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熙纪事》澜秋

8、妓院

　　当我悠悠然转醒的时候，我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处在这个混乱的时代，而身旁趴着的依然是第一次醒来时在我身边的碧儿。我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边刚泛出微微的鱼肚白，显然是时间尚早。幽幽地叹了口气，碧儿因了我的叹息而慢慢醒来，迷蒙的双眼在看到我的时候一下子睁大，然后就是欣喜的叫喊：“陛下醒了，彤儿、林太医、卢公子你们快过来！”
　　“陛下只是受了惊吓，再加之昨晚多喝了点酒，气血不畅导致晕厥，现下醒来已无甚大碍。只待臣开几副安神的药喝了，过个三五日自然能够康复如常。”林太医在为我把完脉后下了这番结论。
　　听完林太医的话，一直紧绷着脸的卢仲雷终于喜笑颜开，快步走到我的床前说道：“太好了，臣就知道陛下您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
　　“卢公子，您大半夜都没闭眼了。眼下陛下醒了，太医也说陛下没什么事，您就去侧殿休息一下吧，看您眼睛红的……”一旁的彤儿出声劝道。
　　这时我才发现卢仲雷的眼睛通红、神色疲惫，像是一夜没有睡觉。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感动，润了润嗓子说道：“仲雷哥哥你太辛苦了，赶快去休息一会儿吧！念晴现在好多了，连太医都说我的病无碍，只需静养两天。昨天你也忙了很久，不好好睡一觉怎么有精力去应付那些事呢？”
　　“多谢陛下的关心，臣惶恐，不能护陛下周全。少隐正暗中调查盛京各个出入口，协同摄政王查找刺客。臣的爷爷武信侯则负责接待两国使团，一时脱不开身。而太傅正在参与筹划新一届的科举考试，拟为我洛国选拔人才。现在只有我最清闲，陪伴陛下左右也是我应尽的职责，陛下切莫有压力。”他说得真心诚意。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我不忍心看着平日里英俊的仲雷哥哥变成兔子呀！”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他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我是在说他眼睛红得像兔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让陛下见笑了，臣马上就去侧殿歇息。”
　　我示意彤儿给他带路，半倚着金丝靠枕目送两人离去，心里不知怎地涌上一阵莫名的伤感：仲雷，你还是太年轻，看来我终究会负了你。

　　我发现自己这具身体真的是虚弱，穿来这边不到两个月，就先后昏倒了两次。虽然说事出有因吧，但是随随便便就晕倒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因此，在我能够下床走路后，我就给自己制定了健身计划，天气好的时候每天在宫中散步两个小时，遇上雨雪天气就在寝殿练一个小时的瑜伽。所以在休息了一个上午加中午后，看着窗外晴空万里，我就约上卢仲雷一起在宫中散步。
　　初夏的皇宫又是另一番景象，没有了春日里那种姹紫嫣红的衬托，而是一种逐渐强烈的热意。知了在柳树上一声声地鸣叫，栀子花的清香漂浮在燥热的空气中，而在池中沉寂了一个冬春的荷花也露出了尖尖角。我一时诗兴大发，随口吟道：“夏日游，杨花飞絮缀满头。年少轻狂，任意不知羞。为比花容，一身罗裳玉搔首。休言愁！”
　　“好诗！没想到陛下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才情，微臣佩服，佩服！”
　　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罗少隐从一棵树后走出，嘴角噙着一抹了然于胸的笑，一下子打消了我散步的兴致。怪也怪我兴起忘形，居然脱口而出唐末五代在乐坊传唱的《思帝乡》，这可是有名的女子思春诗词。现在居然被他这个家伙给听到了，搞得我尴尬无比。
　　“仲雷哥哥，我以后出门前真是得看看黄历，要不怎么随便散个步都能碰见他。”我语含讽刺，面上却笑得一片灿烂。
　　“陛下言重了。少隐只是喜欢开陛下的玩笑，他本人对陛下没什么恶意。而且他选在现在入宫必是有要事相商。你说是吗，少隐？”卢仲雷在旁边替罗少隐说情，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还是雷弟深知我心。陛下，微臣与仲雷可否借一步说话？”他收回了戏谑的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有什么事还要瞒着我说？他俩神秘的举动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故意走到几步远的地方，表面上装作欣赏风景，实际上支着耳朵偷听他俩的谈话。
　　可是知了的鸣叫和潺潺的水声很好地掩盖了两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听来听去我只听到了“王玉”、“线人”、“春满园”几个词。等一下，“春满园”听起来好像妓院的名字，难道是王玉今晚要去妓院潇洒快活，而他们俩去妓院探风？
　　我正独自陷入沉思，忽然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晃来晃去。“去去去，别烦我，”我烦躁地打开那只手。只听到罗少隐不怀好意的笑声：“陛下在想什么，还沉浸在自己的诗词中难以自拔吗？”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算是被他抓住把柄了。“是又怎么样？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罗公子风华正茂，朕倒是很好奇盛京城内哪位名门闺秀有幸能入得了你的法眼？”我以退为进，开始盘问起罗少隐的私事。内心暗想，呵呵，看我知道后不去告密。
　　他又恢复原先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陛下果然很关心微臣，连这等私事都要亲自过问。陛下如果真的想知道，就走到臣的旁边，臣自会告知陛下。”
　　看着他高深莫测的表情，我像是受了蛊惑般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满脸好奇地问道：“你真的有意中人，是谁呀？”
　　他勾了勾手指，暗示我这是个悄悄话，卢仲雷在一边也识趣地避开。我连忙把耳朵凑过去，却只听到了压低声音的两个字：“秘密！”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他满含笑意地说了句“微臣告退”，就拉着卢仲雷飞快地从我视线里消失了。
　　太可气太可恨了！我怎么跟他交锋这么多次，没有一次能赢得了他呢？他果然是我的克星，我愤愤不平地想着。不过等我平静下来后，我又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傍晚时分，盛京城内的春满园生意兴隆。不同于一般妓院妓女们穿戴得花枝招展站在门口接客，站在春满园门口迎宾的是两位风格迥异、衣着齐整的美貌女子。左边那位女子身着桃红色的春衫，不算暴露的衣裳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眼角上挑，半眯的桃花眼有一种欲拒还迎的挑逗。丰盈的嘴唇微微嘟起，鲜红欲滴，让人忍不住想一探芳泽，真真是一个性感尤物！而右边那位女子则穿了一件绣有翠竹的浅青色纱裙，头上的发髻仅用一根玉钗固定。妆容浅淡，眉眼清丽，纤腰不堪一握，乍一看竟以为是画中女子。
　　“紫蔷姐姐，你看这辆马车跟来我们这里的其它马车都不一样，怎么连个金玉挂饰都没有呢，看起来真寒酸！”
　　“傻妹妹，你还是太年轻。你没看出这辆马车是用百年难得的乌木做成的吗？而且驾车的车夫吐息均匀，骨骼清奇，一看就是一等一的高手。车里面坐着的定是位大人物！”桃红衣衫的女子一语道破玄机，打断了青衣女子的抱怨。青衣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马车的布帘被掀起一角，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本以为是位娇滴滴的大美人，没想到一个俏生生的小书童从车里跳了出来。随后下车的是位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容貌秀美，体型清瘦。二人先是等车夫将车停好，随后三人一起向这边走来。
　　“敢问姑娘，是不是有位穿着容国服饰的王大人在这里？”那个车夫出口询问。一眼看去眉清目秀、年龄尚浅，可是声音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您指的是王玉王大人吗？他半个时辰前来的，现在正在红杏阁听曲。您进门后左转是红杏阁，二楼第三个隔间就是王大人听曲的地方。”紫蔷耐心地解答，并向门里走了几步给他们指路。
　　“多谢姑娘。敢问红杏阁二楼第二个隔间现在空着吗？”那个车夫继续问道。
　　“那个隔间今天中午就被人提前包下了。不过您可以去四号隔间，那里没人预订，只是价格要高一些。”紫蔷边说边打量那三个人。
　　“价钱不是问题，本公子有的是钱。喏，这些够不够？”那个富家公子发话了，语气不可一世，但是声音略显细嫩。
　　“公子果然是阔绰之人，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三位里面请，兰溪，带三位爷到红杏阁二〇四号。”紫蔷看到富家公子拿出的一叠银票，忙不迭地叫同伴来招呼客人。不过在她转身之时，眼睛里精光一闪。
　　“姐姐，好奇怪。为什么今天来的两拨客人都要订红杏阁二〇二号呢？”青衣女子一脸疑惑地问道。
　　“翠微，这件事你就不要多管了。罗公子自有他的道理，至于那一行人，我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何在，但从刚才的谈吐和出手来看，绝对不是简单角色。你跟兰溪她们说一声，密切关注那批客人的动向，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向我汇报！”紫蔷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似乎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充满期待。
　　翠微尽管没太明白这中间的种种关系，可是明显对紫蔷深感信服，说了声“是”就打算转身进去找人。
　　“慢着，你也派人时刻关注红杏阁二〇三号隔间。王玉，应该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复杂！”紫蔷扯住了翠微的衣袖，在她的耳边叮嘱了几句才放她离开。此时哪里还看得见她刚才风情万种的样子，有的只是商人的精明和世故。
　　翠微走后，一个身着雪白纱裙的美女快步过来顶替翠微，站在右边的位置迎宾。只见她身姿娇弱宛如风中细柳，盈盈美目顾盼含情。紫蔷满意地笑了笑，望向红杏阁的眼神满含深意：罗公子，但愿我没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