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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漂亮的灯,漂亮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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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生近来的举动有些诡异。每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桌上都会摆好粥啊烙饼之类的饭食。最初几天我还有些戒备,寻思着他莫非想给我下毒?但由于饭菜的香味实在诱人,尤其是对于我这种起床之后饥肠辘辘但从没吃过早饭的人。在忍了三天之后,我还是捧起了碗筷。
水帘洞里的厨房名存实亡。师父算是个仙人,我得益于灵木的原身,不老不灭。平日里因为懒,我们都是不吃饭的,顶多在桃子成熟的季节吃一个月的桃子,在板栗成熟的季节吃一个月的烤板栗。但为了水帘洞的完整,我在厨房里添置了炉灶,虽未用过,尚可观赏。现在有人用它们给我做饭,师父不在,我有些热泪盈眶。
待我吃完早饭,正琢磨着召唤小松鼠灰灰送午饭时,他就已经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下一顿了。啧啧......莫不是有求于我?我眯了眯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打算问他一问。
饭菜一样一样地端上来,我正襟危坐,忍得很辛苦。
“怎么不吃?是不是没有胃口?”他终于在我面前坐定,含笑问道。
“常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不然你为什么要给我做饭呢?”我忍不住问道。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他沉思了一下,“我想给你做饭就做了啊,这需要理由吗?”我一口气还没提上来,他又说道:“你这里吃的太差,我想过得好点,就只能自己动手了。”完了还无辜地眨眨眼睛,神色像极了一个人。我霎时有些怔愣,近来频频地想起他,心情莫名烦躁。
常生看出我的失态,一把抓住我的手,轻轻唤道:“阿碧。”
我瞬间回神,抽出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冲他笑笑,“没事没事,我向来对男女之防看的不是很重,常生你就当是被蚊子咬了一口,不要放在心上。来来来,我们吃饭。”我提起筷子就吃,他的表情很受伤,我估计八成是内伤,所以一直不敢出声。我默默地夹了一块肉放到他碗里,继续埋头吃饭。不经意间一瞥,他盯着那块肉正兀自出神。我不好多说什么,怕是他被我摸了手,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也很正常,当年一只猛蛟被我亲了一口羞愤欲死的情景我还历历在目。
打那以后,常生天天给我做饭,菜品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每每逗得我肚里的馋虫咕咕直叫。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很喜欢吃东西的,只是不想自己动手罢了。
就在某天常生被我打发去山上采灵芝草的时候,师父回来了。我掐指一算,正好三个月零五天,根据师父的出走天数与生我气的程度成正比例增长的规律,我判定此次师父非常生气。
就在我想着怎么样给师父承认个错误时,师父捻着胡须搭上了我的脉,略一沉吟开口道:“阿碧近来可有什么不适?”我很纳闷他怎么不提上次骂我无血无泪的事,虽然诧异,我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有时候会头痛,隐隐地有一些奇怪的记忆蹦出来,里面的人我却一个也不认识。”
我偷偷瞄一眼师父,他脸上是难得的凝重。只听他喃喃道:“终于,三魂六魄只差一魂一魄就聚齐了,这一魄倒是好办,只是若要重塑一魂,少不得要历一次天劫。阿碧,你可愿想起?”
这句话问得好没有道理,我只有沉默。
曾经我娘为了让我复活,自己碎成一片片,却问我欢不欢喜。如今师父告诉我有一次逃不过的天劫,却问我愿不愿想起。想起什么,又为谁想起?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给的,我就得接受,再来问我的意愿又有什么意义。
说实话,在我作为孤魂野鬼飘荡的那些年,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后来莫名奇妙地多了一对父母,却都已离我而去。虽是仙身,却只是个木雕。
灵木不怕火偏偏怕水,师父元神属火,多年来给了我不少灵力,若是历劫,少不得要用水来把我淹上一淹。想到这里,我的内心晦涩无比。我木然地开口:“不,我不愿意。”
师父长叹一口气,“既是不愿,那就陪为师去山下做一件事,半月之后我们出发。此去凶险,我要先炼些丹药,就不在长留住了,你收拾收拾,到时候我来接你。”说毕师父就不见了。真是个独断专行的老头。
我慢吞吞地坐下,看来,我得和常生好好谈谈了。
我在常生房里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他回来。我晓得他身手不错,长留山是仙山,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就先回去睡觉了。也罢,明天再说吧。
因为心里有事,我睡得很不踏实,第二天也就起得很晚。醒来照例看到桌上摆好了早饭,还细心地用碗扣着,免得饭菜凉了。我看到这些,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暖。只是我左右张望也没有看到常生,我突然察觉到常生可能已经走了,慌忙跑到他的房间。
屋内整洁一新,书架旁的桌子上有一张绢白色的纸,纸上是清秀的字体,一如他的人,温柔细致。
“家中有事,仓促离开,还望见谅。数月相对,悉心陪伴,甚为感激。缘自天命,情始无终,浅尝难舍。人各有志,天涯海角,翘首待君。”,看到这里,我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真是矫情。”就放下那张纸走出了他的房间。
我回到桌前继续吃我的饭,小松鼠灰灰蹲在常生经常坐的位置上忧郁地看着我,似在纳闷我为什么不难过。
师父不久前才对我说,我缺了一魂一魄,情爱上的感知先天不足,所以我无情无爱他并不怪我。我很无辜,搅着碗里的粥,一语不发。今天这粥,真是难喝。
常生走后,我和灰灰就守着他留下的一筐坚果度日,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戚戚。待到师父来接我时,映入眼帘的就是饿得下巴尖尖的一人一鼠。师父抽了抽嘴角无奈地将灰灰收入袖中,说了声“走吧”便率先走了出去。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好发问,只好跟在师父身后,一路无话。
下山之后师父便借用了仙力,所以我们走得飞快,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我放眼望去,此处完全可以可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来形容,一山巍峨耸起,云雾缭绕如仙境,山的四面皆被碧水环绕,幽深宁静,寒意透骨。只是,没有人。
“生也莫邪林,死也莫邪林。阿碧,你可还记得,自己出生的地方?”师父背对着我负手而立,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倦。
回忆如潮水,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
我记得就是在这终年积雪的山顶上,娘亲给了我这个不老不灭的躯体,用“离魂”赋予我生命。也是在这里,父君与空桐氏几十万人长眠于地下,再也不能聆听这个世界的声音。梦里百转千回,满身鲜血的英俊男子踏花而来,火红色的蝴蝶聚成一大团,色彩浓烈得像要燃尽。血液里仿佛有什么正在复苏,我轻轻跪倒在地,给这片土地一份迟到了很久的问候。
师父淡淡地看我一眼,道了声“起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点点头站了起来,师父召来一只神兽大金鹏,驮着我俩向山顶飞去。莫邪林......莫邪林,我在心里默念,我,终于来了。
等到真正登上山巅之时我才发现,其实这里还是有人的,只是分布得十分稀疏,造成了此处没有人居住的假象。“这样可以免去外界的很多麻烦。”师父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并没有看我却猜到了我内心所想,我顿悟。快步追上了他。
走到最深处竟是一个山洞,我知道这是什么,恐惧让我不由得想要向后退去。
师父扯住了我的袖子阻止我退后,声音有一丝愠怒:“你就不想看看,你爹娘给你留下的东西?”好吧,我承认我不太想看,但还是放弃了挣扎,随师父进入洞内。
洞里看来是许久未有人来过,空气里飘散着刺鼻的灰尘的味道,光线微弱地从侧面的一个小石窗里投射进来,依稀可辨旁边的石壁上刻了一个人。我大惊,这又玩的是什么艺术?师父抬抬下巴,示意我仔细看看。
我耐着性子走近,发现石壁上那个人赫然就是我自己。“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用颤抖的声音询问师父,他却只是一笑,鼓励我继续看下去。
我摸出一颗夜明珠凑到石壁跟前,人像旁边竟然还有字。“罔川柏石今日起誓,若他与空桐曦二人的孩子更像他一些,便永远不得离开莫邪林。”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我抚摸着这些字,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他的确永远都没有离开莫邪林,没有离开过他们曾经相爱的地方。
“阿碧,你可想看看,星矢阵?”师父打断我的思绪关切地问道。
“看,当然要看。我倒要看看,这能囚住万千亡灵的星矢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站直身子冷冷开口。
“好。”师父一挥衣袖,不远处一个棋盘模样的石案突然发出耀眼的金光,中心处的红白两色的八卦图极速地旋转着,轰隆轰隆的声音从八卦图里传来,似欲喷薄而出。
我凝神细看,不想金光很快就消失了,一切迅速恢复到最初的样子,石案上再次铺满了灰尘。
师父说道:“我的法力只能暂时控制它,若要打开它,还得‘离魂’或是你父亲的血才能做到。”师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懂得他的意思。
娘亲离开之前施用“离魂”赋予木头人生命,灵力自然过渡到了我身上,我虽然不知道心法,却也能随便调用个七八成的功力。只是,我却没有父君那用自己的血让枯木逢春的本事,这一点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
“阿碧,你的身体里曾被墨华下过封印,所以生之灵一直没有苏醒。”我诧异地望向他,“空桐氏与皇族念家的恩怨我本不该插手,只因你娘,空桐曦,自小由我一手抚养长大,是我的心头肉,骨中血。她被人算计,愤然而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姑息。”
“念月行骗自己父亲大开杀戒,又为一己私欲残害生灵,不惜吸食自己儿子的血来为自己续命,其罪可诛,天人共愤。现在他又要来这里寻你。我为你打开封印,你自己来了断这段恩怨吧。”师父双手合十开始作法,一团银光自我的头顶飞向师父袖中,我的指尖渗出血来,滴落在地,瞬间就开出了娇艳的一朵花来。
我又一次惊呆了。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我竟然也可以如父君一般,化腐朽为神奇。只是想到父君的结局,我还是不由地黯然神伤。
念月行,念常生......我似乎发现了什么,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这绝对只是巧合。
那个低头寻找东西的高大背影,那个靠在门上浅笑的华贵公子,那个每天在厨房里忙碌的俊美身影,那个在璀璨焰火下对我说阿碧来我这里的温情少年,许许多多张脸重叠在一起,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明了。
师父说,常生就是念常生,念月行的儿子。师父说,他们父子很快就回来这里,企图再次打开星矢阵。师父说,他们要把我抓回去放血,还要拿走星矢阵里的宝藏......
其实我一直不愿承认的,是我心里有他。以前常听人说爱到深处无法自拔,我还笑他们,既然拔不出来为什么还要拔。现在想来,我真是够蠢。我错就错在,把假意当做了真心还深陷其中。那个对我好的少年,他一点也不像他。
我走出洞外,明媚的阳光柔柔地照射在我的脸上,我轻轻地闭上眼睛,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荒凉。常生,我来了,你在哪儿?
空桐氏已经受到重创,气息奄奄了。此次皇族的目的,可能就是要完全毁掉空桐氏,再拿走星矢阵里的龙骨和我的性命。
为了护住莫邪林里剩下的空桐氏遗老,师父决定和我就呆在这里等候皇族出手。在这期间,师父终于将念月行和娘亲的纠葛告诉了我,那又是一段,浸满了泪水的故事。
在念月行出生以前,他就已经有了十九个姐姐。老皇帝一生政绩斐然却偏偏生不出儿子。当时深宫里恰好有两名妃子怀孕,老皇帝担心怀的又是女儿,忙请来当时民间极富盛名的一个阴阳先生“茴香子”替妃子们把把脉,看看这次到底是男是女。
那“茴香子”来了之后,先是吊儿郎当地捻着胡须对着皇帝的老婆上下打量,许久之后说了句“掀开衣服让我看看。”直把那两个妃子羞得满面通红,连呼“大胆!”
“茴香子”看两个妃子不愿松口,转身提起幡帘就要走。这下老皇帝急了,好说歹说才让他没走成。两个妃子在皇帝的威胁下不情不愿地露出肚皮给“茴香子”看,只见他走上前,像拍西瓜那样拍了拍她二人的肚皮,又趴在上面听了听,果断地说:“男的,两个都是男的。”
老皇帝眉开眼笑,对“茴香子”千恩万谢,末了问他想要什么赏赐,“茴香子”打了个呵欠,“等你儿子生出来了,就把你们的传家宝龙骨给我,你看如何?”
龙骨是王气之所在,历代帝王据龙骨而治理天下,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本不能送人。但老皇帝被喜悦冲昏了头,忙答应道:“要得要得,要是生了儿子,一定给您送到城西您的摊子上去。”
“如此甚好。”得到答复的“茴香子”迈着□□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老皇帝则专心地陪着两个妃子待产。
没过几月,宫中传来喜讯,皇帝喜获麟儿,一先一后生了两个小皇子。老皇帝果没食言,在昭告天下的第二天,就把龙骨给“茴香子”送了去,自此不提。
这十八皇子和十九皇子成了皇帝的心头宝,集万千宠爱与一身,赐名月行、月倚,满月那天皆封为王,两个妃子也都升了阶品,一时间普天同庆。
可是好景不长,小皇子长到九岁时,竟然先后出现了问题。月倚身体十分虚弱,十天有九天都在生病。月行虽然看上去生龙活虎,但体质更差,经常晕倒甚至昏厥。太医院里的太医皆表示病已入骨,希望皇帝尽早为十八皇子准备后事。
宫里整天哭哭啼啼,月行不堪其烦,偷偷溜出了宫去。
月行打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弟弟,人前一副乖顺的样子,父皇、姐姐和宫里的娘娘们却偏偏都喜欢他。记得有次月行不服气,把月倚的猫扔到湖里淹死了,他也只是默默地抹眼泪。后来老皇帝知道了,把月行恨恨地骂了一顿。宫里人皆道这十八皇子,小小年纪就心狠手辣,以后定然不是个简单人物。自此“善王”月倚,“鬼王”月行的名号就流传了开来。
鬼王,行踪鬼辨,狡厉狠绝。鬼乎?不鬼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