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素琼》无言的苍狐

8、齐斐少爷

　　“好无聊……”红点将手中剩下的半块饼随手一抛，已经没有了初时的兴致。云玦看着半块饼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噗通”一声落入水中，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将自己手中的饼也扔下去。刚要出手，半道上却又想起了什么，手肘一转，硬是将饼塞进了口中。

　　一旁的红点见她差点将自己噎到，被逗得眉眼一弯，捧着肚子笑出声来。这时的他像是沐浴在阳光下，显出盎然的生气来。“这东西很好吃？看你和那些鱼吃的一个样子。”

　　说着，红点不慌不忙地撕下一小块吃起来。笑得毫无形象，吃却吃得十足的优雅。美中不足的是，才嚼了第一口，红点的眉头就开始皱起来，等他好不容易咽下去时，一张脸已经皱成了一个包子，咽下去过后更是劫后余生般长舒了一口气。云玦在一旁看戏似的看着，也不帮忙，算是回敬他刚才的取笑，只觉得红点真真是一个守礼法的好少爷。换了以前，自己决计是一口、半口也不肯吃的。想到这里，云玦又咬了一口。

　　“这是什么东西？能吃么？”红点面上有些生气，一挥手，就要将剩余的饼全扔河里。却又被眼疾手快的云玦挡了回去。云玦拿起剩下几张饼往自己这边放,冲他咧嘴，粲然一笑。要是长生找不到自己，这可是救命的粮食！

　　接着，云玦用沙盒写了字给他看，上面写着：你一个人？她还记得上次在南迦寺遇见红点时，他身旁簇拥了一堆人。那些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他，生怕他出点什么差错。

　　红点远目，也不道破她存心要无视刚才的举动的事实，静静的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待他转过头来时，面上已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我迷路了啊。”

　　云玦一时慌乱起来。倒不是替他担心，而是想着如果他也找不到家人，那自己势必要将饼子分他。虽然他看起来娘娘腔腔的，但总归是个男孩子，所以自己势必要分他一大半……不过他得一身穿戴一看就价值不菲……纠结许久，云玦一狠心，很豪气的将自己这边的一大半饼子放在了他面前，一拍胸脯，大有患难之交的意思。

　　红点一愣，看着云玦强撑着豪迈的表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自己留着吧，我可消受不起！何况我若想要回去并非难事，只是我好不容易清静一下，不急着回。”

　　“你那个朋友怎么不在？”红点双手搭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云玦说话，也不在意云玦不能说话这件事。

　　许久，云玦才递给红点沙盒：长生，找不到了。

　　“嗯……你别难过，等会儿我差人送你回去就是。说不定他找不到你，早就回去了。”红点安慰着，却并不怎么上心。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找不到的人或地方，只要他愿意。“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云缺。

　　“云缺？”红点皱眉，不解的样子，“好好的女孩子，怎么叫这个名字？”

　　这话一出，云玦是彻底慌了，不自觉的抓紧衣领，后退了一步。这个，只有这个，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不然爹爹就不会来接阿玦了！

　　她这副惊惶的样子反而把红点吓着了，一开始他就在想：这样好看的一个女孩儿，这么这般粗布皂衣的打扮？

　　你怎么知道？情急之下云玦开了口，当然，没有声音。

　　“一开始就知道了啊。”红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要说！不能说！云玦继续无声的大叫，却显得狼狈，而又可笑。但这一次红点没有笑，他伸手搭住云玦的肩膀，语气认真。“我不跟别人说。谁都不说。”

　　云玦突然觉得这个病弱少爷的双手很有力量，神色间惊惶淡了些，但仍然不相信。

　　见状，红点无奈的笑了，手做拉钩的姿势退到她面前：“我保证！”

　　云玦半信半疑的与他拉钩，黑白分明的眸紧紧抓住他的目光。像是确认了他没说谎，才略略放心，松了口气。

　　红点见她谨慎得像一只流浪的猫，好笑的去揉她的头发，嗯……意外的柔软。

　　半晌，云玦又写给他看：你呢？

　　“什么？”

　　云玦写：名字。

　　“不告诉你。”红点挤眼，高深莫测的一笑。

　　不公平。

　　“我偏不告诉你。想要知道呀，等我死了吧。那时候你再帮我记着，现在我自己记着就够了。”红点笑得明媚而狡黠，像只白狐狸。清秀面庞仍是若雪的病态苍白，衬得眉间一点朱砂妖艳若血。他笑容中散出光来，似要溶入这天光中，消失不见。

　　云玦看得痴了，直到他的眉眼在眼中模糊开来。眨了眨眼，才知道竟是下雪了。雪落在眼中，模糊了视野。云玦心中有些难过。她不知道这人还可以这样笑，他怎么能这样笑呢？明明笑得倾尽了芳华，却好像很伤心。云玦突然有些可怜他。笑容掩盖不了他的孤寂与薄凉，就像雪落在他眉梢，却化不了他眉目间的温柔，和绝望。
　　直到红点的五指在眼前晃荡。

　　“云缺，你怎么了？”

　　云玦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瞬时布满飞霞，直欲一头撞河里去。这也忒……忒丢人了……

　　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阿缺！”

　　晕厥的双眸蓦然瞪到最大，也顾不得现下的尴尬情景，迅速地转过头去。果然，映入眼帘的是生气却又欣喜的长生。让云玦意外的是，长生的身边还站着空枢，不过空枢看来好像比长生还生气的样子，薄唇紧紧的抿着。

　　“阿缺原来你在这儿啊，可让我们一顿好找！你说你一路痴没事儿瞎跑什么？我一转身你就不在了，想急死我吗？下次再敢乱跑，我一定让师父罚你一个月不许出门！”长生顿了一下，紧接着劈头盖脸一顿说，努力恶狠狠地盯着云玦，一直手伸出去将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听见没？”

　　云玦低下头，乖乖的受了他的一顿骂。鼻子忽然有些发酸，但并不是觉得委屈，相反的，她高兴得已经抑制不住唇边的笑容。

　　“你这小子……”长生摇头笑，看向云玦身边的红点。“你是那天的……”

　　“正是。”红点微微点头，算是应了。“那日是我多有得罪。”

　　“阿缺都不计较了，过去那么久，没什么得不得罪的。”长生摆手，也不想多与这个病怏怏的少爷说什么。

　　云玦才想起红点也迷路的事，扯了扯长生的衣袖，然后在沙盒里写：他迷路了，我们送他回。

　　“不必了，方才我去买饼时府上的人就找到我了，饼钱是让他们付的，并无什么店家送饼。”红点朝云玦狡黠的一笑，双眸清澈明净，“他们也等我许久，既然你朋友也找到了你，我便告辞了。下次，别再走丢了。”

　　说罢，红点施施然做了个礼，却是朝着空枢的，“再会。”

　　空枢并未回话，看着红点走远。见云玦好奇又意外的看着自己，一时间莫名的生气。“胡闹！”空枢拂袖，云玦几乎以为他会转身就走。然而空枢只是偏过头去，默然良久，才问：“你如何认得齐斐？”

　　齐斐？原来他叫齐斐么？红点好像也认得空枢的样子……

　　云玦正要写，又听见耳旁长生大呼小叫起来：“齐斐？这家伙就是齐斐？难怪……”

　　云玦顿笔，看向长生，一脸疑惑。

　　“阿缺你竟然不知道？齐斐，青淮齐家的小公子，就是坐拥四大商号之一的青淮齐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才智超群，据说有惊世之才，还能看破人心呢。不过自小体弱多病就是了，每年齐家都给南迦寺捐数目巨大的善款，就是在为他祈福。但是齐家给他看了无数个大夫，都说这孩子活不过十六岁，算是个能活一年是一年的主。”长生感叹道。

　　云玦默默地听完，抬眼望去，早已看不见齐斐瘦弱的身影。

　　半晌，空枢开口：“脚……好些没？”语气不再恼怒，甚至有一点迟疑。

　　云玦被吓了一跳，随后看向长生。的确，如果不是因为脚疼的话，她是打算按着耍猴子的大叔说的一路走到衙门，而不是在这里喂鱼。可是，空枢是怎么知道的？

　　长生倒是一脸的无辜，说：“看我干什么？是石头自己发现了只修到一半的燕巢。你不是不见了吗？我以为你虽然笨些，自己回去还是没问题，一路找回去，就看见石头了。我想石头一起来找会方便很多，但他又在生你气，就说……就说……”长生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

　　“你在寺中各处筑燕巢想得我的原谅，却一不小心摔下来崴了脚。”空枢帮长生接了后半句，仍是一副问罪的表情，语气上却渐渐松了下来，“真够笨的。想瞒着我，等春日燕回之时我就知道了？即使我看见了，若我不只是你做的，岂非白费力气？”

　　云玦摇摇头，又点点头，犹豫地看向空枢，不知道他到底消气没。她当然没想那么多，在她看来，空枢那么聪明，一定知道这是她的赔罪，然后就欣然的冰释前嫌，再不会当她是个陌生人。不过就算空枢不知道，这至少是自己对燕子的赔礼。如果是她的家被毁了，一定非常生气的吧。

　　“还能走么？”空枢看向云玦的脚。

　　云玦自然是拼命的点头。能！能！我才不笨！这种时候，她觉得自己必然要跳几下再蹦个圈，来证明自己崴脚绝对是一桩意外，自己一点都不笨。偏偏天意弄人，不跳还好，由于跳得太过突然，反倒崴了个结实。云玦绊倒在地，疼得直抽冷气，额上也是一层冷汗。

　　“啊哈哈哈哈，阿缺你真是，不用那么着急的证明自己有多笨吧！”长生被云玦的笨拙样子逗得捧腹，指着云玦大笑起来。“你实在是……哈哈哈……太能折腾自己了……哈哈哈……”

　　空枢再不能维持一副严肃的脸，薄唇上挑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向来古井不波的淡墨双眸也盈满了笑意。等云玦爬起来后，他才轻咳一声掩去了笑意，说：“上来，我背你。”

　　见云玦没反应，空枢皱眉：“不愿意？你这副样子，还怎么走？”

　　云玦这才恍然惊醒般的，慢吞吞爬到了空枢背上。

　　这样，就是说他不生自己气了吧……云玦靠在空枢消瘦而平稳的背上回家，才回过神来似的，嘴角渐渐晕开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