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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昆明·边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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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我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下一下节奏混乱地敲着墙壁,但隔壁的肖遥睡得特别沉。之后我就再也没睡着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出门给肖遥带早餐,一个人坐在冷清的街边吃过桥米线,浇头加得几乎溢出来,滚烫的热气氤氲了我的双眼。
在朦胧的视线里,昆明清晨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像起了雾。牛车吱吱呀呀地经过,赶车人哼着小曲儿,铃铛清脆地响。牛车驶过的马路上有时会遗留下老牛的粪便,但没有人因此觉得让牛车与汽车骈行有什么不对,似乎牛粪散发出质朴的气息,本就理所当然是属于昆明这座城市的。
在朦胧的雾气中我仿佛看见了三毛——那个在红尘滚滚中踽踽独行的诗意女子。我总感觉自己和这个传奇女子有着什么渊源。我出生的那一天,三毛正好在台北的医院自杀,结束了自己精彩却又充满伤痛的短暂一生。所以大概是因了这个缘由,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看完了三毛写的所有作品,对其中一些名篇甚至熟悉到了能一字不漏背出的地步。印象最深的就是《撒哈拉的故事》。
当初在看的时候,我特别沉迷于她在书里描述的自己那种流浪天涯的样子:穿长长及地的波西米亚裙子,趿拉一双人字拖,披散着头发上别一朵大花,独自走在撒哈拉孤独且吹大风的公路上。
在丽江灯光黯哑的酒吧里,我们曾一起讨论过三毛,连同她的爱情。
肖遥说她和荷西的爱情虽然凄美得轰轰烈烈,但他一点也不喜欢。他觉得爱情就应该天长地久,否则不能叫爱情,只能叫苦果。而我——我们似乎一切都不同,虽然正结伴走着相同的路——我喜欢甚至是羡慕着他们的爱情。如果可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哪怕只是曾经,那么就算它短暂如烟火,也值得用所有珍贵的东西去交换。
肖遥对此嗤之以鼻:“爱情是什么?大声说出来,就能叫做‘爱’吗?爱情多伟大,不是像我们这么卑微的人能懂的——你说是吧?”
当时我说不知道。诗人都说不上来的东西,我又怎么会知道。但爱情可以只是一种感觉,说不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说不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想着想着不禁思绪飘得太远,眼前的雾气也终于凝成雨消散了。忽然意识到带的早餐都快冷掉,赶紧胡乱又吃了几筷子米线,匆匆结账。
等回到旅馆才发现肖遥已经起来了,在我的房间里。我的手机亮着显示几百条未接来电的屏幕,被肖遥冷冷地举在我眼前。
“难怪你一直不开机——是在躲电话吗?!”我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肖遥,脸上阴云密布。往常他也冲我发过火,但从来没有沉过脸,看来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低着头没讲话,听见肖遥深呼吸了几下平抚了情绪,从我床头柜里翻出几剂杜冷丁和一个注射器,冷冷地说:“今天起这么早,是因为昨晚痛得睡不着吧?从医院逃出来独自去西藏,还真有你的!”
如果换做之前,我肯定会跟他吵起来。然而距离上次肖遥请我在丽江餐馆吃饭才过了两个星期,密密麻麻的水泡已挤满了我的口腔,说话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涨红脸跟他吵架。
只有我知道,那其实不是水泡,而是转移的癌细胞。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真有我的?我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神经病,住着院还不消停,一天到处乱跑?我告诉你肖遥,我必须要去西藏,就算你不陪我,我一个人也要去!”
肖遥恼火地看着我,怒不可遏地说:“知道这一周你家人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如果不是今天一早我到你房间来找你,刚把你手机打开就接到你妈妈的电话,她就要报警了!也该到此为止了吧!西藏究竟有什么让你生着病还这么不消停!”
“有。”就像我们每一次吵架的那样,纵使这次我在气势上输了很多,但丝毫不妥协地回过去,“有长满鲜花碧草的玛尼堆,有随风飘舞五彩经幡,有唐古拉山布达拉宫,还有全世界最虔诚的朝圣者……如果能去一次西藏,我死也无憾了!”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好像在提醒着,不要静默,不要静默。再也没有奢侈的时间可以给我挥霍。
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句话触动了肖遥,我们最后一次的争吵再次以他的退让而告终。我坐在旅店的床上慢慢地荡着双脚,低头看见蹲在地上埋头帮我收拾行李的肖遥,不知怎的竟悄悄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