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别君 ...
-
日未明。
晨雾弥漫。
黑色身影,轻飘飘,风一般跃过墙头,再一翻滚,自一扇洞开着的窗鱼跃而入。
一缕白烟自灭了的灯芯中徐徐飘出,环绕缠绵。
黑衣少年反手合上窗,定下心神,正待坐下。
只听身后有人轻咳一声。
“去了哪里?”那人问。
黑衣少年一时竟不敢回头,停了半晌,终是慢慢回过身去。
那人,蓝衣锦袍,银冠玉簪,坐于暗处,表情掩在阴影里。
见少年咬唇不答,那蓝衣之人挥袖起身,走至门边。
只一推。
让蒙蒙的晨雾涌入屋中,其间,夹杂着些许日出的金色光华。
“可是去找那人?……他,还好吗?”
没有回首,那人立在门边。任雾气打湿了面颊,缕缕发丝飘舞在风中。
少年看着那背影,一阵心酸。
“他很好!……好得很!吃饭有人喂着,穿衣有人候着……比在王爷这里,好了不知多少倍!”
堵气地吐出这些话。心里酸酸沉沉,像被泡在醋缸之中。
那人微一点头,转过身,却是笑得温柔。红日渐渐升起,如风的笑容模糊在身后流泻而出的金光里,耀眼的刺目。
“如此甚好,如此我也便可以放心了。”
少年几乎站不稳。
那样的笑容,温柔的仿若烟波浩淼的水间雾气的笑容。
似乎很久以前,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便消失了。
如今……可算回光返照?
“王爷,子衿在你心中,可曾有一分一毫的地位?”
突然就问出来。因为不甘。
问完却又止不住后悔。
真相总是伤人呵。
楚昭桓略一顿,收起笑容,恢复一贯的淡漠。背负双手,轻声吟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少年的泪顷刻之间被激了下来,扯住对方衣袖叫道:
“不是!我不是你的门客!不是你的知己!……看清楚了,我是林子衿,是代替黎歌留在王爷身边的人!”
楚昭桓怜悯地看着他的脸,伸出手指替他理顺散在肩上的发丝。
“子衿……你累了。”他叹。
“不!我不累!而是你……王爷,为什么不能变?为什么?”
楚昭桓苦笑一下,收回手,拢于长袖之下。
“子衿,你还小。有一天,或许你自己便可懂得……情之一物,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矢志不悔。”
那林子衿怔怔地看着他,似有所悟,过了一刻,反是含着泪笑起来。
“可惜却终归比不得王爷的心,子衿可说对了?”
楚昭桓不置可否,再看他一眼,转身缓缓步出门外。
庭院临水,不远处便是碧波微澜的莲池。
楚昭桓立在池边的一块青石之上,双袖被风鼓起,扯到身后,拉出临风的落寞姿态。
他的发,一丝丝浮在风中,四散飞舞。
林子衿倚在门畔遥望他,感觉那人离自己很远很远,越来越远。
你可知道,他是来杀你的?
轻轻一笑,将那话咽进肚里。
想要看一看,这场戏最终,究竟该是怎样的落幕。
“王爷!……”
管家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静逸。
那年逾不惑的年长者气喘吁吁的奔至楚昭桓面前,急切地道:“王爷,可找着您了,皇上宣您晋见呢。”边说边取出布巾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楚昭桓仿若未闻,姿势都不曾变更一下,只轻轻吐出二字:“不见。”
那管家立时圆睁了双眼:“王爷,这可是……”
楚昭桓一甩衣袖,回首时双眸锐利如剑:“没什么可是!若只是口喻,便不用再管;若是宫中来了人,一番言语打发去了就是。”
管家惊的不知如何是好。
那闻名天下的昭王爷早被他坏了兴致,走下青石,施施然离去。
日出东边。
夺目的金色终于刺破天边的最后一抹白。
而那浑白的月,早不知在何时,悄然沉下。
消失无踪。
颇为潮湿的青石路上,一个青衣小童端着铜盆轻快地走来。
那铜盆中的水清澈见底,一圈一圈的晃荡着,盆边搁着些许洗漱什物。
一路走来,惊起熟睡的鸟儿无数,扑闪着翅膀,或远或近地在小童周围清脆啼叫。
那小童浑然不顾,只身走至一扇青竹门前,扣了扣,随即推门进入。
搁下铜盆,青儿对着床铺唤一声:“黎公子。”
未等对方反应,抬脚至床边,伸手便将那帘帐掀开。
“早已日上三竿,不知公子还欲睡到何时?”
昂着头训了那贪睡之人一顿,这厢正得意,一低头……
——红霞满天飞!
青儿张大口,连耳根也红的通透。那床铺内侧一人,双眸微睁,见着他,视线一凛。
青衣小童立即用拳捣住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奔出去,蹲在屋檐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居……居然……
庄主居然和……黎公子睡在一起……
天啊……
青衣小童还在惊疑未定之时,竹屋内已然传出轻巧的笑声。
“你猜他见着了什么?”
黎歌枕在项毅怀里,墨发披散,眸光潋滟,该是风情万种,却偏生笑了个花枝乱颤。
项毅无奈地扣了他额头一记:“明明醒了,非是要做弄那孩子。你二人还真是……”
“怎么?”
黎歌头一偏,目光对上他,假意嗔怒。薄衫落下来,露出雪肩一片。
项毅摇摇头,在他额上印上一吻,又替他拉上衣衫道:“你身子不比我,昨夜怕是受了风寒,现下可不许如此肆无忌惮的。”
黎歌狡黠一笑道:“是,谨遵庄主教诲。”
项毅又气又笑地将他塞进锦被,再紧紧抱住,让那被中之人动弹不得,再不能作怪。
……
“还想杀他么?”
躺了半晌,项毅突然问。
声音空洞幽远,眼睛注视着虚空的某一点。
黎歌在被下握住他的手,紧了一紧。
“若是论情……不想。
可是,他欠我的血债……却是不得不讨。“
项毅撑起身,低头细细审视黎歌的神情,看了半晌,在他唇角落下一吻道:
“我信你。”
黎歌静静看着他,粲然一笑。
“筹君之信,歌当不负。”
杨柳纷飞,乱花舞。
又是一年春满京城。
青石街道上,雪白衣袍的少年宛如一片云,飘飘摇摇地行走于人群之中。墨一般的长发流泻在身后,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他的身旁,一袭黑衣的男子比肩行走,束起的黑发萧飒飞扬,一柄青幽长剑便斜斜地自那发稍之处没入,横挂肩背。
一个青衣小童跟随在二人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口叫道:“庄主、公子!你们慢些走,青儿跟不上!”
那白衣少年回头,颇有深意地笑上一笑,脚下反倒加紧了些。
青衣小童立即哇哇大叫,跑了几步,还是落后一截,干脆一屁股坐下地,不走了。
看那小童嘟着的嘴堪挂油灯,项毅不由一叹,拉住身边人的雪白衣袖道:
“黎歌,不若停下来歇歇脚,喝杯茶再上路不迟。”
黎歌颔首,微笑,却是抬袖遥遥一指。
“那……便是昭王府。”
项毅顺着那指的方向看去。
远远的,跨过街道,飞花絮柳的尽头,那一片明砖赤瓦,一摞摞的铺延开去,气势辉煌,宛若紫禁倒影。
“以前不是这样……”
黎歌口中喃喃,再一抬头,面无波澜。
看着项毅道:“如此,我以前的路途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切只得因时而变。”
已是午时。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三下两下竟不见了青衣小童的身影,想是被冲散了去。
项毅正欲回头找寻,一辆灰棚马车歪歪斜斜地驶过来,那驾车之人像是酒醉一般掌不住方向,引来怒骂一片。
项毅闪身避开,不得以松开了拉着白衣长袖的手。
黎歌也是旋身退避,白衣下摆绽出一朵风中莲花的形状。迎面却有人一下猛撞。
那人低着头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黎歌摆摆手笑道:“无碍。”
尚未收回手,突被一股强悍的力道抓住手臂,心中大警,面上却不动声色,手腕一旋一缩便要金蝉脱壳。
冷不防从那灰棚马车中伸出一只手来,浸着迷药的湿布瞬间将他的口鼻掩住。
意识模糊……
虚晃之间,见着项毅四下寻找他的身影一闪一闪。
想叫,发不出声音。
而那不远处的街角,有人隐在暗处,轻轻抬手,一只鸟儿冲天飞翔。
……
醒来的时候,竟是躺在一间画室。隔着屏风,主屋里两个人影,影影棹棹。
一时不辨方位,四方的画室只是一个隔间,四处墙壁均挂满人物的丹青画像。
细看之下,全都是一人。
那画中人,眉飞入鬓,明眸皓齿,盈盈含笑。该是绝丽倾城之貌,偏偏丰神俊秀,却是男儿之身。
一下子瘫软在地。
这么的熟悉,这么的神似……
如何会不识?
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庞……
为什么?
却听主屋里有人说话。
一人道:“王爷为何不应召进宫面见圣上?于情于理,刚从边关回来,这君臣之理是省不了的。”
另一人似是用手指扣了一下桌面,语意慵懒:“近来风雨颇多,本王稍感不适。”
黎歌心中一跳。
按耐下去继续听原先说话的人又说:“王爷怕不是不适,而是心病。”
只听一阵朗声大笑。
“心病?本王自己都不知道,武将军从何得知?还是说将军最近突然生出了行医诊断之才能?”
“王爷!”
“勿需多言。本王早已决定……况且,宫中也没再来人不是?”
语声停了一会,二人皆是沉默。空气好似也凝结了一般。
过了半晌,一人道:“王爷可还记得属下初来军中之时?
对方略一沉吟道:“自是记得。你那时还是少年模样,而今……”笑了一笑:“算起来,也快五年了吧。”
“是。属下归王爷帐中已有五载,虽是蒙您错爱,一路提擢,却是至今不明王爷之心。……王爷必知属下乃为主肝脑涂地之人,可否请您明示,王爷究竟意欲如何?”
“本王意欲如何?……这是你问得的?”
衣阙响动,想是那人怒了,重甩衣袖。
随即一阵膝盖碰地之声。
“主上之意,属下确实无权过问。只是王爷近来行事甚奇,先是回京路上大铺排场,之后一再拒绝进宫面圣,终日留连朝臣宴席之间,连早朝也推了,如此以往,怕是……”
“怕是如何?”
似是深吸口气,那人道:“京中已有传言,王爷功高震主,恐有……夺位之心。”
“是么?”另一人依然悠闲恬适,走上几步,坐了下来。不怒反笑:“依将军之见,可是无稽之谈?”
“王爷乃世袭王侯,素来忠君爱国,自是不会有此等叛逆念头。”
言之凿凿。
对方却是极轻极快地哼了一声。
“若我说,他们所言正和本王之意,你又如何?”
顿了一下。
突地一声头顶撞地之声惊天动地。
“誓死效忠王爷!”那人低吼。
“好。”可有可无地拍了一下掌,那王爷又道:“武将军先前说有贵重之物献于本王,本王倒想见上一见。”
黎歌只觉面上一阵风动,屏风竟被来人移了开去。
阳光乍现,双眼涩然。
看不清来人,只是无法忽略立于厅堂之上的那一抹蓝色身影。
对方的视线也投过来,撞在一起。黎歌看得清楚,那人的眼中有惊讶,有不知所措,更有一丝丝的惊喜荡漾开去。
不禁潸然泪下。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那人已经走至跟前,同样的激动不可名状,刹时涌上的温柔拨云见日般扫开先前的阴霾。
“昭桓……”
黎歌轻唤。
楚昭桓颤着手就要抚上黎歌带泪的脸庞,却在指尖轻触的那一刻,猛地甩开衣袖。
转身对着身边将军模样的人说:“为什么把他虏来?”
“王爷,属下以为……”
打断那人的话,眼神瞬间恢复阴冷,比原先冷上百倍千倍,仿如堕入冰窟。
“哪里虏来的,就哪里送回去!不要再让我见着他!”
黎歌猛地抽气,竟未接上,激起一阵剧烈咳嗽。
楚昭桓的掌重重拍在一边的屏风上,青筋显露。
“还不走?”
黎歌慢慢从地上撑起身,慢慢立起。
雪衣飞扬。
“会的,我会走。……只是,请你告诉我,当初的理由。”
长发一丝丝拂在面上,遇见泪水,粘着。
“还要什么理由?”楚昭桓背对着他吼道:“到了今日,你还要我给你什么理由?”
有晶莹的水珠滑落下来,落在蓝色衣领之上,一滴又一滴。
黎歌看着他起伏的背影,过了一刻,垂下眼睫,开口道:
“可是为了皇位?我……是你的阻碍么?”
楚昭桓身形一震,继而大笑道:“好一个黎歌,这般便猜中我心,不愧在我身边待了6年。……好吧,今日我便明白告诉你……”
振开长襟,昂首转身,盯着黎歌的眼傲然道: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必不容情。”
黎歌望着他呆了一呆,然后点点头。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顿悟一般,拖动疲惫至极的双腿,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推开门……
“王爷!”那将军上前一步。
门外。
黎歌看见一个少年,一身紫衣立在庭院里,眉眼含笑地喂那些停在肩头、手臂的鸟儿。
那少年听见脚步声,转过脸,青丝飘扬,那样清丽的眼,见着他,似是愣了一下。
“谁都不许阻他!”
屋里传来那人霸气的声音。
苦笑一下,继续一步一步地自那紫衣少年身边走过。
“你……”林子衿看着黎歌,欲言又止。
黎歌无力地勾了勾唇角,脚下走着,口中却道:
“上邪!
我欲与君别。
……
山无楞,冬雷阵阵,
夏雨雪,天地合。
……
从此与君绝!“
走至街上,清风拂面。
昨夜还是阴雨绵绵,今日却艳阳高照。
行人擦肩而过,每一张脸庞都是如此陌生。
柳絮飞花。
前路茫茫。
而踏过的足迹却早已在风中掩埋。
没什么该记得,没什么应忘却……
从此,与君绝情。
……
“公子!公子!你方才去了哪里?让青儿好找!”
衣袖被青色小童扯住,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往上抹。
怎么,青儿,你竟会为我哭么?
想要调侃那小童一番,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双温暖而刚强的手臂扶柱他下滑的身体。
抬头看进那人的眸子里。
深邃地如能穿透前世今生……
温柔地似可包容红尘悲喜……
安心地倒进那宽广怀抱。
一如倦鸟归巢。
远远的,有洞箫之声幽幽传来。
悲哀的曲调……
声声啼血……
项毅衣不解带地照顾了黎歌两日。
那躺在床上的人儿虽然呻吟阵阵,却是早已恢复了元气,装病也装的生龙活虎。
“项毅,我要喝酸梅汤。”
黎歌咬着被角,眨了眨湿润的眼睛道。
青儿在一旁收拾茶盏,此时背对着主人狠狠瞪了那撒娇的病人一眼。
“现下又不是暑天,暖阳春日的,喝什么酸梅汤!”青儿小声道。
“青儿。”
冷不防被庄主提名,青儿一阵小跑迎上去。
“庄主有何吩咐?”还讨好地笑出两颗小虎牙。
“你去市集打听一下,看哪里有卖酸梅汤,买一些回来。”
——耶?
青儿的脸垮成烧饼状。只见那依然咬着被角的人笑得狐狸一般,而庄主则是体贴地探了探那人额头的温度。
一咬牙一跺脚。
“去就去!哼!”
风一样地冲出门。
项毅试探温度的手曲起一指,在黎歌鼻梁上轻刮一下道:
“你就非要闹他不成?……以前,记得你俩相处甚好,连我也不若。”
黎歌笑而不答,却道:“昭王,住在后院的东北角。”
项毅一惊:“你是故意被虏走的?”
黎歌翻身下床,自茶几上取了一只碧绿杯盏,倒满茶水。
“却是意料之外地斩断一切,”轻笑一声,将茶水一饮而尽,看那杯底,苍翠欲滴。
又道:“从今以往,我与他,便只有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项毅轻叹一声,从架上取来外衫,替他系上。
屋外起了风,窗纸轻响数下。
项毅眸光忽闪,一下将黎歌推向床铺,长发后甩,脸微侧,一枚银光闪闪的箭矢便咬在唇齿之间。
黎歌立即弹身跳起,叫道:“项毅!”
项毅将那箭矢取下,捏在手中,笑笑道:“无碍。并未淬毒。”
黎歌咬了下唇,盯着他:“若是方才这箭淬了毒,该当如何?”
“便是死,也要护住你,不得伤着分毫。”
黎歌的眼中云雾游走,忽的劈手打掉项毅手上的银箭:“世人皆谓你乃天下第一剑,他们都生生瞎了眼,你合该是天下最痴最傻之人!……”
哽咽着扑进对方怀中,又是一阵猛乱捶打。
项毅却是微微笑着,将那耸动双肩揽入怀中,轻柔拍抚黎歌的背脊。
“黎歌,你可知道,这一世,你远比我的命重……”
竹屋外的长空,碧蓝如洗。
有鹰翱翔,盘旋着,啼叫出一声声破碎的长音。
银月弯弓,指天长立。
绷弦突动,箭矢如飞,顷刻之间没入天际。
“王爷好箭法!”
一人赞道。
楚昭桓略收长弓,腿下一紧,马儿快走几步,红色长袍霎时飞展在猎猎风中。
坐于近处马鞍之上的紫衣少年却是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不多时,只见那方才射出的银箭刺穿一只灰色羽鹤,呼啸而下。
那紫衣少年一拍马鞍,腾空跃起,紫色长衫飘扬若梦。
伸手一抓,一收。将那灰鹤提在手中。
再一回身,旋舞着落下地来。
站定。衣襟垂落,如瀑长发一丝一丝地收敛下来,贴于紫衣之上,瑰丽异常。
四周抽气之声此起彼伏。
楚昭缓环视了一番众将士道:“如此轻功,可是好极?”
众将连声附和:“自是好甚。”
只见那昭王猛拉缰绳,掉转马头,哼笑一声。
“却是只能做些轻巧之事,上不得台面。”
语闭,策马长奔。
众人稍愣片刻,立即挥鞭尾随而去。
一时间,尘土飞扬,黄沙滚天。
那紫衣少年,原本足不沾尘,如今却是满面尘土。
清亮的泪水在那蒙尘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模糊的界限。
抬首望去,大队人马早已隐去踪迹。
夕阳西下。
只剩一匹栗色瘦马,孤立于血色残阳之中。
荒漠烟波横……
林子衿伸手扯住缰绳,将脸埋在紫色衣袖之中,双肩抖动。
过了片刻,竟是仰天长笑起来,泪花四溅。
“昭王……楚昭桓,我倒想知道,你究竟意欲如何!”
回到王府,天早是黑了下来,远远便见着两盏橘红灯火高悬于朱门之上。
将马鞭交给接应的下人,问道:“王爷何在?”
那小厮恭顺地答:“王爷早先用过饭,方才挑灯看了会书,现下想是歇着了。”
“这么早就……”林子衿疑了一下,立刻掐住话头,又问:“那武将军可曾随王爷一同回府?”
“不曾,”小厮自门廊取了一盏灯笼,以火折子点了替他引路,边引边继续道:“王爷今日是独身回来的,进了府便吩咐备饭,后来还教守府的侍卫今夜都散了,各自回家歇息去。”
林子衿一挑眉,道:“有这等事?”
“可不是,主子近来行事怪异的紧,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妄自揣测啊。”
林子衿微微点头:“知道了。”
再一抬眼,二人已走至府内转角之处。
此地有一拱门,前去便可四通八达。
有假山乱石之景林立于中。
一汪清泉便自那假山缝隙之间飞流而下,激起朦胧水雾一片,缥缈似梦。
沉思片刻,林子衿挥袖指向西南方道:“引去那里。今日我便在西厢歇了。”
月下更声。
夜未央。
烛火明明灭灭地闪动几下,终于熄了,拉扯出一丝丝苍白的烟线。
一个人影在窗纸上现了,立了一阵,似是叹息。
风推窗动,那一扇雕花木窗忽的扑扇开来,那人的面容便呈现在这月光之下。
眉宇轻蹙,那一双眸子笼着迷雾,似是在梦中,尚未醒来。
风花雪月……海誓山盟……
那薄薄的在月光下几乎透明的唇勾起一抹笑容。
却是无力的悲哀。
推门出去,月色朦胧,轻柔的仿若记忆中的白纱。
缓步走向那荡漾着幽幽碧光的莲池。
悠悠琴声便埋葬在这莲池之下。
水雾弥漫之时,似乎还能见着那女子华美绝伦的舞姿,隐在水波之中,遥遥一笑。
楚昭桓轻轻扬起头,感受那浮游的雾气一点一点湿润了他的脸。
碧池之边,一人便在这月光下。临水独立,寂寞如歌。
……
淡淡的飞花的香气,雪一般的清澈透明。
闭上双眼,那一抹透骨寒气便横在颈前。
“来了?”
剑上冷光青幽流转,宛如来自地狱的冥火。
微笑了一下,却是看向黑衣男子身后,那雪一样的少年。
那少年踏夜而来,在这皓月之下,白衣胜雪,清艳绝伦,仿如天脉雪莲。
“意料之内?”少年开口。
“不算。但也不至惊慌失措。……该来的,终会来到。不是么?”
楚昭桓再看他一眼,转身负手背立,依然仰着头,长袖飘飞。
项毅将剑送上几分,几缕血丝顺剑而下。
“不知狂狷如昭王,可曾畏惧过这一死字?”项毅冷然道。
楚昭桓大笑三声:“自古谁人无死?人生长理,何惧之有?”
水雾飘散,弦月渐渐隐入云层,光华暗淡之间飘散出花死的,清冷的,暗香。
黎歌挽了一个剑花,表情朦胧,口中却道:“如此,黎歌便来取你性命了。看剑!”
雪花一般的银白长剑呼啸而出,持剑之人,跃起,雪衣翻飞。
那样绚丽的白色迷离了楚昭桓的眼。
微微地眯了,看那少年的脸庞越渐清晰。
伸出手想要触摸……
冷冽的剑尖却直指胸口。
涩涩的勾了一下唇角。
想起那少年曾经笑在春花烂漫之中,欢快地呼唤他:“昭桓……”
闭上眼。
突然有一双手凭空出现,夹住那剑一震,竟震得黎歌几乎握不住剑柄。
“休伤我王爷!”
那凭空出现之人大吼一声,身披战甲,虎目圆睁,顷刻之间便将银白长剑原路逼回。
二人疾飞于半空,中间横亘着一抹银白,武将军势如破竹,黎歌则是稳不住身形地踉跄倒退。
楚昭桓睁了眼,叹一声道:“武常……何苦来哉……”
叹声未止,却忽的一偏头闪过青冥剑,反身便出掌拍向项毅后心。
项毅俯身一底,右腿从旁至后猛地一扫。楚昭桓旋身跃起,长衣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至极的弧度,却是长袖横挥,角形暗器如梨花散雨般狂射而来。
项毅横剑阻挡,方击落一排,只听前方一声惊叫,竟是黎歌被那武常猛拍一掌,震飞出去。
“黎歌!——”
……
仿如散花。
黎歌的身体飘飞在半空中,衣袖在风中簌簌作响。
下面便是莲池,那个绝色倾城的女子长眠的地方。
长发已然沾上水,发稍聚了一下,四散开去。
午夜梦回那样的绝望,重回心头。
眼前忽然飘来两个身影,疾速一闪。
身体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徐徐下落。
项毅接住黎歌,足尖在水面上一点,箭矢一般弹身回去。
已有士兵听到此处动静,聚拢过来。
项毅随即反手提剑,就着飞扬的姿势,剑尖停在昭王喉前一尺之处。
武常回身立于众士之前,吼道:“大胆刺客,我昭王护卫军在此,还不速速放下刀剑,束手就擒!”
项毅瞥他一眼,剑尖移近几分。
“若要你王爷的命,便立即撤退开去。否则,刀剑无眼!”
顶剑一刺,又一处洞开一口,流下血来。
楚昭桓面色如常淡定。点了点头。
那将军直视昭王片刻,面色稍变。
忽的一挥长袍。
身后士兵让开一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