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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落子 ...

  •   冰梅汁的殷紫与琉璃杯的晶莹交相映衬,愈发得潋滟明艳,微微一震,溶溶漾漾有如微雨下一池春水。
      我浅浅一啜,只觉入口酸甜凉爽,向上座处的夏居泓笑道:“青梅消暑。侍郎大人好享受,好风雅。哪象我们这帮跑腿的,日头下来来去去一身臭汗。”
      兵部侍郎夏居泓捻须笑道:“边国尉劳苦功高,又有哪个不知道的。”说着神色凝重:“只是不知国尉这番来到兵部到底有何贵干。”
      他虽言笑自若,眉梢却有微微一动,而右脚跟向内挪了挪,毕竟遮掩不住心内惶恐。
      统领京稽四军之一的虎啸营督直属王室,在显贵如云的皇都本是一个不打眼的武官,然而自从太后摄政以来,对虎啸营如臂使指,历任营督都是其心腹亲信,从来参与的都是凶险机密之事,与兵部也从无关联,今日大剌剌找上门来,饶是他贵为侍郎,恐怕也心惊得很。
      我哈哈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夏大人,实不相瞒,边翎此来是要来向大人打听个事情。”
      夏居泓咿一声,面现郑重之色,“边国尉请讲,夏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把玩着琉璃杯,那咿抹丽色此刻折进眼中,明晃晃的有些炫目,“夏大人,前阵子送到韶烽去的五万冬衣是兵部检过的吧。”
      夏居泓一怔,旋即颔首:“不错,正是检过的,这到底……?”说着说着忐忑的目光探寻而来。
      “那些运冬衣的马车上都打上了兵部大印,夏大人您素来辛劳谨细,想必这些车马冬衣也都是亲自一一查过的了?”
      现任兵部尚书罗子鸣是个不管事的好好先生,十几年来深居简出,沉默寡言,无论朝中怎样风波跌宕,边关怎样烽烟四起,他只是低眉敛目神色恭顺的难发一言,在太后和皇上中间更是做了一碗水端得十足平。虽然朝廷上下均觉得此人实在是尸位素餐,却始终找不到年资相当,不偏不倚的人相替,只得任他年复一年的混下去。
      罗子鸣既空领尚书之衔,那夏侍郎自然要行尚书之实,这些年兵部诸多机要事宜,他无不一一亲为,倒也兢兢业业,不曾出了什么大岔子,韶烽辖东部驻军,压制摩罗、滨汀、尼多桑等诸多小国,虽不及年年烽火的嘉平和西定来得紧要,却也不是可以轻怠之塞,这为韶烽关将士预备冬衣的大事,自然要着落到夏居泓的身上。

      他听我发问,目光颤了颤,惊疑之色一闪而没,随即点头道:“又哪里当得上‘辛劳谨细’,只是小心行事罢了。不错,正是夏某自去查检过的,上好的棉布,新弹的棉花,做得厚厚实实,五万件一点不差,国尉也知道张督候的脾气,借夏某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有什么差池去捋他的虎须。”说着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韶烽关总督候张承云是先帝钦点的边关大将,出身大家豪门,先帝素爱他莽直勇悍,一向骄纵,是以其飞扬跋扈一时无两,如今更是统军多年,颐指气使得厉害,就是太后也要容让几分。
      我听他这般说,也跟着笑了起来,笑了一会才道:“难得难得,不知夏侍郎可愿为此立个字据么?”
      他脸上顿时变色,眉毛一点点垂下去,眼中精光必现,半晌才沉沉的道:“居泓鲁钝,听不懂边国尉的意思。”

      酸梅汁在掌中捂了这一阵,却也温了。我把琉璃杯向身旁亲兵手上一递,“夏大人刚才说这批冬衣是上好的布料新弹的棉花,边某自是相信的。只是有人还不服气。”说着眼光朝旁一扫,副都尉本敛容正坐,见此光景忙从怀中掏出一封薄薄的信笺递给了夏居泓。
      夏居泓狐疑的瞥我一眼,慢慢打了开来,只一眼就勃然作色,“边国尉,这是什么意思?”
      我淡淡的道:“那上面不是写清楚了么?―――将士辛苦,黑心当族。”
      他深吸口气,神色渐渐镇定,“这倒是好大的口气,哼哼,谁这么大胆,居然还能说出族灭来?”
      我揉了揉肩膀,失笑道:“可不正是夏大人刚刚提过的张督候么?”
      想必这话对他冲击极大,他面上血色一时退得干干净净,颤声道:“这……这……还请国尉给个痛快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向副都尉一示意,他点头起身而出,少顷转回,身后跟了抬着个木箱子的士兵,那箱子封口处处贴着严严实实的封条,上面兵部大印清楚可辨。
      夏居泓遽然起身,直直盯住那口木箱,身体簌簌发抖。
      我站起来,围着箱子转了个圈,道:“这箱子侍郎大人还认得吧。内里装的可是加了兵部封印发往韶烽的那一批冬衣么?”
      夏居泓已是说不出话,面色惨白,想来已料倒了什么。
      我叹口气,向旁边兵士一努嘴。一名走上前去,抽出佩刀割开封印,用力拉开箱盖,一时室内霉味四溢,只见一团团褴褛破旧的棉衣被乱七八糟的塞在箱子内。
      夏居泓失声大叫:“怎么会是这样?!”
      那兵卒用刀尖将一件破衣挑在地上,几刀割开布面,露出其下的棉絮。
      只见内里败絮大半已经霉烂,剩下的小部分也是乌黑肮脏,更夹杂了不少稻草碎石。这样的衣服不要说边关将士,就是街头乞丐也会不屑一顾。
      夏居泓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几步抢上前去,俯身去摸那破烂已极的衣裳,双手抖如筛糠,仿佛梦呓一般的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如此?我亲自查的,亲眼看的,不会的,这一定是假的,假的。”
      他已年过六旬,巍巍冠顶压不住稀疏花白的头发,此刻浑身颤栗,更显老迈癯弱。

      突然之间,我心中掠过一阵极难描摹的情绪,似是极深的怜悯,又似极苦的悲凉,又夹杂几许愤懑痛恨懊悔伤感,一时胸中翻江倒海,滋味难言。
      我勉力将这种不该升出的恻隐之情压下去,脸上仍是神色如常:“夏大人,这便是张候爷信中所指。不瞒夏大人,末将奉了懿旨彻查此事,怕是如今这时候虎啸营已将相干人等捉拿干净。至于夏大人您……末将当然相信您不会与此事有什么干系,但……,这个,还是由末将相陪一道去刑部说说清楚吧。”说完朝早已围上来的兵丁一挥手,登时有人上前将夏居泓加了起来,一个士兵掏出麻绳就想去绑人,被我皱眉喝止。
      夏居泓对此一切恍若不觉,整个人已被支起来,眼睛却仍旧呆呆的凝视着那团败絮,嘴里还在翻来覆去念叨:“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不会的,不会的。我亲手查的,亲手查的。”
      我叹了口气,低声道:“夏大人,末将实在是身不由己,委屈您了。”甩袖迈出门去。

      ――――――――――――――

      数日后叶萍产期将近,明焕又喜又忧,加上天气燥热,接连两天吃不进去饭。叶萍心焦,派了人捎来口信,要我无论如何再与郡马做几日伴,看在她家酸梅汤的份上,我自是欣然从命。

      翌日午后我陪明焕在书房里下棋,外头暑气如焚,夏蝉叫得无比欢实。
      这盘棋已下了小半个时辰,明焕一面催侍女摇扇子一面对着残棋挠头,举了一颗棋迟迟不落,等了好半晌仿佛气不过,猛将棋子一把拂乱,嘴里大叫:“不下了,不下了,你明明就让着我,这下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我正喝着他那杯冰梅汁,闻言笑起来:“我哪里让着你了?”
      他悻悻的道:“你明明刻可以将我的军,却又不动,这不是让棋是什么?”
      我哼一声:“你又不是皇上太后,我凭什么让着你?你这盘棋还有生机,你没留神旁边那马吧,若是支出来,加上卒子一逼,怕是又要多生麻烦。这盘旗虽然看起来大局已定,可要是我一个不小心,怕是要翻盘的。”
      他嗤笑一声:“你倒小心,瞻前顾后,婆婆妈妈。”
      我反唇相讥:“你就是没有耐心法,所以总赢不了,只能在这里说嘴。”

      我们两人正待唇枪舌剑一番,忽然有家丁来报,说是有内监送来圣上口谕,宣我速去御书房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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