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慕》一生无题

2、第二章

　　现在想来，封颜他其实是一个非常鸡贼的人，那时日以夜继地跟我套近乎，到最后让我与他变成无话不谈地好友，其实只是为了一件事。为了那件事，他还会腆着脸一声一声地管我叫姐。

　　“姐，沈露又有什么新的故事了？给我看看呗。”

　　沈露每次接了生意出去，回来的时候都会给我说一个新的故事叫我写下。她对封颜一直保持无视的状态，封颜无可奈何，只能从我这里了解她，找突破口。

　　对于他喊“姐”时那甜腻的口气，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再瞧他满眼装着小星星，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还是忍不住假装不耐烦地挠挠头，悄悄把故事塞给他。

　　“我说，你这样被动，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看着他埋头专注的样子，我撑着下巴问。

　　他顾着手上的故事没答我，我伸了个懒腰继续问：“你喜欢她什么呢？就是杀人的时候特别英姿飒爽？说起来我觉得那叫残暴才对吧……你看她平时，话都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会说话。到底，她是哪里吸引人啊？”

　　“你对她没有特别深的接触，你自然不懂。”

　　那你平时那样单方面地赖着她就叫做“特别深的接触”？

　　我翻了个白眼，看他手不释卷的样子，有些同情，没忍心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打击他。现在想来，还好当时没说出口，因为确实是我不懂，那时我还不知他与沈露有那么深的因缘。

　　后来又在茶馆写了一年有余的书，封颜跟茶馆里灭不掉的耗子似的，依然活跃在沈露身边。就在我以为他会这样摇着尾巴贴着沈露一辈子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从镇上提了两壶酒回来，狠狠地放在我面前的桌上，眼睛迷离地看着我，大喊今夜不醉不休。

　　那时我着实被他吓了一跳，认识他一年多，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的乐天派，每天都是嘻嘻哈哈的样子。而那一天，他醉醺醺地对着我打了个酒嗝，然后一哽咽，居然流下了一行泪：“沈露她今天对我说话了。”

　　我被吓得浑身一颤，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为他擦眼泪：“这不是好事吗！？”

　　“可……可她说的是……她说她有喜欢的人啦！！！”说完封颜呜哇一声大哭出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高了我一头有余的少年，有些想笑，却又怕伤了他的面子。于是憋着笑连忙将他拉进我的房间，免得更多人看到他这一丑态。

　　之后，前前后后不知道对他柔声念了多少遍“别哭了”，他还是红着眼圈趴在桌上，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我朝他大声吼道：“多大的人了！哭成这样！”

　　“十……十七了！”他鼻子一吸，哽咽着回答我。

　　“我没问你这个！”

　　“胡说！你刚才问我多大的人了！”

　　我扶额看着眼前已经醉得开启了第二人格的封颜，摇摇头起身，准备开门叫人，帮我把他赶回自己的房间，让他自生自灭。然而还没等我走到门前，封颜吸吸鼻子，声音由刚才的哭咽一瞬间恢复了正常，他问了我一句话：“为什么这么多人找你写书？”

　　“江湖人都是在刀尖上生活，一生飘零，总有许多放不下和想铭记的。”

　　“那你也帮我写一个吧。”

　　沉默了半响，我找来笔墨纸砚坐回他面前：“你说吧。”

　　桌上烛台里的火光摇摇晃晃，他半撑着头，闭着眼似是回忆着什么，然后缓缓对我开了口……

　　“我出生于枫剑山庄，五年前那是在江湖上很壮大的一个山庄，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没听说过也不要紧，很正常，因为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家里莫名其妙地被灭了门……”

　　“我六岁时便被爹送去学武，也因此逃过一劫。我那个时候有一个师妹，虽然是师妹，但她一直比我厉害，师父说她是练武奇才，特别宠爱她。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从小便喜欢我师妹，那时也不懂什么是追求，只知道她喜欢吃荔枝，我每到那个时节就下山去给她背上来一大筐。”

　　“我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家里被灭了门，二是师父要把师妹送给他的师兄栽培，说师伯的武功套路更适合她。临走的时候，我把家传的玉佩给了她，那是我娘叫我送给未来媳妇儿的，我叫她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她，我会去娶她。”

　　“说起家里被灭了门，其实我也是去年才知道的……自从师妹走了以后，为了长大能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大丈夫，我潜心习武，直到去年学成，我师父告诉我，我家其实在五年前就被江湖上的几大恶势力联手灭了门。”

　　“我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我家，你知道吗，当初那么热闹的一个大庄园，现在破败得简直不成样了。我还有一点印象，我记得每年过年，阿姐就牵着我的手，站在那个现在已经荒草萋萋的庭院里看烟火。对……我还有一个阿姐，那个大我五岁的阿姐，他们说她在五年前那个血光四溢的夜晚不见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被送出庄时人还小，早已记不清她的长相，我不相信她死了，可我想寻她也无处寻。”

　　“我去给爹娘扫了墓，发誓一定为他们报仇雪恨。可当我一一找上那些仇家，却发现他们都已被埋在了墓中。原来这几年，有人像我想的那样对他们复了仇，将他们一一绞杀。”

　　“许是失踪了的阿姐报的仇吧，她一定还活着……一时我也不知该去向何方，于是只能在这江湖四处飘荡，随手斩杀一些恶人。有一次，我偶然听人说起了师妹的下落，原来，她也学成出师了。”

　　“我就这么来到了这家茶馆，然后就真的见到了她，我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还像小时那般瘦瘦小小的样子，却举着那么大的一把刀！她从小力气就大，师父常嘲笑我的力气竟不如她一个女孩子……对呀，她是沈露，我师妹是沈露，从第一眼我就知道。可我却不敢告诉她我就是师兄，因为……因为枫剑山庄在五年前就不复存在了，我已家道中落，怎么配的上她呢……”

　　“我用现在这个假名字重新追求她，可她对我从来不理不睬，然后……今天她给我说，她有喜欢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她有喜欢的人……”

　　那一夜大概是这些年我最震惊的一夜，微张着嘴看着对面的封颜，我怎么都说不出话。他痴笑了好一会，然后彻底醉倒在了桌上。我想我该为他做些什么，于是起身摸了摸这个少年的头，去敲响了沈露的房间。

　　没敲几声门就开了，里面的人那样瘦瘦小小，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扛起那把巨大的刀时，我狠狠吃了一惊。她就那么站在门里面，看着我，也没说话。我扯开嘴角对她笑了笑，指了指我的房间，说：“刚才封颜来找我说故事了，然后我知道了一件事。”

　　我说过，这江湖看着大，其实也小，很多人的故事都可以相交为一个。我猜想那晚我若是没有说出下面的话，大概沈露和封颜就会生生错过，因为在沈露的故事里，她也像封颜那样有一个非常喜欢的人。

　　那夜和过去无数个夜一样，屋外树上的叶被吹得沙沙响，烛光扭曲跳动着照亮房间。而我却说了一句话，让今后的日子都不同于往日，我对沈露说：“你一直妥帖地藏在胸前的那块玉，原来在过去，是属于封颜的。”

　　自我推波助澜，使得沈露与封颜在一起后，日子风平浪静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依旧像从前那样，坐在大堂埋头写着故事，偶尔喝一杯老板烹好的茶。

　　封颜开始不分昼夜地腆着脸管我叫姐，说我一手撮合了他与沈露，我是他的再世恩人。对于他这一说法，我冲他无聊摆摆手，但他叫我姐的时候，我还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很长一段平静的日子过去后，有一天，封颜和我像往日那样，闲暇地坐在一起聊这江湖的人与事，然后，他突然问我知不知道墨延。有人说，每当有大事发生时总会有前兆，且这个前兆很奇怪，当你突然去注意一个以前从不注意的东西时，那大概就是一个前兆。

　　那个传说中的侠士，当年因四处诛杀恶徒一举成名，成为所有武林中人心中的正义偶像。他曾经在江湖活跃了很长一段时间，剑法超群，无人能敌。但也就这些年，江湖中没有了他的踪迹，有传闻他因树敌太多，在某个不知名的日子里去了九霄黄泉。

　　而我当然知道墨延，甚至我对他非常熟悉，不是因为我给他写过书，但具体是什么原因，我没有告诉封颜。

　　大概封颜问起这个人就是一个前兆吧。隐在这茶馆两年有余，我已习惯本本分分做一个写书人，活在红尘外，又以红尘为生。我本以为这一辈子，大概守着江湖人的记忆和那个聒噪的小屁孩封颜就这么过去了。不料，生活总给我带来“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