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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劫数 ...

  •   黎歌被摁在地上。

      那人已经脱下外袍,露出一身明黄耀眼的龙袍,微微展了,在烛火下染上橘红的光晕。
      此刻他转了身,看着刑房里墙上的方砖,侧了头,似在深思。

      两个狱卒抬了一方黑色的狮型铡刀放在黎歌面前。

      那铡刀与普通不同,不但小了数倍,刀口下的案上左右两边各分部五个手指大小的凹槽。

      立刻有人将黎歌的双手按进凹槽中。
      铡刀被人抬起,却不下去。

      那明黄的身影晃动一下,那人回过身,看了一眼,再一挥袖,转身。

      提着铡刀的狱卒手上使力便要铡下去。

      “慢!”
      一个声音响起,铿锵有力。
      刑房的帘子被人掀起,黎歌只感觉有风拂面而过,一双银白的靴子踱到眼前。

      “皇上。”进来的人一揖到底。

      年轻的帝王回过身,见了来人,眼神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是柳卿家。深夜到此,不知有何事启奏?”

      柳丛云再揖一下道:“微臣听说行刺太后的疑犯已经抓到,特来探查。”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走回座椅,拂袖坐下。

      柳丛云又看地上的黎歌,黎歌被摁在地上,只见着对方一双靴子,银白的仿佛尘俗不染。

      “这人嘴硬得很,朕正要对他用刑。”那皇上攥了一枝判官笔在手里。

      柳丛云似是大惊:“皇上正值服丧之期,如何能见血猩?”
      不待对方答话,又道:“臣在刑部当职多年,对付此种犯人却是有些办法。皇上可愿一听?”

      “但说无妨。”
      柳丛云道:“这般犯人,抵死不招,要么为情,要么为义。为情的,便毁去他容貌,让他从此无颜再与情人相会;而为义的,则断了他手脚筋脉,让其再不可为义气两肋插刀。”

      这番话说的轻柔婉转,仿如情人低语,却是字字阴毒。

      黎歌突然很想看一看能想出如此办法的人,有着如此动听嗓音的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微微仰起头,抬眼看去——

      那人站在灯火的光晕之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一袭淡绿描柳衣袍,配上长长飘带的冠帽,静静立着,双眸中可以看得见透明的夜空的颜色。

      柳丛云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一笑:“这位小兄弟却不知是为情还是为义?”

      黎歌敛了眼,低下头。

      柳丛云走至他身前,蹲下身,伸出手指勾起他的脸,细细端详了一番,道:
      “如此绝色,该是为情。我猜得可对?”

      黎歌看他一眼,撇过脸去。

      柳丛云笑了一下,站起。“皇上,即是如此,丛云恳请对此人用毁面之刑。”

      黎歌的身体簌簌发抖起来,看向帝王与柳丛云的眼神满是破碎。

      那帝王却霍的站起,手抬在半空中,视线游移片刻,终是落在柳丛云脸上。

      叹了口气,他道:“朕……不动他便是。”

      柳丛云再一笑,伏身一低道:“恭送皇上回宫。”

      皇帝一甩衣袖,却也无法,只得负手离去。

      待那人走远,柳丛云便差人将黎歌扶起,蹲下身轻手替他拍净衣摆道:“别怕,他走了。”
      然后仰起脸,对着黎歌柔柔地笑。

      黎歌怔愣一下:“你……如何知道我是害怕的?”

      柳丛云咯咯笑出声来:“难道你以为自己很镇定么?刚才那般的煞白脸色,怕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吧。”

      黎歌面上一红,又说:“那你为何这般对我?”

      “哪般?”柳丛云故意挑起眼睛,睁了一会,又半眯着笑。
      “你终会知道的,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保重自己。”

      柳丛云的脸与黎歌靠的很近,黎歌避了避,一抬眼却又见着那盈满笑意的眸子。
      温温润润,玉石一般。

      柳丛云又替他整了整头发,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污痕,然后罢了手,仔仔细细地瞧着黎歌。

      半晌,他说:“我该走了,今日你便好生歇着吧。”

      黎歌又被押回天牢。
      青儿半爬在对面牢房的铁栏上,直到见着他完好无损地回来,才放了心,从铁栏上下来,露出小虎牙,咧嘴一笑。

      黎歌也笑一下,却又龇牙咧嘴地暗示对方的笑容不堪入目。

      那小童立刻又在天牢里暴走了。气得面红脖子粗,双目铜铃一般。

      黎歌微笑着,慢慢地躺下身去,闭上眼。

      今日算是熬过一劫……不知项毅现在何处,可曾被抓?

      很快地入了梦去。

      梦里面有人叫他:“黎歌!黎歌!”

      ——是母亲。

      那个一身雪白的女子,站在灯火阑珊之处,手中提着一盏彩灯,嫣然笑着。

      娘亲在召唤自己,想跑过去,手脚却软绵绵用不上力气。

      忽然一下跌倒在地,划破了手脚,鲜血直流……

      划破手脚,鲜血直流……

      黎歌一睁眼,竟真地看见地上一片鲜红,那血就自手腕的伤口中汩汩流出。

      这才感到钻心的疼。

      一个黑影在眼前闪了一下。

      自牢房铁窗上流泻进来的月光让黎歌看清楚那人的脸上,罩着一层银色面具。
      突然另一只手腕剧痛。

      黎歌躺子地上,不断地弓起身体猛烈抽气,眼角溢出泪来。

      有什么东西闪着寒光,身体剧烈抖动一下,小腿无力地颤抖。

      虚着眼睛看过去,一只脚上皮肉被割开,鲜血如柱一般喷射出去,喷在墙上,暗黑中夹杂着一抹殷红,鲜艳的悲凉。

      另一只脚被人捏在手中,已经颤抖起来,那人的眼光透过银色面具射过来,似乎是哂笑了一下,急速落下手……

      鲜血横飞。

      黎歌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昏死过去。脸上泪水模糊。

      在一阵浓烈的药味中醒来,空气中还有一种轻飘飘的,若有若无的,久违的香气。

      一把苍老的声音说:“手脚之筋尽断,即使医好从此也是个废人。”

      黎歌动了动头,仿佛被人灌进了铅水一半,沉重得无以复加,四肢不断抽痛着,却是无力的平摊在地面上,连手指也无法动弹。

      “无法可想了么?”一个温润的嗓音响起。
      随即,一只清凉的手轻轻地搁在黎歌滚烫的额头上。

      “已经尽力了。”另一个声音答。然后是一阵收拾东西的零零碎碎的声音。

      牢门响动,有人步出去。而黎歌的头顶上方,却有一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知道你醒了。”那人道。

      黎歌睁开眼,对方透明夜空一般的眸子飘过一片云,柳眉薄唇,鼻子抽动一下,然后一笑。
      “好点了么?”柳丛云问。

      黎歌侧过脸去,看柳丛云锦衣之上的墨柳飞扬,淡淡开口:
      “我可是……手脚废了?”

      柳丛云眼一暗道:“不会,总有办法可想。”

      黎歌摇了摇头:“其实……没什么打紧,不过从此不能执剑,不过无法提物,无法行走……根本,没什么……”
      柳丛云截断他的话,直直地看着他的眼:“不,我一定会治好你。”

      黎歌也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一边咳嗽一边抽搐。

      “为官的都像你这般么?反反复复,虚虚假假……‘为义的,则断了他手脚筋脉,让其再不可为义气两肋插刀’……这话,可是你说的?”

      柳丛云一愣:“你认为是我派人所为?”

      “否则我想不出你为何要这般虚情假意。”

      柳丛云缩回手,侧过脸去,细微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映衬出柔和中略带刚毅的轮廓。

      “如果我说,我并不知情,你信是不信?”

      黎歌望着他的侧脸,嘴唇上下开合:“不信。”

      柳丛云忽的回头,不可置信的盯着黎歌的眼,半晌,垂下眼睫。

      “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他道。

      慢慢地站起,落下宽袖,慢慢地转身向牢门走去。

      银白的靴子踩在灰暗潮湿的地面上,仿如泥土中傲然挺立的清莲。

      “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的眼中,有那个人的身影……如此而已。”

      整整一个上午,青儿一直在对面的牢房哭闹。黎歌很想捂住耳朵,却也做不到了。

      “官爷!官爷您行行好!”

      青儿见着一个狱卒便大叫一阵。
      “让我过去照顾我家公子吧……他手脚断了,连饭也吃不得……官爷~~~~”

      来来回回那十几个狱卒被他叫得烦了,偶而踢他几脚,最后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魔音穿耳,几人商量了一番,将青儿挪过来,与黎歌关在一处。

      这下着实苦了黎歌。

      原本头痛欲裂,现下那个噪音源头竟移至耳边,扩大了无数倍地向他轰炸,一时间,恨不得耳朵也被人割了去。

      青儿还在嚎哭。

      黎歌转过头将一只耳朵埋进枕头里,道:“别哭了。”

      青儿激动起来:“公子你都这样了,你教我怎么不哭?……你教我如何交待?”

      “如此,便不用交待。”

      “公子!为何到这种时候,你还能这般事不关己?”
      青儿抬起头,眼睛肿成了两颗水蜜桃。

      黎歌笑一下:“或许,我天生就是个冷漠的人吧。对人对己皆是如此。”

      青儿定定地注视他半晌,道:“你骗人!”

      不禁失笑。“青儿何时练就了火眼晶晶?竟连我也不知?”

      “黎、歌!”

      黎歌粲然一笑:“有多久没听你唤过我的名?……像是有一辈子那么久。”

      “你就这么想听么?”

      “不是。……我只是想说,不要哭。失去的已经失去,即使哭天抢地也无济于事。与其悲痛,不如接受。其实,并不是那么难的。……一”

      青儿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牢房的铁栏外,却有人拍了拍手。

      “不曾想,你竟有如此胸襟,”那人道。

      二人转头看去。

      那一人,身披黑色铠甲,剑眉星目,立在阴暗的过道上,如一块柱石,气势逼人。

      “你是谁?”青儿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扑在黎歌身上:“莫要再拉我家公子去审讯了,他什么也不知晓!”

      那人顿了一下,笑道:“在下镇西将军风若谷。”看了黎歌一眼,又道:“你便是丛云口中的黎歌?”

      黎歌道:“正是。”

      风若谷再细细打量他一番,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笑。突然面色一变,挥手道:“来人!”

      立即有一队士兵从黑暗中现出身影。

      青儿大惊失色地挡在黎歌前面。

      “把他带回刑部候审!”风若谷继续道。

      数个士兵冲进来便要把黎歌拖走。
      青儿拼了命地与那些人撕扯,口中大叫:“不要碰公子!他手脚都残了,你们还想如何?要抓便抓我!”
      对方毫不理会,上去即抓住黎歌伤残的手脚,猛力向外拖。
      青儿怒红了眼,对准拖拽黎歌的士兵的手臂,扑上去狠狠咬住。那士兵狠甩臂膀,却是如何也甩不脱。

      风若谷哈哈大笑道:“如此,便将这小童也一并带回去。”

      被拖上一辆马车,放下车帘,昏暗一片,连车窗也封上,只听得见车辕滚过地面的颠簸的声音。

      没有再听见青儿的声音,笑了一下,不知是好是坏。

      一直道自己经历了人间疾苦,直至今日,才知过去竟是温房花朵般幼稚。

      真正毫无凭依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的恐惧和绝望。

      车辕滚动。黎歌静静地平躺在车厢里,觉得现下,无比宁静。

      是否……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便会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恶梦?

      梦醒便是黎明?

      车外,有人在低语。

      “风将军,前面是昭王的车驾,我们是否避让?”

      另一人略一沉吟道:“昭王?……就说刑部公干,请他退避等候。”

      “……是。”

      留西街道,两辆车驾迎面而来,一庄严肃穆,一繁复奢华。

      起先是均停了一下,然后似乎有什么人向那坐在豪华车驾上的昭王禀报了什么,那昭王莫名一笑,竟抬手示意退让。

      众多王府家丁侍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然而那刑部的车队却是浩浩荡荡地从狂傲的昭王车驾旁边,擦身而过。

      楚昭桓则坐在车里,脸上带着些微笑意,右手手指在红木扶手上有节奏地敲打。

      林子衿适时递上一颗新鲜上贡的水果。

      楚昭桓含进嘴里,一咬。

      汁水四溢。

      马车又走了很久。
      终于,在一阵摇晃之中,慢慢停稳下来。

      黎歌睁着眼躺在车里,顶上灰蒙蒙的一片,只有一线阳光透过某个裂缝照射进来,落进瞳孔里,散出一层一层的光圈。

      帘子突然被人掀开,阳光乍泄。

      一人的头脸伸进来,眉眼朦胧在金色的光芒中,只是那股逼人的英气,依稀可分辨出此人便是镇西将军风若谷。

      “到了。”风若谷依旧似笑非笑,挥挥手道:“若有什么遗言便趁现在说了吧。”

      黎歌只是缓缓摇头。

      对方却有些恼羞成怒:“果然嘴硬,哼,待会儿上了堂看你还硬是不硬。”

      说着,把黎歌从车里拨拉出来,忽的又想到对方不能行走,放在手里掂量一下,双臂一撑,将黎歌抱在怀里,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此人双臂如铁似钢,黎歌被勒在其中,很是难受,不过走了一阵,便头晕眼花起来。

      似乎是进了一座四合院,不像是官府之地……

      耳边传来轻盈的铃音,原是屋顶飞檐之处,有铃飘摇。

      远远的,有一座拱桥,桥下流水潺潺,水波之中金光四碎。一人便立在那石桥之上,伸出手臂似在喂鱼。衣袖半滑,锦衣墨柳。
      黎歌闭了闭眼。那喂鱼之人转回身来,见着他们,轻轻一笑。

      风若谷加快脚步迎上去,口中道:“又在伺候你这几条锦鲤?……我也不见有这般待遇。”

      言语之中,竟有几分吃味。

      柳丛云微侧了头,笑着:“不过这次,你可是大功一件。”

      “可有奖赏?”风若谷眼中光芒突闪。

      “奖你……日日替我去买那鱼食。”

      某人立即如泄了气的风帆,双眼暗淡,讪讪伸出双臂道:“喏,你要的人。”

      柳丛云笑得更加欢快,却是对着黎歌。黎歌抬眼看他,那人衣襟飘摇,眉眼含笑,似是不食人间烟火。

      二人对视一刻,风若谷咳嗽之声不绝于耳。柳丛云皱了眉道:“若谷,为何黎歌面色如此惨白?”

      风若谷凑近看了一眼,若无其事道:“想是风吹的。”

      黎歌瞧他一眼,无语。

      “不是教你把车窗封起,只留些通风口么?”

      “那……铁定是驾车之人技术不好,颠簸的。”

      柳丛云渐渐眯了眼睛,歪着头打量他一番:“怕不是你又胡说了什么吧?”

      风若谷脸色一变,昂首挺胸道:“我镇西将军从来不打诳语,欺压伤残的事如何做得?”

      柳丛云再看他一眼,风若谷俨然正气浩然之态,也就收回眼,对着黎歌道:“我差他把你接来,是惟恐在牢里再有人对你不利,以后便住在我府中,可好?”
      说话时,脸上的淡笑如若柳扶风,轻轻扬扬,却是暖人心怀。

      黎歌不曾想事态竟有如此转变,一时有些怔愣。

      那镇西将军又是一阵咳嗽,间或挤眉弄眼。

      柳丛云正疑心黎歌神色不对,一转眼,看见风若谷作怪的表情,阴了脸。

      “说吧,你又是做了什么好事?”柳丛云冷冷地斜睨他。

      “这……没啊……”

      柳丛云再一瞪,撇过脸去,抱起黎歌便向卧房走去。风若谷跟在他身后急得团团转。

      “我……不过就吓了他一吓,说上几句重话装装门面罢了,绝对没有欺负他……”

      柳丛云快步走进房内,轻轻将黎歌置于塌上,一转身,将门当着风若谷的面合上。

      “丛云,开门!”风若谷煞是可怜地叫唤。

      柳丛云怒道:“你,给我去院子里罚站!”

      叫唤之声立停。

      该是威风凛凛的镇西将军摸摸鼻子,乖乖踱至院中,罚站。
      偶尔小小叫上几声,聊表哀怨。

      柳丛云将黎歌安置在塌上后,取了盆清水,手巾在水里搅上几搅,拿起替黎歌擦去脸上尘土。

      “现在,可愿开口了?”依然笑如轻花柳絮。

      黎歌看了他半晌,叹口气,道:“我该相信你么?”

      “不急。你若是信了一人便是一辈子,所以不如多看些时日,到时再信我不迟。”

      黎歌一惊:“你……。”

      “你是想问,我如何知你至这般透彻地步?”

      一语中地。只得点头。

      “如果我说,你我先前便熟识,你可相信?”

      应该摇头的,但不知为何,这次,黎歌竟犹豫了。

      或许……是因为这人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清香?

      一时怔然。却被对方在额头上戳了一下。

      “你这般呆呆模样,可是想惹人怜爱?”

      柳丛云凑近脸来,近得黎歌可以看得见他脸上的细细毛孔,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不禁脸红心跳,而这似云如柳的人儿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那眼仿佛是璀璨星空又像是浩瀚大海,只需轻轻一眼便会灭顶沦陷。

      只可惜那煞风景的咳嗽声又惊天动地的从屋外传来。

      黎歌立即转过脸,柳丛云眼中轻轻飘过一丝落寞,或者,失望。

      那院中人却不管这许多,竟清了清嗓子开始卖弄歌喉起来。

      “一~~朵~~小~~白~~花~~啊啊~~”

      这样的惨绝人寰的魔音突然让黎歌想念起青儿来,对比一番,青儿的歌声竟有如仙乐一般动听。

      柳丛云捂了耳朵,推开窗大骂道:“住嘴!今日你不必用晚饭了!”

      某位将军至此彻底成为落水狗状,垂了头,哀叹不已。

      柳丛云怒气冲冲地关上窗,一回头,脸上却是春光明媚。又直直看着黎歌,微笑道:“快到用饭时辰,黎歌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让厨子给你做去。”

      黎歌有些赧然“不须对我这般好。我……不过朝廷疑犯罢了。”

      柳丛云眼神暗了一下,脸上依旧含笑,道:“你于我,绝不是如此而已。……不必全信,只是莫要这般提防,须知,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黎歌心下不曾想过这些,见对方误会,刚想解释一番,柳丛云已然淡淡一笑,带了门,退将出去。

      黎歌躺进雪白的被褥,枕在雪白的枕巾之上,一切都是这般的不染尘埃,像是远离世俗的仙境。

      闭上眼,若有若无的清香就在鼻尖浮动。

      那么熟悉,那么温暖……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那雪白的绝代佳人。

      傍晚时候,一人推门进来。却不是柳丛云,只是个梳着两个髻子的丫环。

      丫环福了一福道:“我家大人让来问您是去厅里用饭,还是就在这屋吃?”

      黎歌知道柳丛云此举是下午生了芥蒂,再不好拂对方的意,便道:“有劳姐姐随便差个人来扶我一扶,我想去厅子里用饭。”

      那丫环闻言再福一福,退出去。
      不多时,门扉轻响,又一人走进来。

      黎歌躺在塌上,此刻背对着门,没见着来人的面只是猜想是那前来搀扶的人,便道:“有劳这位兄弟了,我腿脚怕是动弹不得,还望您多担待,将我扶去饭厅。”

      那人没有回话,只是静静走至床榻边上,两只手臂一支撑起黎歌上半身,另一支担住腿,全身一使力,将他抱起。

      黎歌忙道:“我身子实在沉重,脚下也没知觉,其实只要担住肩拖一拖也无妨。”

      那人一声不吭。黎歌颇有些奇怪,转头又道:“兄弟……”却是再也说不下去,对方双眸紧紧盯着他,水雾朦胧,如飘雨之烟柳。

      “柳……”

      “叫我丛云。”
      柳丛云眼中的云雾越聚越笼,化了雨,成了水。过了一会,又道:“对不起。”

      “不,你何来对不住我?”

      “对不起,因为我太天真才害你如此模样……黎歌,对不起。”

      黎歌伸出食指接了一滴透明而晶莹的泪珠,然后展颜一笑。
      直视柳丛云道:
      “丛云,我信你。……从此,信君一片至诚。”

      饭厅里,三人围坐在一张雕花圆桌上进食。

      柳丛云坐于主座,黎歌靠在软垫太师椅上,位于左手,而那被下令不准用饭的镇西将军,此刻居于右席,仿佛灾区之中奔逃出的饥民,一番狼吞虎咽,桌上之菜消失泰半。

      柳丛云在一个碗里添了些素食鱼肉之类,拿了筷子,亲自一口一口喂着黎歌。

      黎歌大窘,却也想不出好的推托之辞,风若谷埋头哼哼数声,又是一番风卷云涌。

      柳丛云道:“黎歌,你前两日未进油水,现下不得吃得太荤,须得慢慢来。但又受了重伤,所以鱼肉之食还是少不了,另外,我还差人文火炖了鱼汤,待会儿趁热一并喝下。”

      如是周到。黎歌只得连连点头。

      柳丛云微笑着看他,少顷,见碗里所剩不多,又提起准备添加。
      一出筷,才发现桌上俨然一片狼藉。

      额上青筋骤起,冷哼道:“风若谷——”

      席间一直无人问津的将军立刻抬起头来,涎着笑道:“可是唤我?”筷子上依然夹着满满一筷菜肴。

      柳丛云疾速出筷一打,将对方欲送入口中的美食击落。

      “你可知什么叫做脸面?”

      风若谷毫不在意的一晃脑袋:“饭都吃不饱要脸面何用?……何况,今日是你亲自下的厨,这可是十年难遇的奇观。难怪昨日母鸡打鸣了呢。”

      柳丛云被他气得半死,恨恨道:“你明日不准再来,往后都回自己家去,再不要来我这蹭。”

      风若谷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耍赖样,听得此言,立时变了脸色,青青白白,变了一阵,眼神霎时阴狠起来。
      “你……这是赶我走?他来了,你就赶我走?”

      柳丛云也知说得重了,又碍着脸面,只侧了脸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二人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黎歌不由轻咳两声,双方依旧不依不挠的架势,只得飞来一语:“黎歌今早是与我家童儿一并来此,怎的到现在也不见他身影?”

      柳丛云缓了脸色,转身答道:“如此甚怪,我并不曾见有一童儿随你前来。”
      目光随即落在另一人身上。

      风若谷得了台阶,自是乐得走下去,再吃一口菜道:“今早是带了那童儿来,不过他有趣的很,竟一路咬着我士兵的臂膀,牙口之利非常人可比。待我养上几日,逗来玩一玩,再还给你。”

      黎歌不由哑然。

      柳丛云一拍桌子:“你以为那是小狗小猫,居然养人来玩!限你明日将那童儿原封不动还给黎歌,少一根汗毛唯你是问!”

      可怜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镇西将军顿时失了气焰,撇撇嘴矮上一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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