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nd By Me》黛与雪

6、Part.05

　　其实彩子和大多数人一样都不是很喜欢医院。
　　消毒水充斥着酒精，时不时传来哭闹与哀鸣声，这种交汇着精神与身体的痛苦的地方，对于她，是能少来就少来的。
　　几天前因为怀孕的事情来过一次，但因为当时她的心绪太乱，而没有做进一步的检查。
　　才会有了现在的第二次检查。
　　同时，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流川自然也陪同在侧。
　　“请躺上床，把外裤与内裤一起往下拉。”护士轻声细语的指导着彩子进行超声波检测。
　　虽然边上还站着流川，但彩子也并不扭捏，按照护士的吩咐，躺在窄床上，解开裤头，把裤子往下挪移，露出了白嫩的小腹。
　　护士用一条小毯子盖住她小腹以下的部位，再去请了医生过来。
　　医生走到床边，拿起仪器，抹上透明的凝胶。
　　“可能会有点凉。”女医生细心的说道，然后将仪器贴上了她的小腹。
　　“嗯。”
　　“那，请看荧幕吧。”
　　彩子依言转过头去，黑白的荧幕上，光影不断的闪烁着，随着医生用仪器在她小腹上游走，最后停留在某个部位。而荧幕上则出现了两个半透明的圈圈，里面分别包着两个小白点，她努力张大眼，却看不懂那黑白交错的混沌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胎儿了，两个小点表示你怀的是双胞胎。现在虽然还看不出，但是再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看到他们成形的样子了。”医生解释后又问，“需要我拍下照片，让你们留作纪念吗？”
　　“好。”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她和他。
　　医生按下一个按钮后，就把仪器挪开了，护士取来纸巾为彩子擦拭掉小腹上的凝胶。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后，彩子正想起身，流川伸手扶住她的肩腰，帮助她毫不费力的坐起来。
　　“谢谢。”
　　听到她的道谢，流川只是点点头当做回应。
　　走回到一旁的诊疗室，医生拿出一本孕妇健康手册，“两周后再来会诊，那时候应该就可以听到胎儿的心跳了。这本手册，以后每次产检的时候请记得携带过来。”说完，她又拿出一张黑白照片，连同手册，一并交付彩子，“这是超声波照片。”
　　医生的说明，她只是点头附和，可是心里完全没底。
　　当她接过手册与照片时，看着上面的两个小圆点，甚至有些发慌。
　　这就是她的宝宝，还是一对双胞胎。
　　她该留下他们吗？
　　完全还没有成型，现在于她，连心跳呼吸什么都感觉不到。
　　肚子也只是微微凸出，就好像往常一样，一不小心吃多了，然后肚子就大了，然后就嚷嚷着要减肥了，然后两周之后又恢复了原来的身材。
　　彩子完全不敢相信，此时此刻，这个可以让平常女生苦恼一时的“大”肚子里，正在悄悄地成长着生命。
　　而且还是两个？！
　　那么，如果她决定不要这两个孩子，是不是这两个孩子就会离开她，离开他，离开他们。
　　永远地。
　　以两个血肉模糊的肉团，一滩血水的形式，离开她的身体？
　　就像是硬生生地被剥离一般。
　　一想到这儿，她的腿一软，幸亏流川及时扶住，不然，她早就瘫坐在地上。
　　无心去留意的表情，只是在口头上和他道谢，可心底凉成了一片。
　　到刚刚为止，她还在感谢流川体贴地把孩子的去留交给她。可是，她才发现这是个多么艰难的选择。
　　他们的父亲将这个决定交给了她，可她也不过才十九岁。
　　是啊，这么年轻，叫她如何去扼杀两个越小的，还未直觉，甚至是在自己身体里成长的孩子的生命，而且，这还是她的宝宝！
　　这是一个何其简单，又何其残忍的决定！
　　但是，如果生下孩子，所要面临的，无论是家人，还是学校，都有着太多的未知和不可想象。
　　彩子也是一个有私心的人，她希望自己有机会可以去美国，英国，德国或者其他国家留学，闯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好好享受自己人生中最光辉的十年，再谈及个轰轰烈烈可能又无果的恋爱。
　　但是现在，要告诉她，在她计划中的人生即将拉开序幕的时候，就要画上句点？
　　她有些难以接受。
　　而且，她爱流川吗？可以为了他，放弃这么多这么多本应该拥有的生活，而去选择早早地相夫教子的生活？这个问题，她自己都不清楚。
　　更何况，这牵扯到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而是是两个人。
　　还有流川啊。
　　他才18岁，他的人生，有着比自己更多的精彩还有未来。男人到30岁，仍旧一把锋利的宝刀，仍旧可以闯荡人生。
　　可是，如果此刻，倘若自己要把这孩子生下，那不仅仅会牵制到流川的篮球生涯，甚至会影响到他在NBA的未来。流传对于篮球的执着，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所以，她不希望成为他的绊脚石。
　　可是……
　　但是……
　　彩子的大脑早已纷乱。

　　走出医院，彩子感觉内心还是乱乱的，平静下来。
　　“流川，我们在这附近走走吧。”彩子洗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这么向身边的男子提议的。
　　“好。”如同她所预料的回应，身体比大脑更早地反应过来他的回答。
　　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发现流川枫从来不会决绝她的要求呢？
　　所谓的“印象”并没有清晰的界限，但是，它却朦朦胧胧地点下了弥留的痕迹。
　　印象中身为学弟的他自然而然地听取学姐的意见及教诲。
　　印象中这个做事向来自成一套的流川，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会意外地跟自己合在一个节拍上。
　　印象中良田似乎也如此这么对自己抱怨过，说流川很听自己的话。
　　……
　　本来的理所应当汇集到到现在，亦是是在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原来的解释却又变的不一样了。
　　他把孩子的去留全权交给自己。
　　可是，彩子却从来不知道，他对于这两个孩子的看法是如何。
　　同样的，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自己和他的关系以及感情的。
　　是要，还是不要。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还是……爱，或是不爱。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也是从来没有表示过。
　　就连自己，对于这三者，也没有明确的表示，甚至自己也未必清楚。
　　而他们亦是拥有足够的觉悟，去迎接下面的一切吗？
　　她发现，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出于尊重，他对此缄口不言。
　　而自己，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对此保持沉默？
　　她是多么地自私！在此之前，她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去问一问他的想法！
　　竟然想天真地主宰这一切！
　　彩子下意识地抓紧了身旁流川的手，轻微地颤抖让流川有些诧异。
　　“彩子？”他皱着眉头，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关心与担心表现地一目了然。
　　“呐，流川，我问你，这两个孩子，你想要吗？”一气呵成，流畅的好像在心里演戏过无数遍。
　　他瞪大了眼睛，向来迷茫的双眼透着前所未有的彩子从未见过的光亮，那是彩子读不懂的目光——尽管看上去好像在惊讶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可是下一秒，目光突然变得惊慌，变得紧张，他拍拍自己的肩膀，就从彩子身旁，一阵风地冲了出去。
　　彩子匆匆地转身，擦肩而过的速度，将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
　　但彩子转过身子的一瞬间。
　　也许是她这一辈子最难挨的时候。
　　明明只是，将孩子抱起走到马路边的简单的动作，却因为一辆车隔着他的手臂而过的距离，一切，就被人按下了快进键一般，转眼间发生，转眼间结束。
　　可她的内心，却似乎被人按下慢动作的按钮。
　　——刹那间，心跳停下了节奏。
　　剩下的一切全是慢镜头。
　　一帧一帧的画面，清晰而又冷酷。
　　却也是有如一种正在一刀一刀凌迟她内心的剧痛。
　　神智似乎在因为刹车而突然停下的那一刻之前就被撞飞。但被司机下车破口大骂的声音被拉回。
　　“我靠，你小子怎么走路的！你家长没告诉过你不要往马路中间走阿！还有你，你他妈的自己家的小孩就不会好好管啊，他妈的到时候被车撞也是活该！会不会当人哥哥的！不会………”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实在听不下去这种司机张口闭口脏话不积口德地骂人了，火“簌”地一下从心头燃起。彩子连忙走到流川身边，先安抚了一下受惊的孩子，然后帮助他去声讨那个司机。
　　尽管心在不住地颤抖，发声的声带也比想象中更歇斯底里，因为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关心流川有没有出事。
　　可是，却没有看向他的勇气。
　　“本来就是你超速驾驶有错在先，而且就算是小孩子有错你也不能不明事理先骂人吧！要不要让大伙来评评理，到底是谁对谁错！”
　　周围的人群慢慢地聚集了起来，也开始零星碎语。自觉理亏的司机大声留下一句“可恶”就转身驾车走了。
　　人群也随之散去。
　　“龙太！”孩子的母亲也从街对面跑来。
　　“妈妈！”
　　看到孩子带着眼泪跑去他的母亲那儿，流川着实松了一口气，转身再看向彩子，却发现她竟然在微微颤抖。
　　从国中认识的那一刻起，她是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的女子，一直都那么坚强，坚强到耀眼。
　　可是现在，她的身躯却在颤抖。
　　在彩子身旁几阵飞舞的落叶，就像是她那一吹就会倒的脆弱。
　　可是这也让流川更加确定了，她在担心自己，因为担心而产生的害怕。
　　他的视线从刚才一直聚焦于她，而她却凝视着地面，默不作声。
　　“彩——”流川枫怀着复杂的心情决定打破沉默。
　　“啪！”不等他说什么，一巴掌就这么扇了过来，白皙的皮肤，一道赤红就这么横在了他的脸上。
　　流川被这般出其不意给惊住了，他呆愣地捂住自己被打的地方。
　　似乎想出声问她，张开口，却失去了声音。
　　也是在那一巴掌的下一秒，那无比熟悉的温暖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带着轻微的颤抖，却不可思议地，让他安了心。
　　“没事了。”
　　“笨蛋……”
　　本该是中气十足的大骂他，可喉咙似乎被什么给哽咽住，发出的声音却是那么破碎。
　　就算再怎么喜欢小孩子，再怎么关心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鲁莽？
　　他知不知道，在那一刻，她的心有着被不断凌迟过的痛；
　　他知不知道，在那一刻，她被那惊心动魄折磨地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知不知道，在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要再也见不到他了；
　　全都是他不知道的事，也是无法用语言组织的感情，能做的，只能用拥抱告诉他。
　　而所有的风景，似乎也在这个拥抱下被定格。
　　……
　　不知道用拥抱了多久，一阵声音带着尴尬响起。
　　“那个……不好意思。”
　　赶紧从怀抱中挣脱开，可是身体的软弱似乎远远超出了彩子的想象，就这么瘫软在流川的身边。
　　原来是刚才那个孩子的母亲。
　　“真的非常谢谢你们啊，如果没有你，龙太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谢谢大哥哥大姐姐。”名叫龙太的小弟弟也认真地低下了头，跟他们道谢。
　　乖巧的样子让彩子不禁心生欢喜。
　　可也是为了这一个孩子，让自己的心跳差点停止运作，甚至是让流川差点……
　　彩子有点不愿想起来刚才的经历，就连后面阿姨和龙太所说的事情，也只是礼貌性的应付回答，可是没有一句，是真真切切地传递到自己的大脑里面来的。
　　和那对母子分别后，他们还是选择走路回家。
　　只是因为该想的事物，不该想的事物，在此刻成功占据彩子的大脑，开始纷争。久久不能平复的心情，让她的身体有些不受使唤，一路上都是流川略扶带着她。
　　同时，这个当了18年的阿巴米原虫也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做过了，竟然给她带了那么大的惊吓。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家，彩子从包里掏出钥匙，可是微抖的双手连钥匙都拿不好，几次都无法对准钥匙孔。
　　这些细微的紧张与害怕，流川都看见了。
　　同时这些画面，也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的右手慢慢抚上了她的右手，温柔地捂住，长期打球而产生的起伏不平的茧似乎拥有着抚平内心褶皱的力量，而手心传来的温暖告诉她不必再害怕了。
　　真的，已经没事了。
　　轻轻一旋，“嗒”的一声，门就被打开了。
　　安稳的，轻松的，被两只交叠的手给打开了。

　　一路上忐忑的情绪，甚至是名为恐惧的情绪，终于开始烟消云散。
　　手中的杯子，虽然已开始不及刚握住时候的热度，但也用着逐渐微小的力量让自己平静。
　　袅袅上升的蒸汽，似乎也将自己的所有的不安汽化。
　　沙发的一边，靠近自己身侧的位置也陷下了一段时间。
　　她沉默了多久，他就陪了多久。
　　说真的，彩子觉得流川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有时候，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洞悉他的心理活动。
　　——作为一个男孩。
　　有时候，她觉得他的心思是被被裹上了重重迷雾，深不可测
　　——作为一个男人。
　　就比如现在，作为一个男人陪在自己身边的他，她就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
　　但是，这样一个似懂非懂的男人，经过刚才那样的事情，她却明白了他对于自己，该如何解释，如何定义。
　　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心跳停止？
　　为什么会在那之后害怕到不像自己？
　　为什么会现在会慢慢平静下来？
　　一直不愿探明的或许大概。
　　一直不愿明晰的因为所以。
　　一直不愿面对的前因后果。
　　喝了一口，心里也渐渐上升了温度，思绪跟着杯中时而泛起的涟漪随之浮现，一点点涌上心湖。
　　眼前的路一直都很清晰，不存在所有迷乱视线的迷雾，其实一切借口这不过是自己一直在钻牛角尖。
　　一叶障目罢了。
　　彩子，其实你早就明白，那么也就不用再逃避了，答案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所以，已经，知道了吧。
　　“流川，我决定生下这两个孩子。”
　　此时此刻，我只是想把我想的，说给你听。
　　以为要等很久的回应，没想到却很快地带着些许惊喜与意外在耳边响起。
　　“好，我们要这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