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泪》翎若迁

7、红颜泪·乱世吴越（七）

　　14．心字已成灰
　　那一天，我哭昏在殿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摇摇晃晃，不知道是要去何方。我坐起身，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范蠡骑着马行在一旁，我恍然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仿佛我们还没有抵达吴国，仿佛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只是，到底只是仿佛。
　　他的面容依旧俊朗，却多了份沧桑，气质也更加成熟。他不再是当初穿着破旧衣裳的小卒，而是甲胄加身的将军；而我，也不是当初的我。
　　“夷光，你醒了啊？再过一日我们就可以回到越国了，你先在马车里好好休息。”范蠡发现我探出了头，笑起来，温柔的气质和他一身的凛冽极不相符。
　　“范将军，你还是唤我西施吧。不知道范将军有没有见过郑旦姐姐？夫差他，成了俘虏了吧？”曾经那么希望他亲昵的喊我，如今，我却只想把“夷光”这个称呼留给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他大概不会再见我了。
　　“郑旦她，自杀了，她不想要回到越国。夫差没有被俘虏，他，也自尽了。”范蠡淡淡的说，语气里有疲惫，有遗憾。而我却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心，狠狠的疼。
　　郑旦，我想我懂你，你选择这条路，因为你爱他吧，因为爱着，所以就连死也要留在属于他的国土上；因为爱着，所以选择背弃了自己的国家。
　　而夫差，他终究是骄傲的，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成为阶下囚？！只是，为什么我终于发现自己爱的是你，却永远失去了你，又或者，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泪水从脸颊滑落，我默默地将身子缩回马车里，摇摇晃晃，颠簸的是马车，碎裂的，却是心。
　　此生，夫差，我欠你的，再也还不了。
　　你走了，却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走？大概是觉得我不配吧。越国，在前方，我却看不到光亮了。

　　15．纵留得莺花，东风不再，也觉眼前愁闷
　　恍恍惚惚，最终还是抵达了越国，马车停下，范蠡唤我下车。
　　我呆滞了一下，随后掀开帘子走出来，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坚定：“范将军，我可不可以求您，让我回吴国去？”那一刻，我只是想要回到夫差所在的地方，就像是郑旦宁愿选择死亡一样，我想要陪在我爱的人身边，无论他有没有爱过我。
　　他愣在当场，回过神，看着我，目光温柔，就像曾经夫差看我的样子，“夷光，你不要犯傻，吴国已经灭了，何况你，”他顿了顿，眼神闪烁，“你还怀着孩子。”说完，仿佛失去了力气，垂下了头。
　　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在我失去夫差的时候，上天要给我这个孩子？是要弥补曾经失去的孩子的遗憾吗？又或者，这是上天留给我的恩赐？

　　最后，我留了下来，住在越国的宫殿里，一个人，守着肚子里小小的生命。
　　范蠡经常过来看我，但我们之间，从来都是沉默。我和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所以抬起头看到范蠡的时候，我没有惊讶，继续低头缝制给孩子的衣服。
　　“夷光，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就我们两个，我会好好照顾孩子，把他当做亲身孩子看待。”他突然出声，急切，还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这是我曾经爱过的人，但到底，不是我现在爱着的人。
　　“范蠡，对不起，我不会和你走的。”
　　“夷光，你知不知道最近宫里的都在传王上要纳你为妃的事情？你难道？你不要任性，如果你是因为我当初拒绝你的事情拒绝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爱你的。”他走上前来，急迫地抓住我的手。
　　“范蠡，我拒绝你，不是因为当初的事情，我也没有想要成为王上的人。有些事情，早已经回不去了。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但我和你，从来都不可能是我们。你走吧，我累了。”我挣脱他握住我的手，看着他，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的双肩就那样耷拉下来，那双漂亮的眸子也失去了神采。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殿外，身影渐渐模糊，心，有些难过。
　　只是，纵留得莺花，东风不再，还有什么意义。

　　16.伤情处，灯火已黄昏
　　范蠡离开以后，我去找了君夫人，我告诉她我不会留在皇宫，我求她让我离开，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她答应了我，我只能庆幸，她那么善良，虽然她也有私心。
　　君夫人安排我离开的那天，范蠡没有出现，只是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如此，也好。
　　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面对他的感情。到底最先说爱的人是我，最后说不爱的人，仍旧是我。
　　只是我没想到，那封信里，说的却是关于夫差的事情。

　　他告诉我，其实他和夫差在我被妹姒抓走的那时候就有过约定，夫差会好好待我，而他则离开我。
　　范蠡爱我，但到底抵不上他的爱国之心，他的凌云壮志，所以他放了手，选择让夫差来守护我。他回到越国，处心积虑想要打败吴国，不只是想要复国，还是希望能够让我回到他的身边。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我爱上了夫差。
　　范蠡在吴王宫找到昏倒的我的时候，还看到了一旁的夫差。夫差把我交给了他，要他发誓好好照顾我，然后关上门，自尽在宫殿里。
　　他说他输了，输给夫差，但输得心服口服，他说大抵世上不会再有谁比夫差更爱我了。

　　看完信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泪水早已经湿了脸颊。
　　我何其幸运，能让这样两个男子爱着。我对范蠡的爱，是年少时的爱慕；而我对夫差的爱，是经过岁月沉淀后的刻骨铭心。
　　只是，夫差，如果我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如果我能够勇敢地告诉你，我和你，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我们之间，会不会留下更美好的回忆？
　　我看着马车外远去的人家，灯火，早已黄昏。
　　夫差，你在天上是不是正在看着我？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我和你，我们又有了孩子，他一定会长得很像你。
　　我会等他长大，告诉他，他的父亲是怎样的厉害。
　　范蠡说，世上不会有谁比你更爱我了。而以后，我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因为有你，让我看过了那么美的风景，从此往后，清风朗月，都失去了光彩。
　　这一辈子，遇见过你，就已足够。
　　你要等我，等我去找你，告诉你，夷光爱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