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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日年华三 ...

  •   云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原本她是跟着一只白鸟进的这个林子,虽然这个时候树叶凋零了大半,已经并不是很挡人视线,但她还是跟丢了,还忘记了来时的路。虽然她一直是个不服输的,但在她第三次绕回这里时,她终于认命:迷路了。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才忽然发现眼前的景,已然不同了。以前她念过一首诗说柳暗花明又一村,想必就是这般感觉。只是这并非一个村子,而是一片草地。
      一片,金黄色的草地。草地三面被树林环绕,云玦面向的地方临着一片被参差苇杆环绕的湖。湖上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白色鸟儿,云玦想要看仔细时,却又看不见了。
      初时,云玦踏上这没过脚踝的草地时是怀了些敬畏的。娘亲教导她说凡是太过美丽的的事物,都有神明守护,需怀敬畏之心。因而云玦一直踮着脚走,小心翼翼。却不想这样小心翼翼的结果就是云玦被脚下的石头一绊,摔了一个狗啃泥。
      已是秋末冬初,云玦穿得厚实,其实并不怎么疼。但云玦自小是个怕疼的,爬起来后她就地坐着,瘪着小嘴抱紧了膝盖,虽然没有哭,也不肯起身,呆坐着好像在等人来扶她,看向正对着她的那棵独木成林的菩提树。这么大的草坡只有这一棵菩提却并不觉得空旷,因为树的枝叶几乎荫蔽了整片草坡。云玦以前听娘说佛陀于菩提树下悟道成佛,菩提是有佛缘的树木,因而每次去寺里拜佛时都格外虔诚的去拜那被供奉的菩提树。眼前的这棵菩提不设香火供奉,却又更有一种宝相庄严。
      忽然,菩提树的方向传来了云玦熟悉的淡漠语调,云玦几乎以为是菩提树开口了。“你在干什么?”
      云玦拍去了身上的泥土起身,却迟迟不敢走过去,犹疑地看向那边。
      “阿缺?”声音中带了点上扬,是云玦最喜欢的语调。
      云玦起身走过去,转过树身,才终于看见了那个黑衣的少年。
      菩提树下有一个石台,空枢铺了纸在石台上写着什么东西,手下的笔速不快亦不慢,很好看。嗯……云玦是说空枢专注的样子。让她想起菩提树下悟道成佛的释迦牟尼。好像下一刻空疏就会搁笔起身,起来时全身都笼着金光,所有草啊、叶啊都朝向他的方向。然后他向前走七步,步步生莲。
      空枢顿了笔,有些不耐云玦看他的目光,说:“你在干什么?”
      云玦摇头,不自觉弯了眉眼,全忘了刚才摔倒的事。她用手蘸了墨在石台上写:你在写什么?
      空枢愣了愣,这人好像完全忽略了自己的问题……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是梵文,所以你看不懂。”空枢搁下笔说:“翻译过来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空枢双手合十闭眼诵念,渐渐和云玦心中的佛重叠在一起,再也分辨不清。再回过神来,才发现空枢已经诵完,双眸直视着自己,目光清明,是佛家看破一切的智慧。
      云玦恍然。空枢是不能和她这样的凡人相比的,他一定是神仙来的。她之前竟然还用对一般人的态度对待他……娘亲说过,不能对神佛不敬,她是不是没有听娘亲的话,会不会惹娘亲不高兴?不过娘亲应该不会知道吧,只要自己以后都表现得很好,娘亲就算知道了也会原谅自己吧?
      就在云玦还没意识到自己又跑偏了时,空枢已经起身去湖边用叶子盛了一叶水,说:“你若是想说什么就写下来。”
      云玦这才回过神来,蘸水在石台上写:这是哪儿?
      空枢手指向湖,另用一张纸也写:你去看看便知。
      于是云玦一路小跑到湖边。湖边立了一块半人高的白石,白石左边用朱砂勾的空枢二字被一把大红叉叉掉了,又在右边有人用虫爬一样的字写着长生二字。可是这又有什么意思?
      云玦回头,原来空枢也过来了,就站在她身后。他说:“这里原本有很多人来祭拜,都道有神明居于湖底,临于菩提。石台是原来的祭台。人们相信,这里是有神明守护的。待供奉的果子被小兽叼走,心愿也传给了神明。
      “离湖三百步有一个寺院,就叫菩提寺,也是远近闻名的守神寺。直到有一天,一场大火让一切毁于一夜之间。草木不存,寺院也未能辛免。所幸这里逆着火势,才免遭一劫。人们都说是神明见多了人的贪欲,所以有此一难。于是不敢再叨扰,种下了三里桃林以隔世事。”
      空枢将刚才写的经文折成一个纸船放在湖面,推向湖中。“不过那次火灾也已是百年前的事,这些只是流传下来的故事。后来人们筹钱重修了菩提寺,又恐再惹神明降怒,于是建在后山,改名为南迦寺。”
      云玦转着眼珠子,然后跑回石台,蘸着水写:“那会不会结桃子?神仙的桃园的桃子好吃吗?”
      对着云玦认真的表情,空枢默了片刻,才说:“会。每年还会办桃会,管饱。”
      不再与云玦闲聊,空枢坐下来继续写佛经。而云玦也就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一来是因为写佛经的人是空枢,二来她虽然遇见了空枢,可还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片刻一生都清晰如昨?后来云玦忆起那样一个秋末的平常时光,才惊觉是少年时不多的仿佛还在眼前的回忆,像是一点也没被时间侵蚀。那样的岁月间没有光影斑驳,只有呼吸间的隐隐檀香,和着天边掠过的孤鸿。

      空枢没来?云玦在沙盒里写了,拿给长生看。
      沙盒是三寸见方的盒子,上面铺了一层细沙,云玦可以用小树枝在沙盒里写字。
      这盒子是长生给云玦做的。自从半月前云玦跟在空枢后面回棋馆,长生知道云玦误打误撞竟然找到了长生湖后,便深以为这是一种缘分,迅速地和云玦称兄道弟起来。此前长生虽然对云玦也算照顾,但全是因为师父的命令。他在见识过云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后,对云玦虽然说不上讨厌,但也绝对说不上喜欢。又不是女孩子,哭个没完的。
      对于云玦,在这里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感觉绝对不是用高兴二字能概括的。而且这直接表现在自此以后馆内再也没人能欺负她上,毕竟长生平日里也算横行霸道的主。
      “他今天在南迦寺里念经,不能出来。”长生在湖边打水漂,有些神色恹恹的。“要不我们……”长生转过身对云玦说,却意外地没有看见云玦。
      “半个月了还找不到路的家伙竟然还敢乱跑。”长生嘟囔到,随后大喊:“阿缺!”
      这时,石碑后面慢吞吞的伸出一只手臂对着长生摇啊摇,表示她在这里。长生跑过去时,发现云玦正在专心地看白石碑上朱砂勾的字。见长生来了,云玦指向上面被叉掉的“空枢”二字,又指向一旁的“长生”二字,面带好奇的看向长生。
      “你……你问那么多干什么!”长生本来还有些恼意的神色变得有些窘迫。“好了好了,我们去找石头。今天真是无聊死了!”
      云玦有些心有不甘地摸白石碑,又看向走远的长生,还是急急地追了上去。

      “阿缺,这里就是南迦寺了,你可不能乱来,惹石头生气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长生一路小跑上了最后几十级石阶,一边喘着气一边警告落在后面爬山爬的同样气喘吁吁的云玦。
      “你记住没?记住了就点个头。”长生看过去,才发现云玦并没有听他说些什么,她只是一直看着南迦寺有些褪色的红墙,看起来有些惊讶。
      不说在镇上,哪怕是在整个青淮城中,南迦寺也是香火最旺的寺庙之一。每每逢年过节,这里都格外的热闹。长生想:阿缺一定是没见过这样大的寺院,所以看傻了。因而有些见过世面的得意感,没有去打断云玦发神。
      云玦当然不是因为没见过这样大的寺院。相反的,如果长生此时认真看云玦的表情,会发现上面竟然是失望。这么些日子来,不光是长生,连云玦自己都将自己当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平常呆在棋馆里还好,一出去就对什么都稀奇。见着糖人觉得稀奇、见着猴戏觉得稀奇、连见着斗蛐蛐也要新奇很久。上次城中来了戏班子,长生带她偷溜进去看,云玦笨手笨脚差点就被人发现不说,看见新奇玩意儿什么都忘了,差些就走丢,气得长生三天没理她。
      但其实云玦当然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她不知道,只是因为自己以前站在了太高的位子,才会不懂这世间纵横阡陌,才会渴求着人间烟火。所以南迦寺也着实和她的想象有不小的差距。一直以来,在云玦心里南迦寺都是个神圣的地方。但这个山中的、空枢在的地方,这个菩提树庇佑的、和长生湖有关的地方,却不是她想象中的金碧辉煌。
      “你还愣着干什么?”不管怎么得意,长生来这儿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找空枢,等不及云玦在这儿慢慢发呆,也不管云玦怎么想的,拉了云玦手臂就往里走。这么好的天气,石头想扔下他们两人一个人玩儿,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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