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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欲辨已忘言 ...

  •   灯花扑的爆开,满室光影霎那抖了一抖。
      原来是案角上一处残烛燃尽,落上窗纸的亮光灰了小半。
      宫人请求更换灯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虽极低柔,却惊得我心中一沉,手上中衣登时攥成一团。
      皇帝枕着手躺在厚厚的紫毡毯上,眼神自我脸上上晃过,忽然一笑,懒洋洋的应了声也好。
      我惊怒至极,反手就要去挡门板,却听他顿了一顿,又道:“罢了,一会再换吧。”
      内侍恭恭敬敬应了一声,脚步声渐远。
      我微嘘口气,一颗心犹自砰砰跳个不停,却见他自地上撑起身体,右手已环上我脊背,凑进耳旁悄声细语:“朕不过逗逗你,看你吓的,脸都白了。”眼中全是惬然得意。
      他此刻身体□□,这般牢牢贴上来让我眼睛全没着落处,心中又感愠怒,也不出声,皱了眉拧身去辗平已被窝出皱褶的衣裳。却感到他的手指正自脊背慢慢下行,轻一点重一点,偶尔还会停手揉搓拧捏,直搅得头皮发麻,一层层寒毛都炸了起来。待那手移到腰间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挡住他手腕,低声恳求:“陛下,已到三更,陛下还要早朝……”
      我知道这话实在说得……说得……只是长夜流逝,决计不能再任他胡闹,一时全身热血都滚了上来,烧得眼眶火汪汪的,眼前一切都有些模糊不清。
      他停住,静静注视我片刻,微微一笑,终于从腰上抽回了手去,“你放心,朕不过是摸摸看你的背,是不是还有鞭子留下的印子。”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现出安慰之色,“还好,要不然朕的心里……”终于不曾再说下去,只是五指摊开,扣入我的指缝,用力握紧。
      我的手指被他夹得有些微微的痛楚,五脏六腑也仿佛被股无形巨力递次的碾动与挤压,喉咙间有些难忍的窒息。
      那些伤痕存在与否,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在我颊边吐了口气,目光闪动,“在想什么?”
      我小心回避他不着寸缕的肢体,目光落上他身后的毡毯,困难的开了口,“禀陛下,臣想……是时候走了,还需回去沐浴换衣,这样上早朝……不成体统。”
      他扑哧笑出声,蹭过来和我并排坐着,仍紧锁着我手不放,“这样吧,以后在朕这里多备几套衣裳,也省得如此麻烦。”
      我失声惊道:“陛下!”
      他哈哈一笑,将头搭上我肩胛,“逗你的,看脸又白了。
      我被他的惫赖气得有点晕头,忍了又忍,好歹将一口闷气压回胸膛,感到肩窝处他的面颊柔腻温热,不禁有丝心慌,便想撤后,他在这个时候听他嚅嚅的声音:“别动,让朕靠一会。”转转脸,更多的肌肤帖服而来。
      他的呼息悠长匀净,心跳稳健有力,一声声的回旋在耳旁,忽然让我彷徨无措。

      “边翎。”
      “臣在。”
      “其实朕一直想跟你说……嗯,你也知道。”
      他散落的长发自肩头漫散垂落,没过我半个脊背,随着声调起落而颤颤悠悠,骚出一阵微痒。
      我不接口,只默然聆听。
      “那次大火……其实朕知道与你没有关系……只是一时急火攻心……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这句话他顿了三次才说全,似如那夜几番坎坷波折。
      我转过头,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夜倾泄的火焰隔绝在身外,再不会被它燎痛双眸,只是心肺依旧似如火钳搅动,直欲恸呼。
      睁开眼睛,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沉静无波:“陛下其实并没有罚错,臣当初确存有这个心思。”
      指间骤然剧痛,随即一空。
      皇帝甩开手,身体退去尺余,一双眸子森然相对,寒潮如涌。

      我不动声色,自顾自套上中衣,在两道冷冷目光的注视下扎好衣带,同时等待预料中勃发的怒气。
      “你曾有这个心?你居然敢有这个心!”
      他开了口,果然,口气冷厉,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与憎恶。
      然而,还是有些东西不太对。
      这种刀锋中的恨意中,仿佛有某种东西在哀哀战栗,渐趋破碎。
      我模糊的察觉出什么,只是抓不住,一个恍然,它就这般滑了过去。
      总是无法想得太多。
      “陛下留宿民宅,兹事体大,臣不得不如此。”
      他冷哼,不再言语,只由眸子正中的一点针尖般挛缩,良久又缓缓重新扩开。
      他仿佛在喃喃自语,又仿佛对我安抚。
      “可你究竟没做。”
      我想躲闪他的眼神,却终不曾退让,迎头碰了上去,“不敢欺瞒陛下,若再晚一天……便轮到臣自己动手。”
      他凝注的目光一瞬间溃散,看着我,又象看我身旁这片虚空,半晌才微微扯动嘴角,“是么?”他问,目光依旧不曾聚拢,不曾遮掩那砭入魂魄的剧痛。
      我胸臆间一阵挛缩,声音却镇定如初:“正是。”
      他的眼神逐渐汇聚,定在我脸上,笑容有些惨淡:“这话你倘若不说,也好。”
      “臣……”
      “只是你连瞒的心也没有,连几句诳语也懒得讲。”
      “朕说的,不对么?”
      我无言可对,只能蜷起双膝,直直跪在地下。

      他静默许久,脸上神色一变再变,终于回复了最初的温煦,两只手伸出来压上我肩头,“罢了,从头到尾便是朕在迫你,你能说这个话,也算……”忽然说不下去,便是摇了摇头,重新靠在我身旁坐下,看着我笑了笑,“你总归没做。”
      不知为何这笑容逼得我一阵胸闷,不自主的挪开眼,腿上也有些发软,缓缓跪坐到了毡上。
      他再度拉起我手扣紧,“你当然不会自己就打这个主意。可是,你这样……这样听她的话,是为了她有恩于你们边家?”
      我不承认,也不否认,默视着毛毡上两道影子彼此交叠依偎,在极浓的夜色中,竟透出些微的悱恻。
      “你如今肯这般待朕,是因为朕……还是因为,你认定了那场火?”
      我一声不吭,他似是也不期望我的回答,声音有些恍惚:“那火好大,什么都烧没了。朕贵为天子,却保不住一个人。呵,若是朕那天晚上也在……”
      我听不下去,重又跪直:“陛下切勿做此想,绝无此理。何况个中疑窦重重,也未见得就真是……唔。”
      他伸手掩住我的嘴,嘘了一声,示意我不要说下去。
      他弯唇而笑,笑容惨痛,眼角似隐泪光。
      我任他的手按住口唇,心头涩然难耐。

      良久,他松开手,眼神复又清澈明亮。
      “边翎,你可知罪么?”
      我一愣,全没想到他说出这话来,却也不得不请罪,“臣知罪。”
      他板起脸,神色郑重,“朕要罚你。”
      “啊……是。”
      我见他虽模样一本正经,目光却十分脱略顽皮,不由暗自叫苦,他罚我什么?难不成……想到不堪处,身体便绷紧如弓。
      他见状笑出声,“你想到什么了?怎么怕成这个样子?放心放心,朕还要早朝,不会那样罚你的。”
      我脑中嗡然轰鸣,想有千百个铃铛儿齐齐做响,真恨不得一头抢地里去。
      他嘻嘻的笑,“好啦,不说笑了。朕倒真要罚你,这样吧,跟朕过来。”也不容再问,将我一把拉起,连推带搡到了几案边,松开手,自己挽起袖子朝砚台里倒了些墨汁,又拿起根狼毫在砚台上掭了几掭,这才把笔杆塞进我手中,朝书案上摊开的那沓白纸一指:“这些纸都要給朕写满了,一张也不能落下。”
      我看看笔,看看纸,又看看他,只觉一头雾水,茫然半晌才道:“陛下,臣不明白……您要臣写什么?”

      他望着我,只是笑:“朕只要你写两个字―――初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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