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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终不似 少年游 ...

  •   “比武?”
      “没错,却是燕国的人要来跟朕最强的武士比武。”皇帝走到窗前,回眸笑吟吟的道。
      盛夏宫中是一片姹紫嫣红百花争竞的艳丽,独御书房这里置了半圃修竹,碧草茸茸,竹叶滴翠,自有一种曲径通幽的风味。
      此时晓风轻拂,将几疏竹影送入窗内,落在他的肩头脸颊,愈发衬得清华透骨,玉树清荧。

      听皇上的口气……。
      我暗叹一声,心里大抵有些了谱,躬身道:“启禀圣上,燕国婚使既想见识我□□的英雄豪杰,微臣以为也不是不可以,刚好趁此机会宣扬我□□国威,震慑彼邦,只是臣觉得此事还应传诏罗大人一道商议为妥。”
      皇帝转过身抵在窗边,日光自枝桠间流泻勾勒出他金色的轮廓,只是那张脸孔却更是雪白,有如梨花瓣上的新雪,晶莹明透,清绝纤埃。
      这一瞬,刻在心底的伤痕忽然又滴出血来。
      冥冥中割不断的血脉,总是勾起□□湖上的一夜碎梦,烟波浩渺,笛声隐隐,载了生生世世的小舸,正一点点飘向深涧。
      “朕找那个闷嘴葫芦来做什么?要是夏居泓还在或许还好办一些,如今也只好着落在边卿身上了。”
      他的眼睛漆黑有如夜永,幽邃有如沉渊,分明是初次嗜了鲜血的小兽,正跃跃欲试等待搏杀下一头猎物。
      我悚的一惊,所有旧日画卷一时敛起。

      想来皇帝是该高兴的。日前太后下了懿旨,罢了夏居泓的官打入天牢,又着刑部、大理寺和兵部督司三堂会审,而夏居泓两个儿子和一干相关官员也都一并削职收监。
      夏居泓素与越王相善,也可算得是太后一系,若非这些年太后和皇帝都着意拉拢边关重将,本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拿自己人开刀。
      看得对头窝里斗,誰人都会开心不已吧?

      我不敢妄议当朝大员,埋下头不吭声,只盼望那片竹影溜过来,把自己也挡在里面。
      皇帝兴致勃勃,“边卿说得也对,正要宣扬国震慑彼邦。这可不是个轻巧活,朕得找个既忠心,又武艺高强的人去,边卿你说对不对?”
      我听他提到“忠心”二字,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再度讲出‘别人给朕也能给’之类的言辞,当下敛眉顺目的应道,“皇上所言甚是。”
      皇帝轻轻一笑,笑声是喜悦或是讥嘲一时也分不清,“朕觉得边卿你就是个好人选,不知卿家可乐意为朕分忧?”
      早知躲不过。
      我无可奈何,堆起恭敬的神色:“多谢陛下给微臣这个报效明君的机会,臣虽碌碌庸才,也自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以报相知之恩。”
      我本自忖这漂亮话足能使得龙颜大悦圣心大开,不想皇帝居然弗然色变,“朕要你肝脑干什么!朕要的是你能凯旋归来,扬我上朝威仪,复你往日荣光。”他的调子骤然激昂,隐隐透出铁马金戈的回音,“朕也跟你交代个痛快话,从前朕年纪轻,许多事不明白不清楚,如今经历了这许多,对什么人什么事心里也算约略有了底。以你边翎之才自当挥斥一方位列公卿,如何甘居在这靡靡之所做一个打不了仗的闲将?北燕这些年秣兵励马,无时无刻不在窥视朕这万里江山,朕如何不知?每日思之寝食难安。朕不甘心,不甘心时刻要提心吊胆,更不甘心这屈辱的和亲!难道堂堂大靖,全凭牺牲一个女子的终身来维系安宁!朕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可以抵御外侮的英督候,朕还要一个天下英雄莫能当的三军大帅去扫平狼烟一统河山!”

      这话如此惊心动魄,只听得我牙床上一颗跳跃不止的血肉之心在嘣嘣做响,撞得人一阵阵的晕眩,一时苦夏遁远,千山剑气诀云而来,森森寒凉,一天清霜。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又试问誰人梦中,转战三千里,剑寒四十州?

      我咬死牙关,将自己从那个渺远的梦中唤醒。
      曾几何时,这段梦境是这般熠熠生辉,活泼鲜亮,如今却早被时光敲成一地碎片,拾也拾不起来,只是这梦的碎片依旧这般犀利尖锐,直刺得人遍体鳞伤。
      我俯身下拜,声音虔诚无匹:“陛下威德遐被,四方宾服。臣自当尽心效命,不负皇恩。”

      忽然之间,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我想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对无言的默然,习惯了透过那人细微鼻息去听轻风拂乱树梢的声音,习惯了聆听空气中某些无形的东西被一寸一寸割裂时发出的声响。
      然而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想说些什么,要说些什么,去打破不堪的寂静。
      始终没有。
      我低下头,去看踩到足下的影子。

      良久良久,皇帝悠悠叹了口气,我也辩不出那里面蕴藏了什么滋味,直直的跪在地上,用膝盖抵住温凉光滑的石板。
      “起来吧,当心凉坏了。你是不是……”忽而不言。
      他的声音倒不似想象中愠怒或冷漠,只是有些迟疑,似有什么勾连牵挂一般。
      我谢恩起身,垂首侍立。
      他的话音又再度回复夹杂了些喜悦的平稳,“这次比武,不知边卿有几成把握?”

      帝王之术虽尚未纯火炉青,这鼓动与关怀的手段却也高明得很了。
      我心里转着这绝不恭敬的念头,做出一派沉吟的样子:“启禀圣上,臣前几日只在席间与燕国婚使有过匆匆一晤,据臣看,那位萧正虽然可以力拔千钧,却只是纵横疆场大开大合的功夫,若是近身游斗,臣倒也有些把握;至于萧策,”说到此处心中蓦的一紧,那男子沉静的容颜再度翻上心头,而他眉宇间的那种苍冷清晰如刻,此时读来竟有如依依未诉的谶言。
      难道他此番来到长安……,我胸口陡然一震,却只不动声色的将话接了下去,“想那萧策贵为燕国皇胄,虽为统兵大将,却应不至于花上许多心思在拳脚刀剑上,也不会自己去亲身犯险。是以臣约略有些把握。不过世间高手有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或者燕人另有安排,无论如何,臣自当奋勇无前以报陛下。”

      皇帝听得不住点头:“朕这就放心了。朕知道你功夫高得很,只是自己还是要多加小心。”说着粲然一笑,“上次你在崇文殿救驾受的伤,眼下没有防碍么?”
      我面露笑容,“多谢陛下挂怀,早已好得多了。”
      “朕不大懂这些技击之术,听侍卫们讲,其实你剑术远在那刺客之上,只是兵刃上吃了大亏这才受了重伤。朕想来你乃堂堂二品定国尉,虎啸营督,没有把趁手的兵刃总是不妥,就让人寻了把宝剑,你看看如何?”说完便有內侍自旁边双手奉上一口镶金淬玉的宝剑来。

      我俯身谢恩,有些惴惴的接过宝剑,不住想着本朝除了大内侍卫外,在皇帝面前露出铁器便是死罪的这一条律则,当真越思越惊,宝剑在手上沉甸甸的压如千斤。
      皇帝倒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你抽出来看看,比那刺客的剑如何?”
      拔剑?
      当皇帝面前拔剑?
      我汗透朝服,一时只觉得多少朝代的阴谋诡计都清清楚楚的摊在了眼前。
      这哪里还是静谧芬芳的上书房,分明遍地陷阱的莽莽森林。

      “万岁恕罪,臣万万不敢如此。”
      他蹙起眉头,仿佛有些讶然:“有什么不敢?”忽而一哂,象是明白过来,便轻轻摇了下头,眉宇间若含深叹,“罢了,你能谨守本分,这样也好。”说着举步上前,自我手上抽出宝剑擎在半空,蓦然间一团凛冽的杀气激射而出,淡金似的夕晖中赫然掬出满捧清冽璀璨的光华。
      他转身凝视我,眸光盈盈骄色淋漓,“如何?这比那刺客的剑如何?”

      我仔细打量那剑,沉思了片刻才揖首道:“陛下恕罪,不过臣以为还是略有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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