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泪》翎若迁

6、红颜泪·乱世吴越（六）

　　12.山有木兮木有枝
　　吴越之战开始的时候，我没有太多的惊讶，该来的总是要来，逃不过也避不掉。
　　夫差尽力排兵布阵，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下去，眼里满满都是血丝，看得我心揪着疼。他，到底不是初见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吴王了。
　　吴国这些年安享太平，军事方面没了警惕早已松懈多时，而越国将士多年训练就是为了一雪前耻，胜负不需多久就见了分晓。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了越国的胜利即将来临而高兴，还是该为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即将失败而悲伤。我只是突然，很难过。

　　越国的军队攻进王宫的时候是清晨，我在一片喊杀声中惊醒，匆匆起身，看到的是殿内伺候的宫人四处翻着值钱的东西放进包袱里的场景。
　　吴国，到底是败了，那么，夫差呢？他，现在在哪？
　　我匆忙起身穿好衣服，殿内的宫人早已在发现我起身的时候匆匆离去，曾经的华丽，现在空荡荡的荒凉。
　　我一个人朝着夫差的寝殿跑去，路上四处都是慌乱的宫人，但好在越兵还没有攻到内廷。
　　可是，寝殿里，没有人。
　　我第一次，那么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害怕我再也见不到他。
　　我一个人在宫殿里穿行，看着曾经的繁华不再，最后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到了第一次见到夫差的宫殿里。而他一个人，坐在正厅中央，颓废，让人心疼。
　　“大王？”我试着喊他。
　　“你来了？呵，是来看寡人的笑话的？吴国要灭了，你很高兴吧，终于不用对着我这个仇人强颜欢笑了，是啊，当然高兴。走吧，你走吧，想看寡人的笑话的话，你也看到了，快去找你的范蠡，他等着你呢。”他抬起头，眼里是我不曾见过的绝望和冷漠。
　　“我不……”我想告诉他，我不是来看他笑话的，我只是想来陪着他，我只是不想丢下他一个人，可是我的身份，我来吴国的目的，让我怎么也说不下去。
　　“你不什么？不是来看寡人笑话的，还是你不是越国的卧底？！哈哈哈，施夷光，你还想骗寡人多久？寡人以为只要寡人对你足够好，你就会动心，可惜，是寡人太自以为是了啊！你走吧，寡人不要再见到你！你走！”说话间他站起身，粗暴地将我推出殿外，我听着他一句一句，却无力反驳。
　　殿门就那样慢慢关上，我和他，一扇门，自此天涯。
　　我背靠着殿门，瘫坐在地上。
　　那一刻，我知道我爱这个男人，没有一见钟情，没有轰轰烈烈，我习惯了他的好，他的温柔，习惯了他的笑，他的宠溺。平平淡淡，却刻骨铭心。
　　我发现的太晚，我们错过的太深，他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勇气说出一切。
　　我是卧底，他是敌国的君王，最不该爱上的，却又能怎样？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夫差，我和你，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1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夫差)
　　夷光会来找我，我没有丝毫的惊讶，如果说一定要有那么一个人能在我躲起来的时候找得到我，那一定是夷光。因为除了她以外，我不想要其他人找到我。
　　只是，我这一次能做的，却只能是远远把她推开。有些事情，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她该是快乐的，无忧的，这些伤痛不属于她。
　　我强忍着心疼一句一句指责她，一步一步将她推离开我的身边，我看着她落泪，看着大门一点点合上，我和她，就这样被隔离开来。
　　我靠在门后，听着她微弱的哭泣声，第一次没有去安慰她。
　　一扇门，两个人，我第一次希望夷光爱的人是范蠡，而不是我。这样，她会快乐很多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没有了她的声音，我拉开门，看到的却是她昏倒在地的场景。那一瞬间我真的想自私一次，握紧她的手，再也不要放开。什么家国江山，什么尊严骄傲，统统都滚一边去。
　　可是当我抱住她的时候，我看到了范蠡，身穿铠甲，风尘仆仆，他的眼中只有夷光。
　　我终究还是放了手，因为这个叫做范蠡的男人，他爱夷光，他会好好守护着她，这，就够了。
　　“范蠡，我夫差这辈子就只求你这一次，好好照顾夷光。”
　　“不用你说，我也会。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他看着我，笑起来，有分明的不屑。
　　“记得，怎么会忘记？”
　　妹姒抓走夷光的那天早上，给我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范蠡。他急匆匆的出现在我的书房里，一脸焦急。恐怕，那是我见过他最慌乱的时刻了。
　　我那时候就知道，这个男人和我一样爱着夷光，只不过，他一直掩饰的很好。
　　他和我说，如果我不能好好对待夷光，那么他就是拼了命也会带走夷光，他说夷光爱的人是他。我答应了他，虽然我知道夷光不爱我，但我还是不想放弃，我想只要我对她足够好，她就有可能爱上我。
　　只是如今，我到底是没有机会再问一次她，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点点也好。
　　我把夷光交给他，转身一个人进了殿内，关了门，这一次，真的永别了。

　　作为一个君王，我不会选择成为阶下囚，我想要的是骄傲的离去。
　　所以，夷光，我来不及告诉你，我们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见过，不是在吴国，而是在吴越边境。
　　那时候和下人走散的我遇见小小的你，你把自己手中的馒头分了一半给我，你喊我“大哥哥”，你说你叫“夷光”。你还那么小，可是你那么善良，你笑起来的样子那么美。
　　你终究是不记得我了，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一日小小的你。
　　见到被勾践作为美人送来的你，我几乎没有任何疑虑就认定了你，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原因。只是，我告诉自己，不可以。
　　江山为重，你不过是一个美人而已。
　　我冷落了你，却宠幸了郑旦。
　　只是，还是会忍不住派人偷偷关注着你，就像你偷偷关注范蠡一样。我知道你爱他，我的心很疼，却还是强忍着没有任何行动。
　　直到，你一个人喝醉了酒从宫外回来的时候。
　　你还真是单纯，如果没有我的默许，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出入王宫？我看着醉倒在地上的你，你的眉头皱着，你的嘴里不停地喊着范蠡的名字。我难过你爱他，却更心疼傻傻的为了他伤害自己的你。
　　我再也硬不下心肠了，我顺从了自己的心意，留在你身边。
　　之后，我们确实有过很美好的回忆。
　　虽然有过郑旦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你和她情同姐妹，所以，我只是把她安排在王宫的角落里，除此之外，没有亏待过她。
　　虽然，我好像偶尔会宠幸勾践陆续送来的美人，其实我只是希望看到你吃醋的样子，哪怕是假装的，我也可以骗自己你是有一点在乎我的。
　　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们的孩子，我没有想到，妹姒的那件事竟然会……不过，如此也好，没有孩子，你以后可以忘了我，和范蠡好好在一起。
　　你那么爱的人，你知道他也爱你，你一定会很高兴。
　　你能够幸福，我就该满足了。
　　只是夷光，你可知道我是多么不想举起手中的剑，我还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其实你也爱我，我希望我们可以有好多好多的孩子，男孩长得像我，女孩就像你一样美丽善良。
　　只可惜，只能是可惜。
　　我不能在你身边了，但是我爱你，一直，都不曾改变。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夷光，我看见你在笑，像小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你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