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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一步错,步步错 ...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风·无衣》

      南罗历四十九年,空桐氏世代守卫的星矢阵被强行打开,被囚禁的万千冤魂一朝放出。因这些冤魂多是历朝统治者给空桐氏施压秘密处死的人物,不是大忠大善,便是大奸大恶之人,怨气深重,对空桐氏族人的怨念尤甚。所以他们一离开星矢阵,就对空桐氏开始了疯狂的屠杀。

      鬼魂杀人,多是吸食人的元神,元神被吸走后,整个人就会变成一张空壳。一时间,空桐氏族人四散奔逃,莫邪林生生地变成了人间地狱。

      往生河里尽是没有逃走被河水腐蚀殆尽的白骨,十二艘小船的边缘被从河里伸出的,只剩森森白骨的手抓得寸步难行,河水依旧清澈,只是阴冷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饶是空桐氏人丁兴旺,也被这么一场飞来的横祸弄得狐狸昼行,人气惨淡。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他们的新姑爷,柏石。

      莫邪林上,星矢阵前,一红一黑两个身影遥相呼应,与数月前那一场名动天下的比武招亲何其相似,只是如今这两人,早已不是当初心境。

      “我和自己打了一个赌,我赌你对我还有那么一份心,赌你放不下我们的孩子。结果,我赌输了,赔上了空桐氏万人的性命。”空桐曦立于星矢阵石之上,语气悲凉。山风吹得她的红衣上下飞扬,仿佛一个晃神,她就会随风而去。

      柏石紧紧攥着拳头,一语不发。

      “我常想,或许你是真心对我呢,我们就在这莫邪林里,安心过我们的日子。他们的恩恩怨怨,都与我们无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阳光柔柔地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透明了起来。柏石看着她,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惶恐,直觉告诉他,他将失去她。

      “你不说话,是在怨我?可是你都做了这些,难道还不够吗?你写给皇帝的信里,口口声声说,是我空桐氏灭你一族,可是,你有证据吗?你凭什么就这么笃定,是空桐氏做的?”

      他蓦地抬头,满眼皆是不可置信。许久,他艰难开口:“小曦”。

      “如今,只有‘离魂’能将冤魂再次封印。下辈子吧,或许我们就不是仇人,就能在一起了。”她笑得云淡风轻,看在柏石眼里,却是对他深深的绝望。

      她缓缓闭上眼睛,开始默念古老的咒语,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灵力的流失。诧异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柏石浑身是血地躺在星矢阵里,身体已经被星矢阵里的光矢洞穿,乍一看去,千百个窟窿出现在那样一个丰姿卓然的人身上,让人惊心不已。

      “你这是?”她不顾一切地扑向他,却被他用内力反手挥开。“不要过来。”他的唇角流下殷红的血,滴落,落地时绽出一朵漂亮的花。

      “看到了吧?我的血,就是这世间起死回生最好的灵药。超度星矢阵里的亡灵,还有比我的血更好的祭品么?”他半是得意地说道,却被喉里的鲜血呛住,止不住地咳嗽。

      “你别说了。”她哭着阻止道。

      “今天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咳咳......我娶你那日,我将身体里近半的血注入往生河,换得一日鲜花遍野。今日,我再将另一半的血亦交给你,佑空桐氏万年长安。小曦,我的心意,你可晓得?”

      她不住地点头,已然说不出话来。

      “皇族的士兵现在应该已经在莫邪林了吧。当初,我偏信义父的话作下冤孽,今日,便由我来偿还,小曦,就让我再护你最后一次。”

      他挣扎着站起来,绣金长袍已经被鲜血浸透,他却像平常一样,张狂不羁地大步向前走去,鲜血落地生花,他走过的路皆开满鲜花,花香馥郁。

      来到严阵以待的卫兵面前,他稍稍抬高了下巴,对着远方做了一个手势,顿时号角齐鸣,卫兵开始有序撤退。他的脸苍白得吓人,可他还是站在那里,直到所有的卫兵都撤走才跌落在地。他远远地望着赶来的空桐曦,纵身一跃,飞入往生河里。只听得空桐曦一声“不......”,再看时,柏石已经没入河水,再也不见。

      刹那间,白骨消失不见,鲜花开满水面。一切恢复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往生河水,从此再也不是绝望之水,而是清冽喜人,甘甜可口。

      一场死伤无数的杀戮,洗清了空桐氏一族以秘术玩弄人于股掌之中的罪恶,自那以后,无人再对空桐氏一族暗下杀手。这一个古老神秘的家族得以保全,竟是得益于那个最初要毁掉它的人,柏石。

      他踏花而来,又踏花而去。绝情弃爱的往生河水抵不过痴心一片。一步错,步步错。他和她,终究只是没有缘分罢了。

      师傅离开长留已经有些时候了,噢,忘了说,他其实是被我气走的。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而生气,但他的确骂我冷心冷情。当初他只说是要给我说个故事,却不想是这么一个段子。故事中的主人公是我的亲戚,我有时候真的怀疑空桐曦是我表姐。却一点也没有师傅说的心痛的感觉,我只是觉得,柏石他,真是傻的可以。早知道那个阵有问题,不要动不就没事了吗,还扯出那么一大截恩怨情仇,搞得妻离子散的,啧啧......

      叹息归叹息,师傅还是离我而去。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不会做饭的我的日子将会过得多么惨淡已经可以预见。我忧愁地衔了枚露珠蹲在山巅,感慨我无处安放的青春。

      关于仇恨这件事,我一直有着自己的看法。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仇恨就像是一堆火,你不给它续柴,它就烧不起来。有的人被仇恨遮住了眼睛,非要找到仇人报仇雪恨,却不知,报仇的同时,自己也种下了苦果。

      长留山一向在术法上要求不严,但在论道上却十分严谨。我短暂的学艺生涯里,对佛理悟得倒还通透。这个事情,用佛理来讲,就很好解释了。

      很多事情,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发生的也一定会发生。凡事都存在前因后果,因缘成熟了,果报便产生了,无法阻挡。但是发生过了就会消失,有来就有走,一切都是过客。过去了就放下,即得自在。若是放不下,那就只能受伤了。

      想我这一番大道理无人可诉,真是屈杀英才啊。我翠绿的小身板在一阵又一阵的叹息中微微摆动,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日子,其实还不错嘛。

      正当我自我陶醉中时,一只大青虫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差点没把我吓晕过去。“喂......你是谁呀?你怎么还会叹气呀?”大青虫好奇地问我。

      幸得我的真身还在草里,它看不见我两眼翻白,无语望天的模样。我虽然现在是草的模样,但我暂时还不想和虫子交朋友。所以我默不作声,假装元神出窍。

      “喂......你怎么不说话呀?我叫阿华,你叫什么呀?”

      “阿华叫你呢,你听得到吗?阿华好饿呀,你的叶子那么多,可以让阿华先吃一点吗?哦,你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哦。”我如梦初醒,刚要说不,就听见嚓嚓的声音,这厮已经开动了。

      你可以想像,亲眼看着自己被一只虫子一点一点地吃掉有多么恐怖。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从草里钻了出来,对那只虫子怒目而视。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眼花,我竟然看到那只恶心的虫子在看到我的时候竟然愣了一下。好吧,我承认自己的原身是有那么一些好看,可一想到对方是一只虫子,还是让我浑身不舒服。

      我双手抱臂,冷冷地扫视它。师傅的教导犹在耳际,在这种时候,一定要在气势上狠狠地挫败它,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在我充满恨意的目光中,这只虫子一点也没觉得别扭,仍自顾自地吃着,额,这真是,一只有个性的虫子啊。

      本着一不做二不休,锱铢必较的心,我一把拽起它,强迫它看向我,冷不防这条大青虫挣扎了一下,竟然掉在地上摇身一变,化作一位风姿卓绝的青衣公子。手里还招摇地捏着把折扇,就这么打开来悠悠地扇着,时不时还用风骚的小眼神斜睨我一下,让我万分窝火。

      那是很好看的一个公子。抛开他猥琐的菜青虫扮相,一身风流倜傥之气饶是我这种见惯帅哥的人也略有些把持不住。一双含情目似嗔非嗔,英挺的鼻尖,高高的眉骨。精致的嘴唇微微上挑,整张脸深邃刚毅,俊美非凡。一身青衣似要与这漫山青木融为一体,挺拔的身姿犹如一棵青竹,立于潇潇暮雨之中,天地也为之黯然失色。尤其是他侧着头看人时,微微露出的喉结更是让他格外有魅力。我愣愣地看着他,很没有出息地咽了一口口水,声音有些大,他掩唇一笑,“姑娘真是真性情,阿华这厢有礼了。”说毕,对我俯身一拜。

      我连忙回礼,嘴角却不自觉地一抽。暗叹:真是风骚。

      “姑娘不打算告诉阿华名字吗?阿华,可是会伤心的呢。”他他他他,他竟然还撅嘴了。我一个趔趄,有些站不太稳。他迅速扶住我,“姑娘小心。”说完还偷偷看了一眼我的反应,见我没有生气,才缓缓把放在我腰上的手拿开,装作看向别处。

      “你唤我阿碧就好。”我连忙答道,生怕他再做出什么非凡之举。

      说实话,我有些头疼,我开始理解师傅多年来不得不与我朝夕相对的心情了。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活宝,难道真要和我凑成一对,称霸长留山么?连我这种刀枪不入的厚脸皮都在他这里破功,这个家伙的道行不浅啊。

      我与顾墨华的第一次相遇就是这么有喜剧特色,每每想起,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微笑。

      “这是魂灯,只要把一个要聚魂的人的随身物品和它放在一起,它就能凭着此人生前留下的气息找到此人残存在这世间的执念。”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一遍,确定我丝毫没有觉得诧异便继续说道:“我来这里寻一位故人的后人,我的家族,我们欠他太多。”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沉默了下来。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顺着魂灯的指引,一路寻到这里,却被一只猴子偷走了缚在魂灯上的那个人的一条发带。我发现后对着它射了一箭,然后跟着魂灯一路找寻,却不想遇到了姑娘,而那支箭竟然就在姑娘手上。只是......发带已失,魂灯为何依旧亮着?”

      我看他一脸困惑,忍不住说道:“许是魂灯它多年来辛苦寻人,未曾留意过身边的漂亮姑娘,今日见了我,凡心大动,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才一直亮着。”

      他看着我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奇怪,我只当做没看见,继续往前走着。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我和师傅蜗居的水帘洞。

      说起这水帘洞,我少不得要夸师傅两句。从外边看就是一个普通的小瀑布,里面却是一番新天地。不仅有卧房、书房、厨房等,还有一大片桃花林,旁边是一大片栗子林。因师傅爱吃桃,我爱吃栗子,这两片果林就是我们最宝贵的不动产。

      本可以念咒语拨开水帘,但我怕吓到这个凡人,就带他走了一条小路绕进洞里。洞里光线有些昏暗,头顶上挂着的两颗大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让整个山洞多了几分温馨。还没来得及招呼常生坐下,我就瞥见我卧房里似有一抹熟悉的绿色身影在晃动。

      我按捺住破口大骂的冲动,迅速领着客人前去休息,之后便闪进自己的卧房,施咒牢牢地封住了门。

      果不其然,那只菜青虫正在我房里悠闲地踱着小碎步,手里的折扇摇个不停,似在向我昭示它的主人心情很好。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你娘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女儿家的闺房是不能随便乱进的吗?趁我还没动手,你现在马上离开。”我指向门口,厉声斥道。

      “我没有娘。”他无辜道。

      我被他一句话噎了个正着。“好吧。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快走。”

      “可是你的水帘洞我住着真的很舒服。我活了九千九百岁,换过无数个住所,就你这里最合我心意。难道神仙要住在你这里也不行么?”他望向我的眼神尤其无辜,倒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九千九百岁?”

      他端起茶杯正要送到嘴边,听到我的话略微一颔首。“不错。”

      “莫非......民间声名鹊起的大太监‘九千岁’就是你?一代名监啊,佩服佩服。不过,你现在还是得给我马上离开。”

      他一个手抖,茶水洒了一地。颤抖的声音响起:“你......你你,唉......可怜我玉华山尊神,竟被说成是太监。我的小心肝啊,疼得都缩到一块去了。”说毕他夸张地捂着心口,一边用眼神偷偷瞄我,看我的反应。

      我心里一惊。“玉华山?你是墨华元君,顾墨华?”

      “你终于认得我了。”他心有不甘地撇撇嘴。

      天呐,一代尊神竟是这幅模样,我扶住快要掉下去的下巴,迅速在心里把这位尊神回忆了一遍。玉华山与长留山是现在仅存的两座仙山,玉华山尊神顾墨华与我师父重阳子各成一派,但实际上,长留却是以玉华为尊,所以顾墨华相当于是仙家资历最老的一位仙者。

      从小师父就给我讲墨华元君一人平定群魔之乱的战功史,在我心里,尊神应该是一个比师父更仙风道骨的老头,不想却是这么一个美少年,果然,眼见为实啊眼见为实。

      我对他俯身一拜。“那阿碧恭请尊神移驾去往别处吧。庙小神大,这里容不下尊神圣驾。”

      “你。”他像是有些气急。“你不许叫我尊神,叫我墨华。”停顿一下,“还有,我就是要住在你这里,哪儿也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说毕就躺在榻上,再也不动了。

      我分析了一下眼前形势,要是斗法的话,我占不到半分便宜。也罢,他爱住就住,我总有办法把他撵出去。想到这里我释然了,走到外间睡下。

      躺在床上,我的脑海里全是一个背影俯身寻找着什么的画面,心里想着,不知常生今晚睡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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