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卿华》月眠大少

4、四、爱是幸福和泪水

　　离比武招亲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空桐曦剑术精妙非常的名号已然响彻整个南罗大陆。不少自认英雄的伟男子经过仔细斟酌，觉得还是直接放弃比试来得实在。

　　毕竟，不打的话，还能骗骗自己这是怜香惜玉，打了，就只能面对自己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的现实，以后还怎么在英雄界混。世上又少一大批英雄，那将是多么重大的损失。

　　这其实是一个面子问题，因此，也是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据正史记载，空桐曦在比武招亲的最后一天成功地把自己嫁了出去。因为，不仅有人不怕丢面子地来挑战，而且还挑战成功了。

　　这个打败剑术天下第一的空桐曦的人，顺理成章地成了天字第一号的剑客，因为名字叫做柏石，故又被称为“柏剑”。

　　有幸目睹那一场比试的人至今都忘不了那是一场怎样的视觉盛宴。两人的招式皆快如闪电。兵刃相接处火花四溅，剑光凌厉剑气逼人，一时秋风萧瑟，莫邪林叶落纷纷。只见一红一黑两个身影，穿梭在剑身反射出来的凛冽银光之中，时而急速跃起，时而又飘然落下，一招一式都如同上古时最为原始的舞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因为二人皆是内功深厚，连掌风都带着索命的架势，招招置人于死地。毋宁说是比试，倒不如说是两人在刀光剑影中翩跹起舞，谈笑间夺人性命。

　　一旁观战的人倒没有悟出跳舞这么一层意思来，只觉得战场上满是杀气。众人心里都为这男子捏了一把汗，为娶个老婆连命都不要了的人，如今确实已经不多见了。大家正兀自眼花缭乱着，就看到剑光遽然一闪，黑衣人的剑，已稳稳地架在美人项上。

　　众人呆。

　　当大家都在心里推测，这是哪位高人，剑术竟如此出神入化时，高人发话了。

　　“罔川，柏石，空桐小姐，承让了。”

　　黑衣人并不急着收回剑，只静静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答复。许久，她清冷的面庞上终于绽出了一丝笑意，就像是初融的冰雪对大地温柔的爱抚，山河都骤然失色。

　　她满意地看到面前的男子面色一滞，眼中满是惊艳之色。古人常道，登徒子好色，满目猥亵。此人却好色得一身正气，着实是个有趣的人呢。她勾起唇角，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那么......你是打算，一直把这剑架在你未婚妻的脖子上么？”

　　“柏石，你对我真是不好。”

　　男子闻言一愣，接着难以置信地猛一抬头，就看到满脸戏谑的空桐曦正挑眉看着他，面上神色莫辨。

　　仓皇收剑，一向稳重如他，竟这样轻易就乱了方寸。巨大的喜悦感涌上他的心头。就算早已料到会是如此，但还是禁不住心潮澎湃。就像家境贫寒的小孩子突然吃到了向往已久的糖果，满心都是欢喜，满眼都是暖意。她每看他一眼，他的内心就像千年古谭中被投入了一枚小石子，涟漪由潭底一波一波传向看似平静的水面。潭边的人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古潭却真真切切地晓得有些什么终究是变得不一样了。

　　两相对望，突觉一个冰凉纤细的东西贴在手心，他愣愣地低头，竟是空桐曦牵起了他的手。纤纤玉手若明月，晶莹剔透泛水泽。看着这双水灵得像是新削的青葱一样的手，他不由得忆起幼时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幼稚念头。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又不是没摸过姑娘手的毛头小子，你激动个什么劲。

　　空桐曦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心神不宁，耐心地等他回过神来，才轻轻附在他耳边说道：“走罢，总要让他们看看，我招了门怎样的亲事。”说着，便牵着他走向众人。

　　这短短几百米，他走得颇有些踉跄。细细想来，自己生平还是第一次这般狼狈。不过，他却很开心。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这条有人牵着走过的路，连沙砾都是温软迷人的。

　　人孤寂太久，就会想要找个伴侣，无关身份地位，只想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走完剩下的日子。渴了，有人送来清水，衣服破了，有人耐心缝补。针针线线，全是浓浓爱意，若是可能，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永远也别走到头。

　　事情从来不尽如人意。这条路终究太短，美梦亦如是。不知何时，两人已走到众人面前，那双紧紧牵着柏石的手，也已经悄然放开。柏石强忍着没有再去看一眼空空如也的手心，因为他知道，那里一定盛满了失落。

　　待二人旁若无人地走上前来，众人这才能够仔细看清高人面相。嗬，这高人不光武功高，这脸，也长得忒好。

　　英气的剑眉飞入鬓角，高挺笔直的鼻梁更衬得一双黑眸清亮如水，薄薄的嘴唇倒是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秀气，墨黑的长发披泻而下，却偏有几分狂傲不羁，睥睨众生的王者气度，让人不禁叹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矣......”。

　　众英豪虽然心里不服，却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长得非常标致的男人。

　　很多人开始有些不淡定了。这名男子武功高也就罢了，偏还抱得美人归。可这世上之事大抵如此，锦上添花的事多，雪中送炭的事少。上苍本就是偏爱那些生来就占尽先机的人，可大多数人都不信这一点，想要挣扎着去改变，拼上一生换得丰田广厦、高官厚禄，却不知这些东西人家可能根本就不在乎。

　　一般而言，高人要么仙风道骨，要么举止诡异，偏生自己面前这位，气质卓尔不群，身姿俊逸出尘。一帮英雄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黑暗了，再也没有了缔造盖世伟业的雄心壮志。

　　空桐曦看柏石一眼，转身对着众人微微一拜，朗声道：“莫邪林众灵为证，往生河水为明，天佑空桐曦，今日与柏石成就一段姻缘。在座各位亦是见证。”

　　众人看向柏石，他凝视着身边人紧跟道：“这是天赐的姻缘，柏石自然感激不尽。只不过我母亲三月前过世，我尚在服丧之期不能迎娶。但是小曦，七个月之后，我便来莫邪林娶你。那时我定会给你一个，不一样的成亲礼。”

　　那时，谁也没预料到，这份不一样，竟是那般刻骨蚀心，永世难忘。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何日为殇？

　　空桐氏世代居住的地方——莫邪林，虽说名字里带个“林”字，却委实不是片树林，而是一座仙气腾腾的像长留山那样的巍峨高山。山上古木参天，不少珍奇异兽出没其间，日长月久竟滋生出了许多精灵。若是有心术不正的人误闯禁地，就会被精灵吞食了魂魄。

　　因着精灵的威慑和空桐氏奇诡的秘术，平日里很少有人来莫邪林寻衅滋事，即便收到请帖，也都是要思虑再三才敢出发。因为要进入莫邪林，还有一道天险——往生河。

　　往生河，顾名思义，死亡之河。河水清澈见底，却没有一条游鱼。曾有凡尘之人偷偷引往生河水灌溉，结果万顷良田一夜枯萎，从此寸草不生。因佛法有云：生死轮回皆有因果，一段生命的终结亦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为普度灵魂，这条河被命名为往生河。

　　为了与外界保持联系，空桐氏在河边设有专门接送客人的十二只小船，每条船上都有一名紫衣少女，只有她们能够以咒语驾驭船只进入莫邪林。令人诧异的是，这十二名少女不仅身量、声音完全相同，连长相也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坐实了往生河“鬼河”的名号。

　　一传十，十传百。往生河恐怖印象深入人心。没有人试图去改变它，但有一人的来到改变了这一切，柏石。

　　话说就在柏石和空桐曦比武的前一天晚上，往生河里突然鲜花盛开，五彩缤纷的花海绵延万里，将整个莫邪林团团包围，花香馥郁。第二日清晨，柏石便在这一片花的海洋中，成为了天下第一美女空桐曦的未婚夫。

　　他就那样笑着把手伸向了同样一身大红色装扮的她，牵着她走完一道道程序。回到房里，盖头下明艳的妆容令他眼前一亮，他看着她轻轻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味，醉酒的他今夜话有些多。

　　“有时我会想，或许我不应该来这里，不应该认识你，这样对你其实最好。”他望着她，眼睛一动也不动。

　　“但是我还是由着自己的心，做了想要做的事情让你开心。明明知道只会越陷越深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那么小曦，你呢，你是怎么看我的？”

　　“仅仅是一个跟你成亲的人，还是，你的夫君？”

　　他没有等到回答就自己睡着了，喜烛燃了整整一宿，火红的烛泪一滴一滴流下香案，滴在洒满花生百合的地面上。空桐曦盯着跳跃的烛火，枯坐床边，一眼都没有看床上昏睡的人，仿佛他和她从来就不曾认识。

　　空桐曦与柏石成婚以后，将族中大部分的事务都交给柏石打理，似乎他们真的是那恩爱不疑的夫妻，要一起守护自己的家园。

　　在清闲的时候，他们会登上莫邪林之巅，采撷一些精灵之泪，就地烹茶来喝。晚上，就蜷缩在一个山洞外生火烤些野味，就着野果来吃，然后，一起等着太阳升起看漫天朝霞将彼此映得通红。

　　无数个星夜里，柏石以腰带为剑，在停满萤火虫的草地上为空桐曦舞剑，而空桐曦，就那样笑着看他，唤出精灵在他身边摇曳起舞。就在某一个夜晚，柏石突然停了下来，纵身一跃来到空桐曦身边，撒娇似地伸长了脖子。她笑着伸出帕子为他拭汗，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他定定地看着她，乌黑的眸子灿若星辰。他对她说：“我们罔川的男儿，认准了的妻子，都是要一生一世好好珍惜的。小曦，把自己交给我，好不好？”漫长的沉默之后，空桐曦轻轻启唇：“好”。听到答案的他的眼睛里放出别样的光彩，一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她稍稍有些迟疑，但还是轻轻圈住了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日子过得飞快，几月之后，空桐曦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得到消息的柏石更是待她温柔非常，时常贴在她肚皮上要和宝宝说话。只见他一本正经地指着她的肚子说道：“乖乖地呆在里面不许乱动，要是胆敢欺负你娘亲，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不理会某人扑哧一笑，又正色道：“我娶你娘亲可是下了大工夫，差点命都没了。你娘亲厉害着呢，你可得学聪明点，别惹她。”说毕飞身闪开，险险避过砸过来的一个花瓶。

　　“就知道乱说，怎么就快把命都弄没了？我倒不知，我竟这样厉害？”

　　“哪有，娘子什么都好，是最好的娘子。”他笑得温良无害，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无人发觉。

　　空桐曦不再像从前那么冷漠，见到人也不再爱理不理的了。大家都说，是姑爷的柔情改变了她，空桐曦只笑不语。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平静的日子应该就快到头了吧。屏退侍女，她就那样微笑着，将手上的信函伸到烛火上方，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也不管那灼热的火焰是否灼伤了自己的手指。

　　柏石还是时常带空桐曦去莫邪林上的那个山洞里玩，山洞很深，但空桐曦从来不让他走到更深处。他困惑：“娘子，莫非这山洞里，藏着什么秘密？”她摇摇头，神色颇有些古怪，“没有”。她回答得异常干脆，他反而不好再问什么了，岔开话题道：“娘子会这最高秘术‘离魂’，我们的孩儿可会继承娘子的灵力？”

　　“柏石，你可知，‘离魂’虽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历来只有族长才有能力修习。每伤人三分，都会伤己六分。术者施‘离魂’，其实都是在流逝着自己的命。”她冷冷答道。

　　“族长不死，灵力便不会离开他的身体。空桐氏的族长自打有灵力的那一天起，就意味着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她的脸上浮现出凄惶的神色，哀伤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轻轻安慰道：“小曦，你还有我，有我们的孩子。我不会离开你们，我定会护你们一生一世，相信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他抱着，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说道：“柏石，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谁多一些？”

　　“自然是像你，才更冰雪可爱。”他把下巴搁在她肩上，轻轻搂着她，却听得她说：“不，一定是像你多一些，不信，我们打赌，必定是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儿。若是你输了，你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莫邪林，如何？”

　　“好啊，柏石求之不得。”他笑，笑意却没有直达眼底。

　　“那就说好了，我要写下来，免得你日后反悔。”她挣脱他的怀抱，化出随身的软剑，在石壁上一刀一划刻下：罔川柏石今日起誓，若他与空桐曦二人的孩子更像他一些，便永远不得离开莫邪林。

　　刻毕，她转身问他，“如何？”

　　“甚好，依你便是。只是，怎样就是像我？”他说得漫不经心。

　　“也是，我得把她也刻下来，看你以后怎么抵赖？”话毕，剑飞速在石壁上移动，不一会儿，一个眉目含情的少女便出现在他们面前，七分像他，三分像她。

　　柏石哭笑不得，“傻姑娘，哪有你说孩子什么样，她就长什么样的？”“我说是就是。”

　　“阿碧。”

　　“什么？”

　　“我有个早夭的妹妹，叫空桐碧，我很想她。”

　　“好，就叫阿碧。”

　　他回答得顺理成章。

　　谁知后来竟然一语成谶。只是这打赌的二人，都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