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素琼》无言的苍狐

5、旧日年华四

　　云玦不再多想，跟着长生的步子绕过了大殿，一路向后堂奔去。刚听见有人声，前面的长生突然一定，云玦没能反应，直直地撞了上去。
　　云玦觉得自己鼻子都撞歪了，双手紧紧捂着鼻子,疼得呲牙咧嘴。
　　“嘘——”长生一脸的谨慎，也顾不得安慰安慰云玦，手按着云玦的脑袋就蹲了下去。没有长生在前面挡着视野，云玦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前面佛堂内的空枢。倒不是空枢出众到云玦能从一晃而过的背影辨别出他，而是因为以二人的角度看过去，一片光秃秃的脑袋中，留了头发的空枢倒像是一个异类。
　　“我先去前边儿，你看着我怎么走再跟上来。千万小心别出声儿！”长生说这话的时候，小心地看了看佛堂内的老和尚，然后猫着身子缓缓挪了过去。其实他完全没必要担心云玦，一个哑巴在不动的情况下，也不大容易发出声音。而且不发出声音，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云玦听长生的话，乖乖的蹲在原处，看见长生贴着墙根儿挪着挪着，被佛堂里的老和尚发现，举着戒尺慢慢靠近。
　　因为没法出声，情急之下云玦只好随手捡了个石头，一狠心朝长生丢过去。
　　“啊！”
　　云玦稍稍晚了些许，打得稍稍准了些，力度又稍稍大了些，导致石头和戒尺同时落在了长生的头上。长生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隐藏了，大叫一声弹了起来就开始跑。
　　“阿缺！快跑！被发现了！”
　　云玦听了，撒丫子就跑，还不忘看一眼佛堂内的空枢。空枢也偏过头来看，向来淡漠的脸上好像……挂了些笑？云玦还想看得清楚些，却已被长生一把拉住，跑远了。

　　“嘶——真疼。”长生带着云玦一直跑到一处偏殿外，方才住了脚，捂着头嚷嚷起来。“阿缺你下手可也真狠，快赶上那老和尚了。”
　　听到这里，云玦默默地咬着嘴唇垂头，委屈的眼神在半垂的眼帘后面遮掩着，双手紧攥着衣袖，一副等待训斥的样子。
　　“得得得，阿缺你可越来越会装可怜了。还好小爷我是个不记仇的人，就饶了你了！”长生看着云玦的委屈样子有些不忍，他有些拿云玦这样子没办法，好像错的人是他一样。“你别这幅样子啊，跟女孩子似的。我不生你气了。”
　　云玦抬起头来，脸上立马多云转晴，弯着眉眼笑得十分灿烂，跟变脸似的。长生见她这幅模样，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这孩子刚才根本就是装出来的，胆子倒是挺大。
　　“你……你小子敢骗我！看我无敌罗汉拳！”
　　见状，云玦连忙抱头跑开，一抹笑却已不知不觉爬上嘴角。
　　“嘭——”
　　云玦只顾着看后面追来的长生，一不小心，正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哪儿来的野小子！怎么都不看路的！撞坏了我家公子你赔得起么！”云玦撞得狠了，眼前还觉得有些晃，就听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云玦暗恼：难道今天果然是个不宜出门的日子么？怎么总惹祸啊。
　　这时长生也已赶上来，慌忙将云玦扶起来，问到：“阿缺，你没事吧？撞疼没？”
　　见到云玦摇头，长生总算是放下心来，指着那人就开骂：“谁没长眼睛？我看你才没长眼睛呢！你家少爷哪有那么脆弱？穿得那么厚，怎么会撞坏了？”
　　“你！”
　　“够了，我没事。”被撞倒的小少爷拍了拍衣角，抬手制止了欲讨个说法的下人。
　　原本垂头抱手的云玦有些惊异地抬头，看向这个小少爷。小少爷整个人裹在一身雪白的狐裘里，但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只眉间的一点朱砂格外的鲜艳。他眼帘半垂着，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云玦觉得自己也算是多么高贵的少爷都见过的，还是觉得这人天生就是该当少爷。温润的脸庞看起来有些娘娘腔腔的，但论漂亮还是不比怀东，只是因为看来病怏怏的，就更像女孩子些。
　　“走吧。”小少爷最后看了一眼云玦，离开了。
　　几个下人不甘心的瞪着云玦和长生，但只是从牙缝里甩出一句：“我家少爷心肠好，不和你们这些穷小子计较。”
　　他们走的远了，云玦依稀还能听到几句：“斐少爷，您怎么就这么轻易地饶了他们？若您有个什么事儿，夫人……”
　　云玦低头看自己，略有些大的旧袍子是长生以前的，上次弄破了师父给补了个补丁上去，果然像是个穷小子、野小子。
　　这时，两只手搭上了云玦的肩。云玦还没反应过来，已被长生推着走了。“阿缺，咱不跟他们计较。哼，等我以后当了棋圣，看谁还敢这么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石头学完后会去那儿找我们。”
　　云玦被长生推着回到先前的那处偏殿屋檐下后，两人无所事事的倚着靠着有些斑驳褪色的红墙，竟然是难得的安静。时光终于又变得幽静起来，在这个残菊开败的季节，时间像是亘古不变的绵长呼吸，将日影拉得很长。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一只漂亮的白鸟。然而长生不管这只鸟漂不漂亮了，只是当它的叫声有些突兀的在头顶响起时，长生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开始他其实还会说几句话，可就算云玦会将自己想说的话写在沙盒里，可这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在屋檐下回旋，沉寂得可怕。长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或许是从生下来就害怕这样的、只有一个人的场合。更小一些的时候，他甚至会去和空枢挤同一床被子。
　　“阿缺，你觉得这只鸟好不好看？”长生假装在仔细端详着这只鸟。
　　云玦点头。
　　“那你等着！”长生说完就跑了，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拿的长竿，竿头还绑了一个网。“小爷帮你逮住它！”
　　一直以来，长生在云玦心中都是矫健如猴，身手不凡的，想来一只鸟不在话下。然而人们总是在反复验证着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得出的结论是差距太大所以无法验证。云玦看长生胸有成竹地看准那鸟猛地一网！可惜没网到。
　　接下来，两次、三次、若干次……云玦从初时的兴致勃勃渐渐变得兴致乏乏，在一旁蹲着画圈圈。而长生在这样的冬天，竟然热得大汗淋漓。
　　“啊！”
　　忽然听到长生的一声惨叫，云玦这才慌忙抬起头，发现长生的额头上多出了一坨……鸟屎？而此时长生的表情，绝对称的上一个精彩纷呈……
　　“阿缺！你给我抓住这该死的坏鸟！小爷要煮了它炖汤喝！”
　　不等云玦反应，长生已经风一样地跑远了，云玦拿着长生塞过来的长竿，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要让我来么？
　　云玦有些愣的看着停在廊柱上梳理羽毛的白鸟，后者完全没有将她看在眼里的样子，大摇大摆地晃来晃去。这让云玦有一种无力感。
　　被看扁了……
　　趁着这只鸟没注意，云玦已经悄悄将手中的长竿调转了方向。许久，它终于转过头去，云玦趁机一竿子挥过去，却还是被躲开了。
　　这才知道刚才长生并不是在网着玩儿，云玦觉得它一定是每一片羽毛下都藏着一个眼睛，忽然对这只鸟有了些许的敬畏，如果不是长生被这只鸟欺负了的话。
　　不能不够义气！云玦攥紧了小拳头，小嘴倔强的崛起，冻得发红的脸上神情坚定而固执，像是受到了某种神圣的指引……
　　一次不行，再一次、又一次……
　　又一次躲过云玦的攻击，白鸟有些得意的鸣叫，突然，从它头顶掉下一个东西，正正的砸在这只白鸟的头上。
　　见到这一幕，云玦连忙扔下长竿跑过去，却不是去抓被砸晕的白鸟，而是蹲在那个被她捅下来的鸟巢和三个碎的很彻底的鸟蛋前不知所措。
　　今天果然不该来的……
　　“你在干什么？”
　　适时响起的声音是同往日一般无二的淡漠，云玦听来却多了一番责备，吓得她迅速跳了起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长生呢？”空枢从云玦身后来，并未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只是放眼向四周张望。云玦缩着头微不可察的挪了挪位置，试图将她闯的祸挡在身后。
　　“阿缺，你后面是什么？”扫视一圈后，空枢的眼神定在了云玦身上，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实在是因为云玦几乎将“闯大祸了”几个字写在了身上，想不发现都难。
　　云玦没有反应，空枢才意识到不对，走上前去查看。云玦缩着头不敢去看空枢的样子，却也能想见他淡墨的眸一点点的加深，连星光都要陨落。
　　见空枢久久不出声，云玦刚要抬头看看情况，耳边又响起：“你干的。”
　　这是一个肯定句。云玦不能辩解，无法辩解，也容不得她辩解。
　　“这只鸟也是。”空枢拾起白鸟，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是云玦捅鸟巢的时候意外被砸到的，竟然没有考虑过。这不是云玦平日见到的空枢。
　　而这时，长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突兀的高兴：“哟！阿缺，看不出你小子蛮厉害嘛，可算抓到这臭鸟了。”
　　一片沉默。云玦被空枢的气势压着，不敢抬头。
　　“石头你也是，可算出来了。对了阿缺，我给你看石头的宝贝燕巢。”
　　“已经毁了。”空枢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却也不比平日的淡漠，只剩下冰冷，冷得要将人心冻住。
　　长生还向前走了两步，笑容已经凝固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