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年关大事记25 ...
-
老赵家大年初一的惯例是男主人早起将所有事情包揽,老婆孩子躺在床上等着赵远山将所有东西送到床头。
天麻麻亮的时候,赵远山轻手轻脚的起床,穿好新衣,走出里屋,将煤炉箱内的煤炉打开。大年初一不仅不能动刀,连引煤炉都不行,所以煤炉在过夜前都会加两个新煤球进去,然后将煤炉门留一条缝,整个夜里小小的燃烧着,不至于熄灭。
煤炉上架着铝锅,里面盛着昨晚煮好的枣茶,枣茶是用红枣、蜜枣和红糖熬煮出来,相当的甜腻,赵家四姐弟都爱吃,是过年的福利之一。枣茶、茶叶蛋、瓜子和花生是用来招待登门做客的客人,客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喝上一碗盛有六颗红枣的枣茶,再吃两个茶叶蛋,前者表示六六大顺,后者表示好事成双。
赵远山取出一串小鞭和六个大炮,点上一支烟,推开小木屋的大门,将小鞭挂在晾衣绳上,大炮竖着放置在水泥坪上,然后用香烟将小鞭和大炮挨个点燃,加入到整个木船社乃至马桥口的鞭炮连绵不歇的交响乐中。
除旧迎新,鞭炮点燃,预示着新的一年开始。
赵远山在门口将手中的香烟迅速抽完,刷牙洗脸,将煮沸的枣茶端起,开始给包子和茶叶蛋加热,接着给老婆孩子打好水上好牙膏,端进里屋。
赵远山拉开屋内的白炙灯,将脸盆端到陈喜梅的床头,冲陈喜梅说道:“梅啊,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陈喜梅忪醒的脸上笑意洋溢,缓慢地爬起身,穿着棉线毛衣回道:“祝老公新年大发,步步高升。”把棉线毛衣穿好后,如孙悟空吆喝自己的猴子猴孙一般吆喝起自己的子女:“侠子们,起床啦!”
陈喜梅端着茶缸拿着牙刷开始在脸盆内刷牙,赵家四子女穿上衣时纷纷给赵远山和陈喜梅送上吉言,赵雨壮别出心裁,大声说道:“祝老爸财揽四海、富拥九洲,祝老妈貌美如花、今年四十明年十八,祝三个姐姐学业进步、青春永驻。”
陈喜梅听到赵雨壮恭祝自己的好话,口中的牙膏沫喷得脸盆内到处都是,兴年临头又不能骂人,只得压着脾气冲赵雨壮说道:“你这个小东西,长进了啊!”
赵雨壮死皮赖脸的涎笑着回道:“妈是大美人,恭喜你越活越年轻越来越美丽,这还不行啊?”转头冲赵远山打援手地说道:“爸,你说是不是?”
赵远山望着陈喜梅半笑不笑的脸,憨憨的答道:“是,是。”
陈喜梅白眼冷对赵远山的打哈哈没有吭声的继续刷牙,小小的插曲就此终结。
伺候老婆孩子在床头洗漱完毕,赵远山又忙不迭地将枣茶一人盛一碗送上各人手中,最后再将拨好的茶叶蛋和热气腾腾的包子端进屋。陈喜梅母子五人吃饱喝足这才有说有笑的起床并将新做的衣服穿上身,迎接新年的到来。
赵远山将拜年的节礼挂在自行车的龙头上,趟着自行车,领着老婆孩子过河去陈守仁和刘兰英老夫妻两个那里拜年,一大家子穿着崭新的衣服,所有人的精神都显得特别抖擞,感染得赵雨壮也精神焕发,感慨此时虽穷,却处处都透着干净的气息。
一路上碰到熟人,赵远山和陈喜梅热情地跟人打招呼,四个孩子礼貌性的跟着父母后面喊人,和气生财莫不如此。
新年早起开门,图个迎财纳福,全中国排门逐户皆是这样,老赵家一家六口抵达陈守仁的堂屋时,陈守仁一大家子早就吃过早饭,围坐在大长桌边喝茶嗑瓜子。
相互问候寒暄中,六人又吃上了热气腾腾的枣茶和茶叶蛋,随后刘兰英给四个孩子每人一个用红纸包着的小红包,赵雨壮不用猜就知道里面肯定包了一毛钱,算是压岁钱,他也不拆开,转手就递给了陈喜梅。
幼年时,只有外婆刘兰英会给姐弟四人包压岁钱,就连身为亲身父母的赵远山和陈喜梅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虽然这压岁钱最后还得上缴到陈喜梅手中,但在赵雨壮看来也就只有他的外公外婆能多疼他们一些。
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赵远山和陈喜梅丢下三个女儿和送给陈守仁刘兰英两人的节礼,单单带上赵雨壮,骑上自行车,沿着长江大堤,赶往赵雨壮的干妈徐茉莉家。
徐茉莉住在营村地区的徐家甸,营村与马桥口隔一条与分洪河平行的小清河。如果天气晴朗,三人就骑车沿着长江大堤骑到拆船厂在长江大堤的东面小门,然后下了长江大堤沿着拆船厂围墙外的田埂一直走到小清河的大堤,越过小清河大桥,再沿着长江大堤骑半个小时,最后下了大堤到营村大道旁的徐家甸。如果碰上雨雪天气,就需要改变开头的线路,先要沿着分洪河大堤骑车到刘家闸,然后拐上专门去拆船厂的石子路,这条线路至少要绕大半个小时的路程。
小清河并不是天然形成的河流,而是五六十年代土改时期在高资农村地区建设起来的小水利工程的一部分,专门用来给马桥口和营村灌溉排洪,与小清河一样平行于分洪河分布在分洪河两边南北走向的河流还包括大清河、二清河、三清河、四清河、五清河。在马桥口、营村、洪峰、红旗、五摆渡、六摆渡这几个沿江地域的中间都有一条东西走向的人工河,连接上南北走向的人工河,形成一个个巨大的田字格,作用也是灌溉排洪。每个连接点都建有一个抽水站,刘家闸抽水站就是马桥口建在分洪河大岸上的一个,可以双向抽水。可惜这些利国利民的小水利工程,由于建设年代久远,长期缺乏资金维护,进入九十年代后基本上就报废了。
顶着冬日寒风行驶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三人终于来到徐家甸,徐茉莉的大院内挨三顶五的全是信徒,没有一个是赵雨壮认识的。
早在进入大院之前,陈喜梅就三番五次的警告赵雨壮要恭敬要把自个的嘴巴管严实,所以赵远山和陈喜梅在前面排开人群,赵雨壮跟在两人身后,一直到进入堂屋,他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显得既安静又乖巧。
堂屋和大院一样,同样的熙熙攘攘,也就香案前稍微好点,空出了一些空间,赵雨壮透过缝隙看到矮小的干妈正老神在在的站在香案前,香案中央葛先生的金身像在大红高烛的映照下显得金碧辉煌,金身前的供桌上堆满了前来上香的信徒带来的各式供品。
赵远山恭恭敬敬的将节礼放在供桌上,陈喜梅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张工农军,身姿恭谦却满脸堆笑的牵着赵雨壮的手朝徐茉莉走去:“他干妈,您老人家新年好啊,你干儿子来看你了。”
前些年陈喜梅大年初一来祭拜葛先生,最多也就给张大团结来孝敬,没想到今年竟然翻了个倍,徐茉莉原本平淡无波的脸立刻变得笑颜逐开,接过陈喜梅手中递来的工农军,迅速地塞到裤子口袋,祥和地回道:“远山、喜梅,你们来了啊!”
“来了,来了,就是怕您老人家等得着急。”陈喜梅激动的推了推赵雨壮,赵雨壮回过神来,连忙喊了一声:“干妈,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小壮今年看上去不丑,我干儿子还真是讨喜。”徐茉莉掐住赵雨壮的下巴,拧着左瞧右照的看了好几下。
“他干妈。。。。。。”陈喜梅眼看着又有信徒前来,生怕徐茉莉忘了最重要的事情,连忙插嘴想提醒。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急。”徐茉莉笑呵呵的反过来打断陈喜梅还没有出口的话,将抓着赵雨壮下巴的右手顺势抬起,将掌心按在赵雨壮的脑门上,开始闭着眼睛不停的打嗝表演着关模【骗人的把戏】,好一会才睁开眼对陈喜梅说道:“行了,你跟你家赵远山还有小壮每人点支香,去拜拜葛先生。”
陈喜梅这才心满意足的应好,然后从香案上取出檀香,点上后分给赵远山父子两人一人一支,赵雨壮看着自己的母亲毕恭毕敬的给葛先生磕头上香,嘴里还念念有词,心想年前的那两件事看来把自己封建迷信的老娘吓唬的不轻。
三人上过香后,就识趣的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徐茉莉信徒众多,陆陆续续到来的香客她都要招呼一下,老赵家三人在她眼里并不稀奇,她不可能另眼相待地一直陪着说话。
还有没有到十一点,大院外面就传来话音说是要开席了,因为前来拜年上香的信徒多达百人,所以每年大年初一徐茉莉都会请左邻右里的七八个老妇女前来帮忙做饭做菜,在大院内摆上四个大方桌,开流水席,吃完一拨走一拨。
轮到赵远山三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拨,他们找了个靠近一株大栀栀花的位置坐下,栀栀花很有些年头,有一人多高,赵雨壮记得有年来干妈家祭拜葛先生的时候,正好是五月花开的季节,满树的白色花朵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整个院子里充满了栀栀花的味道,似乎连蚊虫都不见了。
离栀栀花五米远的围墙西角下就是一口大水井,三个农家妇女正围着水井在洗菜洗碗。七八十年代江南人家自家打井的情况并不多,多是在小沟小塘边取水用水,等到进入九十年代,挨家挨户的竞相盖起了二层小洋楼,于是在自家院子里打一口水井就成了时尚,为此还催生了一门产业——专门靠打井为生的打井队。
因为是流水席,所以菜色不多,以量取胜。赵远山和陈喜梅都喝了些白酒,赵雨壮觉得菜不合自己的胃口,吃得并不多。
酒足饭饱,到了该返家的时刻,陈喜梅磨蹭到大部人马几乎走空的时候才上前跟徐茉莉道别,陈喜梅每年选在最后道别自有她的道理:“他干妈,我们准备走了,您多保重身体。”
徐茉莉抓住陈喜梅的手,一副看起来依依不舍的模样:“这么早就走了啊,怎么不多坐会?”
“不了,下午还要去庙湾。”陈喜梅家的事情,徐茉莉多少也听说,陈喜梅并没有打算瞒着。
徐茉莉点点头道:“是得初一赶着去,否则说不过去,人人都要点名声,弄坏了可是自己担着,那我就不多留你。”
“他干妈,我家小子还要您和葛先生多保佑着点,您看。。。。。。”陈喜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赵雨壮心里明白,陈喜梅就是想要葛先生金身前供奉多日的瓜果和糕点。
徐茉莉立刻了然于心的笑了起来,随后从供盘里取下一个苹果一个橘子和几块麻饼和京果,说道:“葛先生会好好保佑小壮的,你们夫妻两个放一万个心。”
陈喜梅满心激动外加兴高采烈的用双手捧过“仙果”和“仙糕”,在陈喜梅看来这些供奉给葛先生的“仙果”和“仙糕”是万金不换的圣品,非是等闲都不可能跟神婆徐茉莉手中要到,受了信徒香火的供果供糕,具有神奇的法力和效果,吃下去自然能百病不入、万邪不侵。
陈喜梅将“仙果”和“仙糕”放入布袋中,拍了拍赵雨壮的后脑勺,催促道:“还不谢谢你干妈!”
赵雨壮很想翻个白眼,这种把戏上辈子年年都需要上演,这辈子还要再走一遭,实在是无聊透顶和无奈至死,但在陈喜梅的催促下只得冲葛先生和徐茉莉各磕三个头,表示自己的心悦诚服和殷切感谢。
卞癞子的父母都住在高资镇上,吃过中饭,卞癞子骑车载着卞迎刚和小卞丫头,龙英子骑车载着小卞三子,首尾相连的在分洪河大岸上往家赶。
经过刘家闸抽水站的时候,坐在车后的小卞三看到赵远山骑车载着陈喜梅母子也往分洪河大岸这边来,于是用手捅捅龙英子的后背,小声叫道:“妈,你快看,凶女人跟老公儿子在拆船厂的石子路上,就要骑过来了!”
小卞三对于父母跟陈喜梅夫妻两人的纠葛知之甚少,但他知道他的母亲龙英对陈喜梅充满了深深的恨意,否则不会严禁他们兄妹三人称呼赵远山和陈喜梅两人为“赵叔”和“陈姨”,否则更不会把恨意转嫁到陈喜梅的儿女身上,小卞三经常邀三喝四的带人把赵雨壮打一顿完全是龙英子的示意。
龙英子转头看了一眼延伸到大埂的石子路上的那一家三口,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跟那病秧子成好朋友了?”
“怎么可能?!”小卞三一脸的不可置信,想不到母亲竟然会问出这种天方夜谭一般的问题。
“那我最近怎么没见你给我报喜?”所谓的报喜是龙英子给小卞三定出的条件,如果小卞三揍了赵雨壮一次,小卞三便能获得龙英子给出的一元奖励,但龙英子嘱咐过小卞三,这事只能他们母子二人知晓,如果让卞癞子获知,这个约定也就不存在了。
“那个大便王现在成天躲在家里不出来,你不是说过不能单独下手的,必须要约两三个才好动手,所以一直就没等到机会。”小卞三有些埋怨的恳求道:“妈,就不能一个人偷偷地打他一顿么?”
“不行!”龙英子想都没想地就拒绝,她最清楚陈喜梅是个什么样的脾性,这个女人不占理就不会发飙,一旦让她占了理,绝对会演变成一场暴力大戏。如果让陈喜梅知道她家的小三子是欺负她家痨病鬼儿子的罪魁祸首,那个疯女人绝对会拿刀砍死她和她家小三子,所以龙英子不停的嘱咐小卞三每次都用好处引诱不同的小孩去欺负那个小痨病鬼,让那个疯女人没有把柄和理由发飙,陈喜梅再厉害总不能跟全木船社的住家全都起冲突,否则她自己就无法在木船社生存下去。
“明天赵远山和陈喜梅就要去世业洲走亲戚去了,他们家四个侠子肯定还是跟往年一样留在木船社,你自己找准机会。”龙英子谆谆教诲的说道,就跟谈论天气一样的轻松。
小卞三削薄的嘴唇突然裂开一条缝,冲着远处坐在龙头大杠上的赵雨壮笑道:“大便王,你不是让我等着么,那我就等着!”
赵雨壮看了一眼正在分洪河大岸上快速行进的卞癞子一行五人,只是突然一阵寒风刮来,穿过红围巾直接灌进胸口,他不禁打了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