你们莫不是属蟑螂的？怎么也除不掉。”

　　“闭嘴！！！”刀疤脸猛地一拍桌，怒道，“你也知墨延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们几个当年被他追得四处逃窜！后来被迫上了岛躲了他两年有余！！！听闻他已销声匿迹才敢回来！今日，我们重新集结了那么多兄弟在此！就是要那墨延血债血还！！！”

　　“哟，丧家犬今日又学会叫唤了？”我神情一凛，“当年你们杀了我枫剑山庄上上下下多少口人！？就凭你们也配提‘血债血还’四字！！！？？？”

　　尘封在心底多年的往事一下子被掀开，撞得心中波澜壮阔，五年前那夜的火光与血光还历历在目，我愤恨地咬紧牙，狠狠盯着眼前那群禽兽，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身后的封颜却突然轻轻扯了扯我衣袖，迟疑地，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阿……姐？”

　　我一怔，心里苦笑到底还是要摊牌了。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龇牙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手拍拍他的头，道：“死孩子给自己改名改啥不好，偏偏改姓，都是一个读音，你觉得‘封’比‘枫’好看些吗？”

　　枫颜没说话，一瞬间红了眼眶，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我，隐隐约约中我听到了小声的呜咽。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半响，叹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也环抱住了他。

　　枫颜六岁出庄，我与他将近十余年未见，也不能怪我一开始没认出他来，这一点沈露基本可以和我达成共识，因为枫颜小时候……是一个十足的小胖子。

　　后来我识出他是枫颜，我自是知道他一人在江湖上飘零有多苦，可在五年前，那个枫慕就决心化作一名俗世外的写书人。多年后，我想起枫颜那时醉醺醺的瘫倒在桌前跟我说他的身世，都能笑出声，因为当真是应了他那句话，说故事的人，说的是和我共同的故事。想来我也是薄情寡义之人，即便那种情况，我也狠下了心继续在他面前当一个故事外的写书人。我有我自己的目的，我不愿提及过去，甚至为了抛弃过去，连他都不认。

　　现在想起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的时候，那是因为喝醉了吧，那样子简直和爹一模一样。以前在庄里，我们最怕爹喝酒，他酒量不好，一喝就醉，醉了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本五大三粗的汉子会挨个抱着庄里的人，一边抱一边呜咽着说自己对不起别人，可当你认真问他哪对不起的时候，他又眨巴着眼睛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掉眼泪。

　　往事总是珍贵，但那一天的情形并不允许我回忆太多。身后各项武器的抽离声让我意识到现在不是姐弟温情时间，我拍拍枫颜的背，叫他速去把沈露找回来，她今早刚动身，应该没走远。现在这状况，我与他二人应付不来。

　　枫颜本还有些犹豫，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安心，然后指指楼上，悄悄对他说了句：“别忘了你姐是写书人……”

　　他了然地点点头，趁着他们不注意，抽剑挑破了桌旁的窗户飞身出去了。

　　“搬救兵？”刀疤脸轻蔑地笑了笑，活动着手腕不怀好意地向我走来，“你这写书人倒也做的风光，结交了无数武艺高强之辈，可是今日，我们特意打听过了，这间茶馆的楼上，现下并无房客吧？”

　　那些我当然是知道的，我只是不想枫颜卷入骚乱。

　　雨滴因无了窗户的遮挡，斜撒进来。随着刀疤脸话音落下，他身后一众人跟着猖狂地大笑，我抿了抿唇，开口：“说回正题吧，你们即是找墨延报仇的，墨延又不在这间茶馆，来此有何意义。”

　　刀疤脸嗤笑道：“我们花下重金，没买到墨延的踪迹，却买到了当年枫剑山庄大小姐的所在。枫慕，世人不知你与墨延是什么关系，可当年的我们却很是清楚啊。”

　　“不要给我说你忘了你枫剑山庄当年怎么被灭的门，当年我们几大势力集结在你山庄门口，就是为了掳走你引墨延出来，谁料一个小小的山庄被团团围成那样还誓死抵抗。你还记得你爹你娘怎么死的吗？”刀疤脸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堂堂枫剑山庄大小姐不会武功，却不妨碍她与剑法超群的墨延相爱了。他当年火速赶来为你拼死一战的画面你还记得吧？可惜了，虽然像个杀神，但那也就是个像而已！他终究不是神！他救得了你，却救不了枫剑山庄上上下下已经死去了的那七十多口人！！！”

　　“够了！！！”

　　那一瞬间我几乎出现了幻觉，似乎眼前又出现了冲天的火光，我听见有许多不同的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他们叫我快走，快逃，然后一声接着一声地惨叫。身上都是保护我的亲人们溅出的血，我也不知该逃向哪，只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被追得几近绝望时，终于撞上一个熟悉的怀抱。用杀神形容他并不为过，只一个人，一柄剑，却好像谁都近不了他的身，杀得一干人节节败退。而这个救出我的人，他最后只跟我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消声灭迹……

　　牙齿忍不住地“咯咯”打架，我仇视着面前人：“你们来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

　　“当然不。”刀疤脸耸耸肩，“我们只是觉得当年用你引出墨延的那个计划不错，决定再实施一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出来，狠狠地抓起身旁的长凳砸向他，恨声说：“那可真是要让你们失望了，从那一夜起，整整五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刀疤脸踢开被我砸落在他脚边的长凳，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他迅速上前抬手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整个人都踮起脚来：“这一点我们也料想到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会放过你这个女人！！！若不是因为你！我们也不会死掉那么多的兄弟！！！”

　　我因他的动作仰着脖子，头皮处发出的痛楚让我一阵闷哼，我斜眼看着他，低声道：“死不足惜的疯狗。”

　　刀疤脸笑出声，随后缓缓从腰间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刀，抵在我的脖子上，狰狞地说道：“那你说我是先咬你哪里好呢？是直接在脖子这来一下给你一个痛快？还是先把手脚砍掉，丢进坛中做成人彘。”

　　这时屋外陡然亮起一道闪电，随即“轰”地一声炸开了一道响雷。那时的我莫名的平静，也许是因为五年前我选择缠在墨延身后我就知道有今天，也许是因为……我留在这茶馆两年，不动声色地在这做一个写书人，就是等今天。

　　茶馆的楼梯因为人的走动发出“吱呀”的声音，我看到茶馆的老板一步一步迈下了阶梯。前一日他还是一个勾着腰的鹤发老翁打扮，开口说话时的声音让我联想起一种叫做乌鸦的鸟。而现在，这家茶馆的老板，黑发如墨，剑眉朗目，弧线完美的下巴高昂着，负手器宇轩昂地走了下来。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是为他这般唯吾独尊的冷酷气质失了神。

　　我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词。

　　“残渣。”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他已然抽出的剑，他出手极快，恍惚间地上就躺了好几个人。我听到身旁的刀疤脸被骇得大声喘气，想来他没料到墨延真的在这间茶馆，此时沐浴在血海中的他，似乎让刀疤脸也联想到了不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