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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对此可以酣高楼 ...

  •   我少年时行走江湖,天为被,地为床,栉风沐雨的日子过惯了,山林湖泊中许多飞禽走兽在眼里都成为美味佳肴。所以十余年后重操旧业时,我很高兴的发现自己并没有把旧时的手艺丢掉。
      叉在树枝上的野猪肉皮毛已经褪淨,被窜起老高的火苗撩得滋啦滋啦的直滴油,串在一起的野鸭肉已烤得八成熟,焦红透亮,香气四溢。
      我本想猎另一只野鸭,更肥硕,肉质也更鲜嫩的,且不肯离开自己的巢,然而当那只嘎嘎乱叫的野鸭扑扇着翅膀准备攻击时,我望到乱蓬蓬的草窝有些毛茸茸的小东西。
      有只小鸭子还没睡醒,一脸稚嫩。我回想着它们的模样,感到有种柔软的东西搔着胸膛。

      “想到什么了?”
      对面响起一个声音,温和的,柔和的,含着饱满的仿佛随时都要滴落的笑意。
      我敛紧唇角,低头答道:“启禀陛下,微臣想到从前打猎的一些趣事。”
      皇帝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沉默片刻,终于再度开口,只是声音忽然仿佛变得空了,好像凭空多了个大洞,所有的声响都陷进其中,不住的打转回响,那么远,而不真实。
      “朕小时候,常常跟父皇和皇兄一起出去打猎。父皇弓马遒劲,总是他一个人领先在前,皇兄紧随其后,而朕……我从前并不喜欢沾这些,要么借口读书躲开,要么便是远远的拉在最后,眼见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
      年轻的天子在提起先皇时,神色平静得象无波的井水,也没有任何礼节的致敬。这打消了我试图起身执礼的犹豫。
      我慢慢转动着火焰上的树枝,有点不安的倾听着帝王的回忆。
      先皇爱好骑射,这我自然知道,从前正是他第一次带我来到这琅宾西苑,甚至连那时的坐骑也是蒙先皇钦赐,与故太子均恒的君臣之情也自猎场萌发的,然而搜遍记忆,却寻不到眼前人的身影。
      大概因为那时我的眼睛,只肯盯着前方
      火焰在参差的树枝中燃烧出灵动的姿态,焰尖舞动,绽出缕缕幽蓝,颤动的影子依依流过皇帝的面庞,自眉心而下颚,交错的光影遮盖了眉间原本迫人的锐利,只留下虚幻的柔和景象。
      “父皇每次打猎总能满载而归,心情也会好上很多天,连跟我说话,声音也没有那么高。”他抬起头,近乎透明的阴影从睫毛下瞬间滑开,一对澄澈的眸子耀着火光,象两支小小的炽热的火把,“他本是很威严的人。”
      威严么?我低下头,小心的收好有所异议的表情。

      在记忆中,先皇的性子开朗而温和,他最乐意做的事是肆意驰骋,让一众随从只能勉强看到一闪而过的影子,甚至连太子均恒也追不上他的蹄声。
      然而无论御骑的脚力怎样好,我总能不远不近的跟随在后,有一次先皇兜了个大圈子,雀儿仍没有甩掉我,驻马提鞭向我虚指摇头:“边翎啊边翎,你怎么不是朕的儿子?”均恒太子刚好赶上听到这句话,边笑边喘息着插口:“父皇想要收他做儿子么?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们相顾大笑,我杵在一旁呆头呆脑的听着,许久才明白过来,不由满脸通红。

      “父皇向来是很钟爱皇兄的,为人父者,自然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英勇神武。”
      皇帝的嗓音有点沉闷,好像勉强阻挡洪水的堤坝,压抑着惊涛的回响。
      说起这些事,对他来说,是很难的吧。
      我心里有一点堵,不想听下去,却又不能动,只能木然转动着串满野味的木杆。
      “皇兄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抵了颌,沉静的发问。
      我一时失语,张开嘴,又紧紧闭起。
      对面人轻轻摇头,有些黯然,“我不是在试探你。在皇兄去嘉平关那年,我还只有十二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他目光低垂,似乎坠入过去的时光中,“我记得皇兄总是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得紧,可也只记得这么多。倒是他的太子妃我记得还真切些,只是那一年长宁宫大火,什么都烧没了。”
      长宁宫乃故太子均恒大婚之后所在宫殿,太子新婚燕尔,情深弥笃,是以在嘉平关一的役凶信传来后,太子妃便悬梁相殉,而长宁宫也于是夜因风起火,将旧日一切繁华皆化成灰烬。据说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宁旧址仍无人敢靠近,都传言能在夜里听到女子悲泣。
      “给我……给朕讲讲皇兄。”
      我从愣怔中清醒,自架子上取下烤好的野味,背对皇帝抽出刀将猪肉和鸭肉一一切好,连着装酒的牛皮囊一道小心翼翼的呈在他面前。
      他不看眼前的食物,只盯着我。
      “殿下……”我想要寻找着适当的字眼,然而最终只是垂下头,忍不住浮出一个微笑,“先太子殿下,的确很象先皇陛下。”

      呵,我又想起那段秣马横刀的岁月。均恒殿下弯刀如雪,如画江山沉在水样的刀光中。
      ――待孤一朝为帝,定要剑指北燕,戟扫南羌,雪我大靖百年膳腥之耻!”
      ――边翎,跟孤一起来!

      为什么眼睛开始发涩,止不住的沉痛袭上心头。
      猎猎的北风,飒然作响的旌旗,闪着寒光的铁甲。
      身着冕服的太子妃自万军里静静行来,娟好的眉眼写满刚毅,风卷珠冠悉窣摇动。
      ――妾祝太子此去嘉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拓我大靖万世之基!
      ――丈夫支手把吴钩,意气高于万丈楼!妾祝诸位将军建功立业,功标青史!

      “皇兄……始终没有……”
      我明白在那沉郁的声音背后隐藏着什么。
      是啊,他的尸身从未被发现,象无数战死的将士一样,象英渠一样,曝尸嘉平关外,任清风冷月,多年未曾还乡。
      “从被定为太子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得不努力去学习许多不喜欢的东西,象骑马射箭什么六艺之术。”他仿佛在喟然而叹,“如果没有当年那一战如今我又如何?而边翎你……本会成为怎样的人呢?”
      我默然良久,想作势笑着扯开话题,却沉重得无法张口。
      伤口中裹了沙,时光再久远,也会磨得人痛吧。
      “不管如何,想来总会比现在快活些,不是么?”

      我再度沉默,许久之后,伸手将装满烤肉的铜盘向皇帝身前推了推,“陛下,请用膳。”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的很忙,没时间写文,六点起床,晚上八点半下班,不知道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哎。
    为什么今天有空……因为今天请了假买冰箱和装网络,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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