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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年关大事记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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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翠珠的公婆住在镇江|市区,所以赵翠珠、朱翔和他们的儿子朱明飞早起赶第一班的23路公交车,去给朱明飞的爷爷奶奶拜年,顺道路过庙湾将孙玉华的节礼给送过去。今年赵翠珠的节礼虽然没有变化,但孝敬分子却多了十块钱,变成了二十块,令孙玉华和赵翠花都欣喜异常。
孙玉华高兴自是因为二女儿孝顺二女婿大方,二十块在当时抵得上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算是超级大手笔。赵翠花高兴是因为母亲孙玉华所有的钱最终还是会贴补在自己和自己的儿子身上,赵翠珠孝敬得越多自然是越好。
古语有云:“家有一老,有如一宝”,是指老人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好像宝贝一样,家庭中有个老人,就有了主心骨,遇事可以有个依靠。孙玉华老人对于她的小女儿赵翠花来说,确实是个宝,可惜赵翠花要的不是孙玉华的生活经验,而是她的劳力和金钱。
自从赵远山把孙玉华接走后,赵翠花一想到母亲每个月多达十八块九角的退休工资全部用来接济穷鬼哥哥的那一大家子,她就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血淋淋地被人给抢走,还要装作一副无关痛痒且笑脸相迎的姿态,实在是令她恼恨不已。
赵翠花一直认为原本老母亲住在自己家里七八年都是顺风顺水无人非议的,既是长期免费的老保姆,又是贴补家用的大金主,这样的好事到哪里还能去找到,也难怪赵远山和陈喜梅这两个算筋算骨的小人会算计到自家和自家老娘头上,硬是要搬到木船社定居,扛着儿子与老母同住乃天经地义的幌子,不就是打着这个歪主意。
想通此关节,赵翠花对赵远山和陈喜梅的恨意更是无以复加,整日的坐立难安,寝食难眠,思考着如何才能用合适的理由将自己的老娘重新接回来,思前虑后,觉得还是让老娘自己提出搬回来住最为合适。
因此,每当孙玉华去庙湾看望自己小女儿的时候,赵翠花总是装作殷勤无比,买鱼买肉杀鸡宰鸭的好生招待不说,更时不时的给孙玉华上点眼药,让本就对赵远山一家没多大感情的孙玉华更加讨厌起老赵家的一家六口,认定赵远山接自己同住是为了自己的退休工资。
但事实确实如赵翠花说的一样吗?孙玉华从来没有想过,即便陈喜梅从来没有跟她要过一分钱,即便赵远山总是将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她,她仍旧过得不甚舒心,说严重点,就是觉得自己的生活从天堂掉入地狱,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三天五日的就要去一趟小女儿家散心。
事情往往总是出人意料,赵翠花没等到孙玉华首先爆发提出搬走,陈喜梅就借着孙玉华抽聋赵雨壮左耳的事情挑头要求分家。听说此事后,赵翠花乐得喜形于色,立刻就拽着自己丈夫戴安民,拉着二姐赵翠珠夫妇,跑到木船社的小木屋给闹分家的母亲孙玉华摇旗助威。
对于分家当天的场景,这么多年下来,赵翠花依然历历在目一般记得清清楚楚,小木屋的水泥坪上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木船社内前来看热闹的熟人,孙玉华和赵远山母子两人分别坐在大方桌的东西两边,面对面的坐着不像是母子倒像是谈判的仇人。
赵翠珠夫妇和赵翠花夫妇站在孙玉华的身后,陈喜梅则领着四个儿女站在赵远山的身后,被拧断胳膊的赵霙绑着石膏绷带可怜兮兮的躲在陈喜梅的身后,生怕赵远山又突然发病,不分青红皂白的追着人就打。
孙玉华喝了一口茶,不咸不淡的首先说道:“不是我这个当妈的不讲理,既然闹到要分家,提出分家的又是你们,你们总得说个一二三出来,该怎么分就怎么分,别拖拖拉拉的给老赵家丢人,门外亲阿邻的都看着,你们不怕丑,我这个老太婆还怕丑呢!”
孙玉华的话说出口有半分钟之久,对面都没有人回应,赵翠花诧异的看着传闻中彪悍狠辣的陈喜梅,心里感叹这个女人倒也能沉得住气,赵远山自打她们姐妹进屋后,就没见他吭过一声,自顾自的坐在长条凳上当起锯嘴葫芦。
只是一声稚嫩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双方的沉默:“你这个死老B还知道怕丑啊,你要是知道怕丑的话就不会一巴掌把我耳朵给扇聋了,我爸妈也不会硬是要跟你这个心肠歹毒的老B分家过了!”
“小壮,你嘴里不干不净的乱骂什么东西,还不给我住嘴!”赵远山扭头冲身后的儿子怒喝,阻止不懂事的赵雨壮继续说下去。
“赵远山,你真有本事就别冲自己儿子吼,有胆量冲打聋你儿子的罪魁祸首去吼!”分家大事在前,陈喜梅看到门外围观的全是木船社的老熟人,知道自己要留颜面给赵远山,所以一直忍道现在都没有说一句话,想着全凭赵远山做主。可眼看着赵远山如烂泥扶不上墙,一声不吭的当缩头乌龟不说,儿子说句实话,他反倒过头来吼儿子,好好的一个儿子被狠心的奶奶给抽聋了,自己的丈夫却不想着去讨回公道,想想陈喜梅就觉得憋屈,终于咽不下这口怒气的爆发出来。
从孙玉华抽聋赵雨壮的一只耳朵,到陈喜梅抱着赵雨壮去医院医治,再到陈喜梅回家后跟赵远山发狠闹分家,接着到赵远山发疯病打伤了自己的女儿,最后到陈喜梅把赵霙送到医院救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发生在短短的半天时间内,木船社很多人都不知道其中具体缘由,更何况远住在庙湾的赵翠花夫妇,赵雨壮和陈喜梅的一番痛斥犹如山投大海一般震得屋里屋外的众人声浪滔天,此起彼伏的议论个不停。
“你这个小|婊|子!这个小|婊|子儿!这么多人长眼睛长耳朵,你们把话说清楚,你儿子是自己跌下来的还是我打的!”孙玉华瞬间就涨红了一整张皱巴的老脸,倏地一下站起身,茶壶壮的用手指着陈喜梅恶狠狠的骂道。
当日孙玉华慌慌张张的将戴鸣送回到庙湾的时候,赵翠花连问了好几次,孙玉华都是支支吾吾的塘塞过去,只是说赵远山和陈喜梅闹着要跟自己分家,赵翠花一听说分家就高兴过了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此刻听到陈喜梅母子的言语才知道原来还有这码子事情,细想一下这样最好,至少孙玉华跟陈喜梅之间的仇恨是没办法再解开了,母亲也只能一直跟着自己住。
虽然从言语上判断,此事似乎是做奶奶的孙玉华下手不知轻重,将自己唯一的孙子给打聋了,但赵翠珠和赵翠花是来给孙玉华撑腰的,不是来拖后腿的,所以她们当然要帮亲不帮理,两人纷纷出口说道:“弄不清楚的事情,就别栽到老人身上,以为老人一个人住你们家就没人替她撑腰,任由你们一家子栽赃陷害!”
“笑话啊,笑话!”陈喜梅看着母女三人的表演大声嗤笑起来,用手划拉三人一圈,最后冲门外的人群说道:“跌倒还能把耳朵给跌聋了,真是天下奇谭啊!”
“你儿子是从大桌子上跌下来的,脸先着地,摔这么狠,能不跌聋么!”陈喜梅的话还没有说完,孙玉华立即就高声地狡辩起来,生怕围观的人相信赵雨壮是被自己给抽聋的。
“你这死老B真是给脸不要脸啊!”自小就鬼主意最多的赵雨壮独自跑到小木屋的门口,将红肿未消的左脸展示给水泥坪上的众人观看:“各位爹嗲奶奶叔叔阿姨,你们来评评理!你们看到我脸上的五条红杠子没有,这是我跌下来的还是被人给打的?!”
围观的人群分明地看到赵雨壮的红肿的左脸确实有个大手印子,如果不是下手狠重,不至于半天都红肿不消,于是议论声更加汹涌。
此情此景,羞得孙玉华无从狡辩,只得恼羞成怒的拍桌子打板凳的大骂:“小|婊|子儿,大人说话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屁孩子插嘴!”转脸指着赵远山又大骂起来:“我养的好儿子啊!她们母子合起伙来欺负我,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婊|子儿演的活话剧还不都是你那小|婊|子教的,你这是想气死我啊!”
说着说着孙玉华就捂着心口,瘫软着身子要昏倒过去,赵翠珠和赵翠花见状,一个麻利的扶着让孙玉华坐好,一个慌张的顺气喂药,赵翠花取药的瞬间分明地看到赵雨壮那细长的眼睛泛出幽幽的凶光,吓得抓着药瓶的手都抖了几下。
孙玉华有冠心病,需要常年吃药,赵远山怕自己的母亲因为分家的事情闹出个三长两短,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肯定要背上大不孝的名声,于是好声好气的冲孙玉华说道:“妈,你也别生气,既然是分家,我没意见,你觉得什么是你的,你就拿走。”说完后,拉着陈喜梅的手,拍拍陈喜梅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发作,陈喜梅只得按捺下性子,毕竟赵远山是这个家的大家长,她总要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己丈夫的尊严。
孙玉华缓过了劲,觉得继续呆下去纯粹是丢人现眼,指挥着女儿女婿收拾东西,既然赵远山发过话,她就不用客气,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就算不是自己的也照拿不误。
赵雨虹看着两个姑姑如鬼子进村般的扫荡小木屋里的一切值钱和有用的东西,连一只碗和一双筷子都不留下,抱着陈喜梅的身体大哭地求道:“爸,妈,你们怎么什么都让她们拿走啊?我们家怎么办啊?妈,你就说句话呀!求你说句话呀!”
赵远山低着脑袋没有出声,陈喜梅却眉头都没有皱,指着老太婆和赵翠花喝道:“你们觉得是你们的东西,那就一次性拿干净,别事后说还有东西丢在老子家里面,这话要是传到老子耳朵里,到时候老子可翻脸不认账!”
赵翠花和自己的丈夫在镇江渡管所高资过江摆渡站上班,赵翠花是售票员,戴安民是渡船水手,两人都是正儿八经的事业单位的公职人员,薪水高福利好,是孙玉华所有子女中家境最为富足的一个,嫌贫爱富的孙玉华自是觉得跟着小女儿住乃是无上的光荣,即便平日里她这个老太婆需要洗衣做饭需要贡献自己的退休金,她也甘之如饴,心甘情愿地做她的免费老保姆。
庙湾渡江摆渡站依着分洪河大堤而建,东西朝向,待客大厅北侧就是两套两室一厅的职工宿舍,分别住着赵翠花一家和黄毛一家。黄毛原名黄大江,因为小时候跟赵雨壮一样营养不良,长着一脑袋的黄头发,被人称作黄毛,他老婆是庙湾的本地人,叫做廖美娥。夫妻两人也在高资过江摆渡站工作,廖美娥是验票员,黄毛是渡船水手。
虽然春节刚到,已经算是春天,但温度仍旧在零下,幸好天气不错,晴空万里。接近下午三点,渡船刚刚驶离码头不久,孙玉华抱着她最疼爱的小外孙戴鸣坐在摆渡站的南墙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跟身边的小女儿谈论明天用什么菜色来招待她的二女儿一家。
赵翠花脖子上挎着个皮包,她一边点验钱钞硬币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该有的家里都有,鱼肉鸡鸭鹅样样不缺,蔬菜年前别人送来不少,也不需要买,黄毛前天送来一条咸狗腿还没动,正好煮了给二姐夫下酒,搁架上还有一袋鸡蛋糕,可以送给明飞带走,明飞就爱吃这个。”
送蔬菜给赵翠花的基本上是世业洲过江到高资镇卖菜的农民,因为常年渡江,关系渐渐就熟络起来,常常送给赵翠花和廖美娥不少时鲜果蔬,就此可以不用买过江的船票,所谓双方都能互利双赢。
“全给明飞哥哥带走,那我吃什么呀?”小戴鸣抬头张着大圆眼睛巴望着自己的母亲问道。
“今个上午不是刚拆了一袋到你的零食盒里,”赵翠花将手中理顺的钞票用牛皮筋扎好,转脸笑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明飞哥哥难得吃你点东西,你就舍不得,那可不行!”
赵翠花对她的这个儿子真正做到了宠溺有加,她为戴鸣准备数个大塑料密封罐作为他的零食盒,里面放着不同的美食,有鸡蛋糕,有散子酥【类似萨其马一样的甜食,比较脆硬】,有炒米球,有小京果,有火车头饼干,有花生牛轧糖。每年前来拜年,总能把赵家三姐妹引得垂涎三尺,没能让赵雨壮出丑,完全是因为他自打父母跟奶奶分家后,他就从来没有去拜过年,所以无从得见如此琳琅满目的人间美味。
小戴鸣委屈的瘪着嘴,往孙玉华的怀里钻,嘴里还不停的轻声喊着:“婆婆,婆婆,妈妈偏心明飞哥哥。”
孙玉华笑呵呵的抚摸着戴鸣的小脑袋,好言好语的哄道:“等你把自己的那袋吃完,婆婆就带你去镇上再买两袋回来。”
小戴鸣高兴的抬起头,圈住孙玉华的脖子,在孙玉华的脸颊上连亲好几口:“婆婆最好了,我就知道婆婆最疼我。”
赵翠花看着祖孙两人说着悄悄话,嘴角浅浅的上扬起来,可惜没到两秒整个脸瞬间冷了下来,因为她看到自己的哥哥赵远山嫂子陈喜梅拖儿带女的沿着摆渡站建在分洪河上的台阶向这边走来,于是小声的提醒孙玉华:“妈,我哥他们一家过来了。”
孙玉华将怀中戴鸣的身姿调整好,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扭过头看向身侧的台阶,赫然就看到瘦小的赵雨壮跨坐在赵远山的肩头,脸色瞬间变得相当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