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广记》禾少

9、第八章

　　清明时节霪雨纷纷，路旁尽数开着未知名的凡间花草，林中传来几声鸟鸣，春意盎然。
　　我平日虽爱摆弄植物，却是惭愧只认得些稀奇品种，倘是要我讲个全部，我还真真道不尽。再言，凡间的花草品种也委实繁复，一时难以分辨。
　　待白夜行仍是随意行走，不晓得行至何处了。
　　只那日之后，白夜行便不太搭理我。我本也乐得清闲，想着终究回归了凤帝的常态。又一想，道这凤帝，奇葩方是常态，如此清净，根本就是变态。思量一番，觉着许是第七章那位书生待小桃妖的故事过于短小精悍，然作者只用着一章便将如此短小精悍的故事表现出来，就算是主角比如我亦是十分震撼难以理解且难以承受的，更何论是他了。等等，他也是主角好像。
　　我开始盘算，这位看似流弊实则流弊的凤帝亦不过一十万余岁的纤细少年，待我这种都不晓得活过几多万年的老老头自是不能相较，便欲出言安慰他。
　　“阿行，”我斟酌着应如何话下，不想他竟用双手按住我的双肩，惊喜道：“阿陵你方才唤我什么？”
　　“……阿行。”我是不是说错甚了。
　　他蓦然展臂将我抱住，亦不讲话，只愈搂愈紧。此时推开太不人道，便伸手轻拂他后背。
　　哎，真真一匮乏母爱的纤细少年。是了，时至今朝，亦未曾听闻凤帝母亲的传闻，单亲家庭的少年生活极为不易啊。他倾慕我莫不正是这个缘故，好罢，可能性不大，虽然我有爱，但我是个男的。
　　“阿陵，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白夜行将我的脸埋在他胸前，我见不着他这个辰光的表情，只能听着他激烈的胸腔跳动，不由老脸一热，脑子一昏便应道：“好。”

　　故而今朝，这个伪•匮乏母爱纤细少年，真•厚脸皮无牙死鸟扯着我往一座城去。
　　我喜清静，平素虽是随意，亦只往偏僻崎岖的山间村落行走。白夜行却是个爱热闹的，何处热闹何处便是有他。我因着应了他那声好，只得不离开待他一道行去。凑热闹什么的最讨厌了，白夜行你是自第七章始精分了嘛，受打击大也不可如此啊少年，你作为东方未明榑暮之地凤玘族的凤帝的庄严孝义到何处去了，作者快出来调整下文风啊。
　　那座城，名伊春。
　　我原觉着此城极有内涵，伊春伊春，便是美好的春天之意。然听闻官方科普后极其之淡疼。
　　伊春，一座叫.春的城池。真真为伊春城的官方捉急。
　　沿街一家客栈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白夜行凑着热闹，前去要了两个房间，待我暂且住下。我待他一道多日，却也未曾见过他吃食困觉，因着他本相为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便不觉着稀奇。今朝他却要了间住房，真真是节操碎掉了么。
　　白夜行桃花眼弯弯冲我一笑：“阿陵，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若无其事地说着如此失礼的话？”
　　诶，不小心说出来了嘛。
　　他仍是看着我笑，道：“阿陵，昔日我们只在山间，也不好多在意吃食困觉。然我们今朝是在城里，自是要待那些麻瓜无异，切不可让他人看出破绽。”你今朝若无其事地说着麻瓜真真大丈夫嘛。却见他桃花眼一亮，“抑或我们装成相好，要一间房住一道自也是极好的。”
　　……擦。
　　在楼下大堂用膳，白夜行给出的解释是要多接些地气方不会轻易被认出。喂喂你不要再看不起我了我真的是主角好嘛，这些小事还是可以自理的好嘛。
　　忽而人声鼎沸，议论纷纷道是老板要出现致言。未多时便见着自后堂出来一个中年男子，身量中等，容貌端正，一张续命仙符护着一缕已死的生魂，看着却是较常人无异。
　　他拱手，笑道：“承蒙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姊妹关照，在下小女明日出嫁，今明后三日食宿对折住宿减半。”
　　“老王终是盼着把宝贝女儿嫁出去了，恭喜恭喜啊~”
　　“明日可要请我们在座的吃糖啊，咩哈哈哈哈~”
　　“一定一定。”那老板笑吟走遍每座，而后进了后堂。
　　白夜行桃花眼弯弯，端着酒杯吃了一口，“怎地是他。”
　　客栈老板明是已死了，若非有城隍的续命符吊着，早便该投胎去了。而城隍私自给凡人续命，本是有悖天理，甚损功德。一个小小城隍，倘是靠着平素那些凡人的供奉，功德实是难积，升上仙的日假，遥不可及，竟还愿意为了一个凡人损去功德。
　　伊春的城隍倒是稀奇。
　　“阿陵不稀奇么？”白夜行吃着酒，弯着桃花眼看我。
　　我吞咽下口中的吃食，放下红箸，摇头，说道：“待我何事。”白夜行分明一愣，而后置下酒盏，轻声叹道：“果真九天上上神。”
　　你待我是九天上上神，你道是，我便甘心。

　　白夜行推开屋子的门，我正闭目躺于琼花黎木躺椅上。
　　小客栈看似不大却是卧虎藏龙，里面的物事精贵得很，些许我亦不曾见过，道是伊春城的珍宝，只伊春城方能见着。琼花黎木便是之一。琼花梨木生长不易，百粒树种方存活一粒。长成之后便可做工，做成的器物虽有槁暴依旧挺者方算成品，此后放置可千百年不腐。岚风落琼花，篱雨梦伊春。
　　我睁眼瞟了屋外，月朗星落，四十九天上亦未曾见着这般好景色。
　　“上神每每都是这般好兴致。”白夜行走至我身边。我回神看他，红裳金丝，白玉素面，真真好看得很。
　　“嗯。”
　　他桃花眼弯弯，“上神可是想回天上了？也是，这人界奇怪的事体委实太多，见的多了，也会污了上神的眼。想那花灯流远，星辰河明，再如何，终究是比不得天上干净。”
　　我听着他自言自语，竟是笑出声来：“少年，你又何必惆怅，日假仍长着。”
　　他一愣，缓缓低身，伸出白净且长的指头拂上我的脸庞，落在额间、眉心。温温凉凉，好似门外层层明月光。
　　“你要是能多笑笑，多对我笑笑，多好。”声音低沉，不复平日清朗，我喉头一紧，你在说绝逼是引我犯罪啊。
　　“多好。”
　　“好。”他桃花眼更弯，嘴畔扬起恣意的笑，“好，我可是听着了。”
　　……本仙又被这只死鸟给迷惑了啊喂！还本仙节操啊。
　　“我待上神讲讲我东方未明榑暮之地的事罢。” 话题又是转移得如此之自然，你的空间是四维的嘛少年。
　　他搬来一方小凳摆在躺椅旁，在我耳畔微微吐字：“东方未明榑暮之地，荒虚芜胡之地，自鸿蒙以来，除却亭亭镜芷，再植不上他物……”
　　这声音……我止不住心肝一颤，红了老脸转头闭眼，再未敢看他，只留着耳畔萦绕的缓缓清韵，渐进入睡。
　　我长延没有做过梦了，今朝却做了一梦。
　　四十九天的少璟湖上氤氲着白茫的迷雾，湖一畔的镜芷尽数开了花，绿色的满满的小朵。他穿着青裳，伸手拂上我的脸，对我笑道，“你讲，我待你一般，穿着青裳，可是好看？”我只呆呆望着他，道不出半句。
　　他指头缓缓放下，“你何时方能待我一般，穿上红裳？”
　　我觉着我欲醒来，听得他一声叹息：“真真是我奢望了。”
　　白日光透过薄纸糊作的窗户，匀匀洒于纱帐之上。我睁眼，闭眼。
　　再忆不起，梦中那个少年的模样。
　　而那声音，怕是此生都难以忘怀。

　　景和十年四月初九，立夏。宜：诸事皆宜。忌：无。
　　白夜行扯着我往前堂，道是人间新嫁娘，热闹得紧。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客栈老板原是死意的脸上今朝竟是充满了生气，招呼些往来道贺的客人。我本欲上前道贺，却估摸着自个儿竟是连个道喜的言语也组织不好，贺礼亦未有准备，便不上前凑这份热闹，只坐在窗边的凳几上，默默地祝福他们好了。
　　锣鼓喧，长歌吟，欢喜天，欣悦时，婚嫁好辰光。
　　红酥裙，金碧裳，执子手，长相扣，与子共偕老。
　　“爹。”老板的女儿盖着龙凤盖头，见不着容貌，那白净指头可见一斑。“女儿不孝，再不能留于家中侍奉您安老。”
　　老板匆匆扶起地上的新娘子，欣欣笑着，“说什么呢？今朝这么好个日假，怎地说这种话来？老爹我把你养到这么大，好容易盼着把你嫁了出去，高兴还来不及，你怎地就不孝了？也罢也罢，你既是出嫁，以后也不用再回来看我，我明朝便关了这店，圆了我少年的梦想，云游四方去。”说完便自个儿呵呵笑起，众人听了皆是大笑，纷纷安慰新娘子。新娘子再不说话，只听着断断续续凝噎。
　　老板啊老板，你满脸笑意，那眼中的悲伤又是从何而来。
　　新郎官是街另一头布商的儿子，读过些年书，昨年考上了秀才，人品亦好，相貌平平，只再老实不过。
　　老板将新娘子的手搭于新郎官手上，再紧紧将两手握紧，祝言：“同心同老，莫失莫忘。”
　　新郎官憨憨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回道：“阿爹请放心，我定当好生照顾阿希，同心同老，不失不忘。”
　　老板握紧两人的手，满是不舍，却终究不得放下，笑道：“送新娘子罢。”
　　新娘子抬头，对着老板细细吟道：“春日宴，拜老父。偕吾手，欢嬉间。”叩首。
　　“春日宴，拜老父。今相离，遥隔远。” 叩首。
　　“春日宴，拜老父。养育恩，再相见。”叩首。
　　屋外的桃花纷落，霓虹朝霞，似蝴蝶翩落，飞过喜嫁的人群，停伫于那美好的辰光。
　　新郎官偕着新娘子出门，老板直直站在店门口挥手，“去罢，去罢。”
　　白夜行端端吃着酒，说道：“阿陵，你道那城隍该如何？”
　　我摇头，老板的寿命实是尽了，便是城隍执意为他续命，那老板亦不知能多活几个日假，“他自会抉择。”
　　白夜行桃花运弯弯笑道：“也是。”

　　虽说官方解释坑爹，伊春城却委实不负此名。
　　春风动，云飘渺。谁家的新燕又啄回了几捧红泥小筑，谁家的桃花又芬芳了几寸古道幽长。长街上依昔传来儿童嬉耍欢闹的声音，店家叫喊漫卖的声音，细侬软语，热闹得紧。
　　白夜行拉我来到客栈前的街道，说要接地气，上街逛逛是最好的抉择。
　　你这绝逼是在侮辱本仙的智商。本仙翻阅过那么多话本，怎地会连主角逛街明为采办或接地气等各种继而许在途中遇着庙会抛绣球强抢钱包民女卖身葬父各种，实是增加二人独处机会以增进情感的情节亦不晓得。
　　可我真真不晓得该如何推辞，且推动故事情节发展这种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我义不容辞（？）。
　　伊春城的街道呈井字，八方街井，中间的是伊春城主居所，闲人不可乱入，白夜行便只得待我在八方街道走动。虽是主角的身份，却也没能享着主角的待遇。甚庙会抛绣球强抢钱包民女卖身葬父亦没能见着。再总结以上几章，我的主角的金手指是开不了了。
　　伊春城最大的寺庙便是城隍庙。城隍是仙，道不上大，也不可说小，冥界的地方官，阳界的一方城主。
　　我在庙门口瞥了一眼，香火一般。白夜行道：“这城隍也修不得许多功德。”我点头同意，正欲开口，却听得有人道：“自是修不得多少功德的。”却是一个清俊少年朝我们一躬身，“上神安好。”
　　白夜行笑道：“城隍好兴致啊。”
　　“白夜行你又取笑我，不理你了。”少年又转向我，“小仙虽是小小城隍，见不得几多神仙，却也算是个饱读诗书的，只是未能猜出这位上神终究是何身份。”　　
　　白夜行道：“亏你还认自个儿是个饱读诗书的，那四十九天的广陵上神怎地不认得了？”
　　少年睁大眼看我，大惊，九十度躬身行大礼，颤声道：“小仙不知广陵上神来访，招待不周，还望上神海涵，莫要怪罪，切莫怪罪，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好不好……”
　　他怎地怕成这副德行……我觉着我有些晓得白夜行为何调笑于他了，“无碍。”
　　白夜行笑他，“你怎地还这副见不得世面的样子，快些起来，大街上的成何体统。”
　　少年起身，却不敢抬头看我。我皱眉深思，莫不是我长得真那么冷、艳、高、贵。
　　白夜行道：“不知者不怪，赔罪却少不得。你城隍庙后院中想是埋了不少漪椿澄罢？”
　　少年似是被戳中了炸点，蹦起来伸出手指直指白夜行的鼻头：“这都过去好几百年了，你竟还打我酒的主意，做梦╭(╯^╰)╮。”
　　白夜行道：“怎地不装了啊~”
　　少年抱臂：“我要向刚才那个因为给你行礼而受了委屈的我致哀。”
　　白夜行道：“你给不给喝？”
　　少年道：“给。”
　　你真的不为你逝去的节操致哀一下嘛少年。

　　期待地坐于石板凳上，等着少年挖出珍酿一解酒馋。
　　“喏，就是这个。”少年不顾满手的泥，将酒坛子放于石桌上，细细拂去封口上的尘泥。
　　一缕缕清香从酒坛子中溢出，清甜的气味好似初恋般的感觉= =
　　少年轻轻将酒给我们倒在碗中，不愿漏了一滴。
　　白夜行笑道：“你原得这般小气。”
　　少年将酒坛子放下，“哼，我就是这般小气怎地了，你不也是没给我吃过沉醉。告诉你，这酒我藏了七百年，一滴都未曾吃过，今朝是看在上神的面上，便宜你了。”
　　我道了声多谢，吃起酒来。
　　口中甘冽，温润入喉，正似这酒的名字，清漪泛起木椿浮摆，心明澄澈。真真好酒，不负了伊春城珍宝之名，半分不逊沉醉。
　　美酒入口，便是再难停下。少年望着我的模样似是欲哭，他道：“你怎地这么能吃，我一口都还没吃过( >﹏<。)～呜呜呜…… ”我些许难为情，又舍不得那酒，便不说话，让他自个儿纠结去。终究还是得靠白夜行转移话题：“你怎地给那个凡人续命了？”
　　少年撇嘴，似是不满，嘟囔道：“他这不是求我了嘛……”
　　白夜行往他头上敲，“求你了你就满足他啊，以后还有那么多人求你你怎地办？你忙得过来啊？”
　　少年双手抱头逃窜，躲我身旁揉着被敲肿掉的额头，不满道：“好疼好疼好疼，你轻点会死啊！能帮一个是一个嘛，想那么多做甚……”
　　“谅你也做了这么些年的城隍，怎地仍旧没有心肝呢？你忘记以前他是怎地……”少年匆然截断白夜行的言语，“怎地怎地怎地，我如今不是没有事嘛，不许你再说这件事啊，再说我跟你翻脸哦，我说跟你说真的你别不信。”
　　白夜行摇了摇头，白玉般的指头轻轻捻起酒碗，一口口吃着，身后所依便是这伊春城顶古老的琼花黎木。笔直的树干，褶皱的树皮。繁茂的绿叶从树顶倾泻开来，搭了一层又一层阴凉，立夏的阳光从缝隙中斜射下来，斑驳的树影洒在他金边红裳上。
　　光与影的聚合，让我觉着他好似并非同我活在一个世间。
　　他于时间之外。
　　我站于时间之内。
　　我们就好似两条平行线，共同往着未知的远方，一直延伸，很近很近，却终究不会相交。
　　……文风完全不对了，让作者先回去嗑几粒药，祝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