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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转山转水转佛塔 ...

  •   “石……石头你听我说,燕巢可能是阿缺帮我网鸟时不小心,不小心捅下来的,阿缺又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嘛,都怪……都怪这坏鸟!”

      长生思索一圈,最终手一挥指向空枢抓着的鸟儿,确定了罪魁祸首。

      空枢薄凉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线,毫无血色。听了空枢的话,唇角竟勾了勾,道:“如此,倒是我不辨是非了?”

      眸光扫过,无人出言。

      空枢给怀中昏迷的白鸟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羽毛,温柔得好像方才冷漠尖锐的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不再多留,空枢抬脚离开,只是经过云玦身边时顿了顿,说:“错便是错,多言无益。天色不早,施主请回。”

      空枢走后,云玦慢慢地弯下身体,抱膝蹲在地上,像是再没有了再起来的力气。她没出声儿,但肩膀在颤动。

      望着空枢离去的背影,长生也只能叹了口气,上来安慰云玦。阿缺惹石头动怒,归根究底还是因着自己,石头那边就,再说吧……

      然而走到云玦面前,长生才发现,她不仅仅是在哭。云玦瘪着嘴,小声隐忍的抽泣着,用滴在地上的泪水一笔一划的写:对—不—起。长生向来知道云玦的字是写得好看的,但这几个字像是才学会写字的小孩儿一笔一笔拼凑出来的笨拙笔迹,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灵秀飘逸,却似要把所受的委屈全部倾泻。

      不过也无所谓了,她要道歉的那个人看不见这几个字。纵使是在这样的深秋初冬,字迹也会慢慢变浅,消失不见。长生觉得鼻子有些酸,不忍再看下去,转头望向远方。白色的天空只在最远的地方有几点绯红,一片惨淡的光景。长生想,石头说的对,天色不早了。

      “阿……阿缺,”良久,长生有些迟疑地开口,“你别看石头平时总木着个脸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是……只是太固执。石头在乎的东西很少,而只要他觉得在乎,就绝不放手。”

      “我记得曾有一年他想自己编风筝,跟着一个卖风筝的爷爷学了半个月,终于才满意。只是第一次去放就遇到了抢风筝的,对方有三个人,差不多同我现下一般大。嗯……我今年十一岁,比石头小上一岁。当时石头只有七八岁,身子又瘦弱。可是他拼死护着那风筝,任他们拳打脚踢。那架势,不死不休的。风筝虽没被抢走,但是皱成了一团,竹条骨架没一根是好的。然后石头就红着眼扑了上去。后来石头一个月没怎么能下床,那三个人在那年是见了石头就跑。真真固执的像个石头。”

      “这燕巢是石头给一只鸟筑的。”长生歇了口气,将话题又转了回来。“那只燕子受伤了,被石头在后山溪边捡到。那条溪的水可甜了,下次我带你去。可是后来燕子的伤痊愈后还是飞走了。石头面上无所谓,我看多少有些心伤。好在鸟巢还在,前不久又有鸟住了进来,”长生指向地上散架的鸟巢,“喏,就是这个了。”

      云玦此时已经不哭鼻子,甚至她有些没想通为什么觉得这样的委屈。除了刚来时常哭,她其实已经不怎么掉眼泪,而且空枢也没怎么欺负她。只是一想起空枢,她又觉得鼻子眼睛都有些酸。

      许久,长生又道:“我有没有给你说过石头的过去?”

      长生没有等云玦回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些低,低回在傍晚有些凛冽的风中。

      “石头是住持在南迦寺后门捡到的,当时他还不足月,被抛弃在寒冬里,但是师父说,当时他只是安静的躺在小被子里,没有睡,也没有哭。哦,对了,师父和住持玄修和尚是好友,就是今天拿戒尺和你同时打中我的那个和尚。”

      云玦觉得还好长生的理想不是成为一个说书先生。这就譬如上次一个先生正在讲一个大英雄的丰功伟绩,正讲到大英雄金戈铁马马革裹尸,突然话锋一转插出一段大英雄妻子与别人私通之事。后来云玦再也没见过那位先生。

      “其实那一年闹了灾荒,南迦寺里也尽可能收留了一些孤儿,但是个个都削发剃度做了小和尚,唯独石头没有。石头没有名字,法号空枢,却并不是和尚。”

      这里长生故意卖了个关子,果不其然,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他顺着方向看过去,见到云玦在沙盒中写:为什么?

      “你猜?”长生努力在嘴角勾出笑显得他问得很欢快,眼眸中却仍是一片惨淡,好在云玦也并未注意。

      难道空枢他其实并不喜欢佛法,只是为了能混一口饭吃,就像她现下在棋馆一样?云玦暗暗思量着,却又想起空枢抄佛经时的虔诚。她相信,就算万千人中只有一人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当和尚,空枢也一定是那一个人。所以,为什么?

      云玦摇头,明净的眸中一片茫然。

      “住持说,空枢没有佛缘。”
      空枢?没有佛缘?云玦怔住了,她觉得长生一定在骗她。
      云玦清晰的记得空枢双手合十诵念梵音的样子,空枢敲木鱼的样子,空枢拨动念珠的样子,空枢叫他辨认不同的菩提子的样子……那样似佛陀下凡,却又从未涉足这十丈软红的空枢,怎么可能……没有佛缘?
      云玦不可置信地看着长生,希望从他身上看出哪怕一丁点属于恶作剧的笑容。可长生的脸上,偏偏是云玦从没见过的凝重。
      “住持一直都对石头特别好,比师父对我还好。有一年灾荒,寺中空字辈所有人都出去化缘,只有石头不。主持甚至将石头锁在屋内抄经文,也不让他出去。可是他说石头终此一生都不能成为佛家弟子,没有削发剃度的可能,收其为俗家弟子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还说若石头再提这件事,便将石头逐出南迦寺,永不能踏入寺门。”
      最后一个字落下,长生久久不再开口,时光静默得像是不曾流逝,只有天色一分分暗下去。
      “走吧,再不回去师父该骂了。”长生吸了吸鼻子,拉过云玦就要走。
      云玦木然地看向空枢生气离开的方向,没有动。
      长生的力气总还是比云玦大的,也不管云玦的反应,铁了心硬将云玦拉动,说:“哎,同你说了这么些个废话,你也别放心上,你不在石头面前告我一状就算够兄弟了。其实我只是想说叫你别惹到石头你偏不信,这下他生气了,几个月不理你那是常事,你看开些。”
      似是想到了往事,长生摸着鼻子讪讪地笑了。
      再看云玦,她眼中积满了泪水,正“啪嗒啪嗒”向下掉。长生有些慌乱,除了她刚来那次,长生还没见她哭成这副模样过,连刚才被空枢误会也没像这样眼泪没完没了的掉。
      “诶你别哭啊,我又没欺负你……”

      深夜,无月。
      烛光飘摇的佛殿中,还有一人低低的诵经声。
      空枢拨动着念珠,闭眼吟诵:“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却是往生咒。
      除去超度往生,他什么也做不了。虽然他盼这几只鸟儿盼了那么久。就像他没有佛缘,他同这些鸟儿看来也没有缘,就像那只愈伤飞走的燕子。
      缘之一字,如何强求的来?
      空枢深吸口气,将杂念抛诸脑后,潜下心来念佛。寂静的夜里只余烛火的细微声音,映着佛前端正的瘦弱身影。
      我信佛,不信缘;缘信佛,不信我。
      殿外,一个人影默默守着,只听着随风飘出若有若无的梵唱,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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