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千山雪》林玉衡

32、血脉牵丝

　　石室内一片寂静，白绾躺倒在洛云珞臂弯里，手扶在他颈边，两人长久地对视，宛如一对即将分别的恋人。石门正对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容貌与眼前人三分相似，他身边绿衣女子短剑已经出鞘，被男子伸手一拦，又收了回去。
　　刺骨的寒气自那雪色指尖透入颈项，洛云珞周身内力受制，仍能笑得月朗风清：“姑娘好俊功夫。”
　　没有岩洞，没有蝙蝠，没有堆满药罐的屋子。自小船驶入甬道开始，甬道里的壁灯配合燃烧的荼蘼膏产生幻觉，幻象中的杀机来自眼前人，而并非阵主。小船终点那扇雕花大门上勾绘了幻阵符咒，自她踏入门中，已然入彀。
　　洛云珞不曾料到她如此快地挣脱了幻象，一时不慎反被她制住。虽看似白绾占了上风，但女子丝毫不敢松懈，指下触到的内力浩瀚如海，若真下手，自己的经脉肺腑也必遭重创。
　　“比起洛家权势滔天，这点伎俩何足挂齿？只不知洛家猜忌我什么，见面一天便要我性命？”她瞟一眼主位端坐的男子，心知这是洛云珞的大哥洛云珏。闻言男子缓缓站起来，欠身道歉：“得罪姑娘了，我兄弟二人见姑娘武艺高明，有意试探一二，并无恶意，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我不过替朝廷办件差事，二位公子想得太远。”
　　洛云珞闻言，笑得不无讽刺：“姑娘这样的人，会甘愿为朝廷效命？”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不过一介草民，被时势推着走而已，如何违抗皇命？公子未免太高看我了。”
　　二人显是不信，洛云珞感到怀里的冰冷在侵蚀他的身体，他微微打了个寒颤，却没有放开，看着少女的眼睛问了个不着边的问题：“你姓什么？”
　　“从前姓舒，如今姓白。”白绾坦然与他对视。
　　“我见过姑祖母少女时的画像，倒与你有几分相似。”
　　“公子想说什么？”
　　洛云珞一双眼睛平平凝视她：“你是姑祖母的孙女，不管你姓舒还是姓白，或者姓百里，你身上都流着洛家的血。所谓血脉至亲，姑娘既是我家族中人，便有洛家人的待遇。洛家对每一个族人都竭诚以待，倾力相护，是以洛家绝不能有叛徒。”
　　话音未落，他的左手悄无声息地贴在少女背心，催动内力。少女早有防范，借这一推之力撤离他的怀抱，反手一掌拍向他颈侧，洛云珞抬手接一掌，嘴角登时溢出血丝。
　　与此同时，那绿衣女子挥剑上前，直刺她后心。
　　白绾不慌不忙，伸手向后一抓，仿佛背后生眼似的拈住剑尖，向前一带。
　　绿衣女子只觉手中短剑浑不受力，锋芒脱手削向已然受伤的锦衣公子。
　　洛云珏微微凝眸，并不动作。绿衣女子咬牙错手，拍向剑柄，而洛云珞折扇展开，掩了半边眉目。
　　宛如墨滴水中，空气中游丝交缠，时间似乎被拉得很长很长，少女能清晰感到那游丝截住短剑，缚住她手脚，但她身法极快，在粘上的一瞬就脱手甩出。
　　游丝顿时蓬开，铺天盖地朝她收拢，方寸天地，身法再好又如何能逃？白绾于是不再躲闪，任凭游丝海藻般缠上她手脚，腰间，颈项……她面色不变，并指为剑点向游丝收拢的方向。
　　层层墨色中，她侧过头，见右壁正中的一大块黑曜石光亮如镜，镜中映出绿衣女子怔怔然的模样，正目不转睛盯着她。而旁边的洛云珏，眸光沉沉。
　　内力相交，这次洛云珞有了准备，两股真气震得石室颤抖不已。他将扇子往前一托，缠在白绾周身的游丝倏忽不见，但少女面色却沉下来，手上动作飞快，封住周身几处大穴，运足内力，终是挡住对方真气侵入身体。洛云珞扇面轻旋，真气复又化作游丝，织茧一般层层将少女困在中心。
　　白绾看着那墨色游丝层叠盘旋，动也不动，眼看要将她绑成粽子，少女突然抬手，右手在左掌间一划，血珠迸落。
　　墨色仿佛触到了一个屏障，从她身边丝缕滑走，少女却踏前一步，带血的手凌空抓住了水墨般的真气。
　　洛云珞面色一变，扇面收拢，绿衣女子见少主半途收招，心中大震，袖中短剑脱手掷向女子后心。
　　“噗……”白绾肺腑中血气翻涌，身形摇晃几下，一口血喷出来。
　　在她背后，男子左手捏着剑身，右手正正贴在少女背心。
　　“大公子……”绿衣女子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出手的男子。
　　“对不住。”洛云珏手下内劲加重，少女脸色青白，浑身剧烈颤抖，男子面色不变，轻声叹息，“我不能眼看你杀我弟弟。”他俯身趋前，另一只手极温柔地按上少女胸腹，真气汹涌而出。
　　白绾终于撑不住，呕出大滩鲜血，眼前一黑软倒下来。
　　“大哥……”洛云珞神色复杂，略显歉疚，“弟弟鲁莽了。”
　　洛云珏从绿衣女子手中接过一个拇指大的小瓶，蹲下身拾起少女雪色皓腕，将犹自流血的伤口放在瓶上，鲜血滴入瓶中，立刻被绿色结晶吸收。洛云珞眼中歉疚更深：“果真是姑祖母的后人。”
　　“你既知她可能是洛家人，便不该用玄枢真气，须知这并非你自身苦修而来，既可为你所用，就定能为她所用。”
　　“玄枢真气本生于潭水之中，洛家人以血肉饲养，以血脉传递。我以为她应当从未见过，一时轻率了。”
　　洛云珏摇摇头，一指右壁占了半面墙、光可鉴人的黑曜石壁：“她并非事先知道，乃是看出来的，玄枢真气本为洛氏血肉饲养，若非洛家人或精神力极佳之人是看不见的。你与她争斗时真气盈满石室，于她眼中自然是满室墨色，但她通过石壁看见阿曼的视线始终能追着她，自然就明白阿曼是瞧不见这些真气游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