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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年关大事记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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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赵雨壮和孙玉华这祖孙两人的恩怨堪比老太婆的裹脚布,简直是又臭又长,赵雨壮自己都不清楚上辈子两人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
自打孙玉华搬走后,赵雨壮如祥林嫂一般见人就声泪俱下的哭诉当初孙玉华是如何狠心的将自己的左耳给扇聋的,搅得整个木船社都知道孙玉华是个连自己亲孙子都不知道疼惜的恶毒老妇人。
之后,赵翠珠再添油加醋的说给孙玉华听,气得孙玉华连犯好几次心脏病,连声叫骂“小|婊|子教出来的小|婊|子儿,果真没一个好东西”,对陈喜梅和赵雨壮母子两人的恨意,孙玉华当真是积聚到最高点,每次提到两人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其实,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四下无人的时候,孙玉华回想起当初冲动鲁莽的举动还是有丝丝的悔意。
那日,孙玉华从庙湾小女儿家将不满周岁的外孙戴鸣带回小木屋,赵雨壮和戴鸣一同在大饭桌上玩耍,孙玉华只是一个走神的空档,戴鸣就从大饭桌上栽倒到水泥地上,摔得哇哇大哭。孙玉华心疼的将戴鸣抱起,一股无名怒火瞬间就熊熊燃烧起来,心底认定赵雨壮是乘着她不注意的时候将戴鸣推下饭桌的,没有等到赵雨壮分说孙玉华就甩手一巴掌也将赵雨壮从饭桌上扇到地下。
赵雨壮重重的栽倒在地,左耳霎时就鲜血直流,他竟然一声不哭的直勾勾的瞅着孙玉华,直到陈喜梅听到屋内动静冲进屋后看到赵雨壮的样子,连忙抱起赵雨壮赶往镇上的医院救治。只是孙玉华下手太重,竟然将赵雨壮的左耳直接打成耳膜破裂,造成不可逆转的残疾。
自此,赵雨壮当做没有孙玉华这个奶奶,就算见到也不喊,彻底无视其存在;孙玉华则当作没有赵雨壮这个孙子,不给钱不买物,同样把赵雨壮当空气。
赵雨虹评价赵雨壮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但就是特别容易记仇,所以把赵雨壮打成残疾的孙玉华成了他最大的仇家,嫉恨在心里一辈子。陈喜梅却说赵雨壮跟孙玉华是前世的仇人,现世的报,否则哪有奶奶跟孙子作仇作一辈子的。
陈喜梅的话其实不对,孙玉华没有打算跟赵雨壮作一辈子的仇,自从她中风后半身不遂,成天卧床不起,而她平时最疼爱的小女儿赵翠花在服侍她半年后就把她扔给了她的二女儿赵翠珠,就此不闻不问,孙玉华就转变了观念。
那一段日子,孙玉华想到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想到十几年不曾见过一面的大孙子,老泪纵横的向赵翠珠哭诉向陈喜梅哭诉向赵雨虹哭诉向赵霞哭诉向一切能给赵雨壮传话的人哭诉,就是希望赵雨壮能过来看她一眼。
可惜,赵雨壮对此不屑一顾,拧着脾气地对前来劝说的人说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现在瘫在床上不能动了倒想起我来了,她早干嘛去了啊!你们就这么告诉她,她就算死了,我都不会跑过去看她一眼,更不会给她捧骨灰盒!”
这话有没有传到孙玉华的耳朵里,赵雨壮不知道,只知道孙玉华临死前吊着一口气,催促陈喜梅给赵雨壮打电话,陈喜梅用免提给赵雨壮拨了一个电话,说道:“小壮啊,你快回家,你奶奶不行了,我已经把她接到家里来了,你快回来看她一眼,否则她咽不下这口气。”
赵雨壮当时正在开会,手机铃响后就很不耐烦的出了会议室,听到陈喜梅的一番话后,更是觉得这个老太婆烦人,随口就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妈啊,你又想骗我回去看那个死老太婆了吧,连她快死了这种理由都找出来了,你就不怕被你说中,她真的不行了啊!再说了,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她就算死了,我都不会跑过去看她一眼,更不会给她捧骨灰盒。你就这么直接跟她说,让她别妄想了,早点咽气早点登极乐。”
电话那头没有继续传来陈喜梅的声音,倒是传来赵翠花的哭声,让赵雨壮吓了一大跳:“小壮啊,我们没有骗你,你快回来,你奶奶真的不行了,就等你回来看一眼。”
赵雨壮愣住了,脑袋里一团浆糊,这近二十年下来,他对孙玉华的恨到底还有多少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是犟着脾气不肯屈服,说的那些话多少有些虚假的成分,但此刻听到孙玉华真的即将去世,他竟然茫然不知所措,握着手机久久不语。
电话那头突然乱哄哄的哭叫声响起,这才将赵雨壮拉回现实,挂了电话赶紧请假回镇江,等赶到家后,陈喜梅就告诉他,孙玉华在听到赵雨壮在电话里的话后立时就咽气了。
赵雨壮坐在父亲肩头诡异的笑看着前世几乎是一辈子仇人的孙玉华,看着她的脸色精彩纷呈,变化流转,其中既有惊讶,也有嫌弃,既有愤恨,也有不耐,赵雨壮觉得能看到孙玉华表现的这一幕觉得超值回票价,不枉他顶着全家人怀疑的目光前来庙湾。
午后,赵远山骑车载着陈喜梅母子回到木船社后,立刻拿上送给孙玉华的节礼,准备叫上还呆在陈守仁那里的三个女儿去给孙玉华拜年,没想到赵雨壮主动向赵远山和陈喜梅提出自己也要跟着去拜年。赵远山自是欣喜不已的赞同,连声夸奖赵雨壮长大懂事,陈喜梅则疑惑的盯着赵雨壮看了好一阵,以为赵雨壮为此会解释些什么,谁知道赵雨壮什么都没有说,陈喜梅心底猜测是不是葛先生又托梦跟儿子说了些话,用来点醒他。
其实,赵雨壮来拜年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不想把祖孙两人的关系弄的如前世一般老死不相往来,毕竟有着父亲赵远山这个大孝子这一层关系,他不想让赵远山以后难为人子。虽说赵雨壮想缓和关系,但没想过要把两人的关系提升到相亲相爱的地步,至于以后会不会变得如此,那就以后的话以后说,目前他真的是纯粹的跑来拜年,没有任何一点不纯的动机。
孙玉华当真是没有料到赵雨壮会在今年的大年初一跑来拜年,算算祖孙两人也有三年没有见面了,本来还有点欢喜的情绪一想到赵雨壮口无遮拦地在木船社到处说她坏话的事情,她就高兴不起来,沉下一张老脸,冷哼一声地扭过脑袋。
赵远山走到孙玉华身前,双手提着赵雨壮将他放到地上,笑着对孙玉华说道:“妈,身体可好,我们一家子给您拜年来了。”
陈喜梅推着三个女儿上前,紧跟着赵远山的话,接着堆笑着问好:“妈,新年好,祝您老身体健康。”
赵雨虹四姐弟事前就已经约好,最后整齐高声的送上祝福:“奶奶好,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伸手不打笑脸人,孙玉华就算再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媳妇以及这四个孙子女,但看到这一大家子姿态放得如此低,她也不好没甚表示,只得冲他们点点头应道:“你们到了啊。”
赵翠花这才看到赵远山一家子全部穿着新做的衣服,特别是四姐弟大红的围巾显得特别闪眼,原先对赵雨壮前来的讶异立即变成了不屑,想着穷鬼也有吃饱饭的时候,吃了饱饭就想向人炫耀。不过,心里再如何不屑,她也不需要表现在脸上,将挎在脖子上的皮包取下,不似孙玉华脸上不见一点喜色,她倒是虚假热情的笑道:“哥哥,嫂子,你们家里坐坐。”转头眨着眼睛冲戴鸣训道:“戴鸣,你多不懂道理,你舅舅舅妈过来,你都不喊人!”
躺坐在孙玉华怀里的戴鸣很不情愿开口,懒懒的冲赵远山夫妇叫了一声“舅舅,舅妈”,就算完事。
几乎同一时间,听到赵翠花的言语,陈喜梅也不甘落后,跟着教训起自己的儿女道:“戴鸣小,不懂道理,赵雨虹你都快上初中了,难道也没有家教么,还不快带着弟弟妹妹喊小娘娘!”
赵雨虹无端的被母亲训斥,心里无法接受,申辩道:“我们本来是要喊人的呀,小娘娘先开口说话了,我们总不好。。。。。。”
申辩的话还没有说完,赵雨虹就看到陈喜梅投射过来的不悦的视线,赶忙拽着赵霞赵霙说道:“小弟,小妹,我们一起喊吧。”
然后,四姐弟这一次不再整齐划一的出声冲赵翠花喊道:“小娘娘,新年好。”
赵翠花笑脸如春天,连声答好,叫上孙玉华,率先往自家宿舍而去,孙玉华抱着戴鸣前后脚跟着,赵远山一家六口则走在最后。
一家六口进入宽敞的大客厅,陈喜梅笑着将手中提的节礼放在大方桌上,孙玉华坐在高背木椅上瞄了一眼,一言不发的从大方桌上的塑料托盘里抓起一把咸辣蚕豆瓣,嘎嘣嘎嘣的嚼起来。
赵翠花去往装饰橱里去玻璃杯的时候,也扫了一眼陈喜梅丢在大方桌上的节礼,望过去还是跟前几年一样的便宜货色,桂圆、蜜枣、小麻饼、大京果各一袋,云片糕两条,真是不值两个鸟钱,去年还用些便宜的茶叶招待赵远山夫妻两人,今年索性连茶叶都不放,直接倒上两杯白开水,递到两人身前。
赵远山接过玻璃杯的时候好似不太高兴,不过没有作声。陈喜梅一直认为赵翠花是个奸猾刁钻的小人,自己没有必要跟她一般见识,陈喜梅装作喜笑颜开的一边接玻璃杯一边连声感谢,一副宠辱不惊的做派,弄得赵翠花自己都觉得自己显得太小家子气。
赵雨壮自打进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随即就饶有兴趣的看着孙玉华吃零食。孙玉华喜欢吃蚕豆,巴结讨好自己母亲的赵翠花自然会花些小钱从高资百货大楼买来孙玉华最爱吃的零食——咸辣蚕豆瓣——来表现自己的孝心。
孙玉华看到赵雨壮一直盯着自己看,以为赵雨壮想吃,深为赵雨壮的馋相感到好笑,觉得自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羞辱一番陈喜梅和赵雨壮,于是不坏好意的再从塑料托盘里抓起一把蚕豆冲赵雨壮奸笑道:“诺,想吃啊,拿着!”
正喝着白开水的陈喜梅听到老太婆满怀恶意的言辞刷地变了脸色,放下玻璃杯,转头怒看赵雨壮,赵雨壮却被孙玉华的装腔作势给彻底逗乐了,心想这老太婆还想学古人来个“嗟来之食”,他看孙玉华大嚼特嚼干脆蚕豆瓣,完全是被老太婆的一口好牙给吸引过去的,想到了上辈子在航运公司内疯传的一则谣言。
乡间传言,“人老,牙不好,全家活到老”,意指人老了,牙齿全部掉光了,那么这家子人人长寿,反过来,人老了,牙齿健全,那么这家子人人活不长。乡间传言,多以虚妄为主,做不得数,不过这句传言倒是完全印证了孙玉华克夫克子的命运,赵雨壮的爷爷在赵远山八岁的时候因意外去世,赵雨壮是从来没见过自己爷爷长什么样子,赵雨壮的大姑姑赵翠芳在赵雨壮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得癌症去世,赵玉壮的父亲在赵雨壮上高一的时候因工伤去世,老太婆死后没两年,她就把她最疼爱的小女儿赵翠珠给带走了,至此,赵雨壮父亲那边的兄弟姐妹就剩下赵翠珠一根独苗。
知道孙玉华其人种种的航运公司的熟人间都开始流传起这句无稽传言,都说:“孙玉华那个老太婆命太硬,那么大一把年纪还长的那么一口好牙,连干蚕豆都嚼的动,这不把自己的丈夫子女一个个都克死了,也亏得她死的早,否则她二姑娘那病歪歪的身体迟早也要被她克死。”
别人都抽了自己一记左耳光,自己总不能把右脸继续送上去抽,赵雨壮不是这样的人,也不具备这样的品格,虽然他是想着改善关系跑来拜年的,但老太婆不给自己机会,那他就没必要委屈自己。
在陈喜梅愤怒、赵远山疑惑、孙玉华戏谑、赵翠花嬉笑,各人各不同的目光下,不顾场合的大笑起来,猛笑了几下后,清了清嗓子冲孙玉华说道:“谢谢奶奶的好心,我根本就不想吃。不知道奶奶有没有听说过‘人老,牙不好,全家活到老’这么一句话,看到奶奶牙口这么好,想到幸好奶奶没跟我们家住一起,否则我们一大家子可消受不起。”
孙玉华傻掉了,赵翠花呆掉了,赵远山懵掉了,陈喜梅则笑了。
赵翠花首先会过意,倏地站起身,既不骂陈喜梅,也不骂赵雨壮,指着赵远山大骂道:“大哥,兴年大头的,给人拜年有你儿子这么咒人全家死的啊!”
“小妹,你别生气,是我们家小壮不懂事,童言无忌,你别往心里去。”赵远山赶紧站起身,好声好气的打圆场,然后冲赵雨壮喝道:“小屁侠子,你讨打呢,还不快向你奶奶和娘娘赔礼道歉。”
赵雨壮正要开口道歉,孙玉华明白过来后,怒气夹着恨意的开始发作,抖着双腿站起身,将手中的蚕豆瓣冲陈喜梅母子劈头盖脸的丢过去,接着又将大桌上的节礼连拽带扔地抛到赵远山的身上,怒气冲冲的跟着赵翠花指着赵远山大骂道:“把你们的便宜货带着,滚,全部都给我滚!往后你们一家也不要给我拜年,我一个人活得好好,我小女儿全家活得好好,用不着你们操心,用不着你们来看望,省得我克着你们,你就全当我死了!”
赵远山看母亲真的动怒了,也不管扔到身上的节礼落到地上,连忙上前拉住孙玉华的胳膊重新坐下,说道:“妈,你别气,我这就去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小畜生!”
看着赵远山真要当着众人的面揪过赵雨壮就要暴打,陈喜梅赶紧拦住,死死的抓着赵远山的手臂,劝道:“远山,侠子小,口无遮拦,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
赵远山想要在母亲面前表现孝心,抽一顿赵雨壮总能说得过去,陈喜梅牢牢的抓着自己不肯松手,他又不敢太用力甩开,怕把陈喜梅摔到地上,只急得直蹦,恨恨的大嚷道:“这个时候,你还护着,慈母多败儿,你懂不懂?!”
赵远山着急的样子赵雨壮看在眼里,不想让父亲为难,赵雨壮走上前冲孙玉华鞠了一躬,说道:“奶奶,对不起,我不懂事,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赵雨壮不上前道歉似乎还好,孙玉华看到小小的赵雨壮的那张脸,心里满满的怒火似乎要把整颗心脏给烧化了,颤抖地指着赵雨壮骂道:“小|婊|子儿,你给我装!”接着又指向扭在一起的赵远山和陈喜梅骂道:“你们这一家大小|婊|子,演给我看有什么意思,还不给我滚!”
自从孙玉华发怒发飙后,赵翠花一直就站在一边看好戏,没有再插过一句话,此时看孙玉华的脸色不对,连忙走进小房间将孙玉华的药瓶拿出来,取出两颗药冲赵远山说道:“哥哥,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妈今个气的不轻,大过年的,别真让她气出个好歹。”
赵远山无奈的看着孙玉华在赵翠花的伺候下吃下药丸,闭着眼睛靠坐在高背木椅上喘气,胸口明显高低起伏的不停,显得还是在激动中,只得默默的招呼四个子女向孙玉华辞别:“妈,我们先回木船社,你别气,过几天再来看你。”
刚出了赵翠花家门,不用赵雨壮乞求,陈喜梅就抱起赵雨壮,一副老母鸡保护幼仔的样子,一家六口沿着分洪河大堤走向江岸。赵家三姐妹在赵翠花的客厅里一直安静的站着没有说话,返家的路上倒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低声讨论着为何赵雨壮的一句话为何能引起孙玉华和赵翠花的暴怒。
孙玉华回过劲,看到洒在一地节礼,立时怒气又隐隐上涌,冲赵翠花说道:“把他们送的东西全给我扔掉,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不见为净!”
赵翠花一样样拾起来,放到大门外的柴禾堆里,想着等晚上黄毛一家走亲戚回来送给他们,好歹也能挣个人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