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如意传》孤独小姜

29、第二十九章

　　李富花听着声音耳熟，命她抬起头来，再一看，果真是大玲子，皱眉道：“大玲子，是你啊！”如意终于见到牛大壮的初恋情人了，忍不住用手一指：“是你啊！”大玲子正纳闷，翠莲盯着如意，叫道：“怎么是你！”金大艳都傻了：“谁？到底谁？”李富花问道：“你们闹什么呢？”如意心头浮上牛大壮那张憨厚的脸，腼腆道：“没什么，我认错人了。”翠莲冷笑道：“我可没认错，三姨娘里面那件衣服，从袖管里露出来的不是黄牡丹的花样么？我们太太的衣料子怎么会穿到三姨娘身上了？”如意略瞥了一眼，这才发觉，便起身道：“这衣服是老爷新赏的，我并未留意是什么图案。”

　　金大艳斜了一眼道：“就算是无心也是无心之失啊，这料子可是李舅爷送给太太的呢。不如三姨娘告罪一声，回去把衣裳剪了再不穿，想来太太是不会介意的。”如意笑道：“这是老爷赏我的衣服，太太当然是不会介意的。李舅爷这么有钱，也不差这一件衣服。要不然，我这就把衣服脱了，任凭太太处置就是。”李富花深深地看了如意一眼，又看着身侧盛开的姚黄：“算了，这衣服算是我赏你的，你走吧。”如意神色肃然，默默退下，只是眼中那一点倔强，始终不肯退去。

　　李富花见如意走远了，脸色沉下来，叱道：“来人，把这盆花撤了，以后再不准养姚黄。”听得李富花语气不善，大玲子赶紧上前，垂着头捧了花蹑手蹑脚出去。金大艳小心觑着李富花的神色，愤愤道：“这盆姚黄美是美，却送来得不合时宜……”话音未落，只听“哐啷”一声，李富花一惊，翠莲喝道：“这么笨手笨脚的！”大玲子带着哭音惶恐道：“太太恕罪，我不是有心的，这屋门槛高，我绊了一脚……”翠莲几步走到她面前，骂道：“你倒是很会找借口！去年你烫了大少爷的手，非说太太房里的灯太亮，晃了你的眼，这次你自己不当心，还埋怨太太屋里的门槛高？”大玲子哭着分辩：“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还请太太饶恕。”金大艳轻嗤一声，道：“你那袖口晃着的那俩白的手么？怎么连爪子也不如？一盆花都拿不稳，那手爪子砍了也不可惜。”翠莲近来管家，也颇有些威势了，当下便吩咐：“双喜在外面么？取板子来打她的手！再赶了出去”双喜应了一声便去取竹板，大玲子害怕，哭的更厉害了：“太太饶恕我吧，别打发我出去，我做牛做马伺候太太！”

　　李富花不知怎的，想到了粽子，心就软了。金大艳揣摩着李富花的表情，笑道：“怎么，太太想留她？”李富花摇头：“这么笨的丫鬟，我可不要，我屋里有翠莲这么好的，带着几个粗使丫头也就够了。”金大艳眼珠一转，道：“太太，我那院子缺个人呢，要不这丫鬟我带了去吧。”李富花皱眉道：“也不是不行，只是…粽子那屋…不忌讳么？”大玲子立刻跪下了：“谢太□□典，只要别撵走我，住哪里我都不忌讳！”李富花点头道：“既如此，以后你就是五姨娘的丫鬟。你若是能学好便留下，若是屡教不改，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大玲子毕恭毕敬磕了个头走了。李富花又对金大艳道：“高喜悦胆子小，又是个没福气没孩子的。你福气却比她好得多了。我喜欢你，也喜欢诚儿，你也要好好惜福才是。”金大艳会心地点了点头，谦恭无比：“我离乡背井的，能有今日，全赖太太的关照。”李富花微微一笑：“人哪，都是命该如此。好了。时辰不早，你也回去歇着吧。至于那个不懂事的丫头，由你管着便是。”

　　大玲子在五院的日子并不快活，她虽然逃离了洗衣房，但没有逃离洗衣服的命运，每天光是罗诚的尿布，就够她洗半天的。她几乎从早忙到晚，夜里还要捧着香炉在房间里“移动熏香”，直到金大艳睡着才休息，如果说她学到了什么，那就是终于学会制作辣白菜和泡菜。大玲子身上不再是淡淡的花香，而是一股大蒜混着辣椒酱的味道；罗家的闲话最多，一来二去，金大艳便知道了罗存钱曾对大玲子青眼有加。金大艳心胸狭窄，如何还会有好脸色给她，原本只是差事苦，吃穿倒也还好；渐渐地，金大艳便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点不顺心就打骂大玲子，又美其名曰让大玲子吃“高丽料理”，其实就是剩饭加泡菜。

　　时间过得极快，仿佛晨起梳妆描眉，黄昏挑灯夜读，枕着天黑，等着天亮，一年过后，苏六斤又生下了她的第二个儿子，六少爷罗荣；如今不但罗存钱格外看重苏六斤，连甄老太太也对苏六斤非常满意。几家欢喜几家愁，李富花虽说添了个庶子，但自己一直没有喜讯，却很着急。翠莲劝道：“您别上火，四姨娘怎么能和您比？再怎么说，您还有大少爷呢！”李富花眸中噙着一丝清愁：“高喜悦的身子也不好呢，倒是可惜了那秘方，早知道就不让给她们，若是现在我还有药，只怕早就怀上了。也怪大夫无用，大补的汤药整天喝下去，老爷也算常来，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正说着，李富花忽然觉得鼻中一热，伸手一摸，原来是流鼻血了。翠莲忙用帕子捂住，谁知道这次血流的汹涌，竟浸透了一条帕子；翠莲忙叫双喜找了江五福来。

　　江五福把了脉，疑惑道：“太太您经常流鼻血么？”李富花倚在榻上问道：“从前偶尔会有，最近比较频繁。”江五福连连摇头：“您是否又私下进补大量温热的补品？”碧莲忙道：“如今入冬，太太常用些阿胶、人参、冬虫夏草和鹿茸进补。这些都是好东西，难道有什么不妥么？”江五福叹道：“过犹不及啊！从今儿开始，除了我开的方子，再不可乱吃了。”李富花点点头，她闭目片刻，关切的问：“高喜悦近来如何了？”江五福低声道：“老样子，整日昏昏沉沉，偶尔还说几句胡话。她是再不能好了，就算熬得过这个冬天，也熬不过来年春天。”李富花低声道：“翠莲，你都记得了？”翠莲道：“太太放心，我都会安排好的。”江五福说的没错，高喜悦病入膏肓，仿佛一盏点在风中的小小油灯，竭力燃烧着最后的焰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风吹灭。高老头心疼闺女，庄子上的事情也不管了，他从城里找了西洋大夫，从庙里求了平安符，他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了，只是没有效果。因高老头请假，罗存钱又不放心别人，便亲自管理庄子，忙得都没有时间去看高喜悦。如意也知道高喜悦快不行了，她决定亲自去探望一下。

　　如意见二院一切供应依旧，不禁羡慕高喜悦有个能赚钱的爹。茉莉从前一直是个大方开朗的人，现在见了她来却有几分畏惧。如意见高喜悦病歪歪的躺在炕上，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同情：虽然高喜悦依旧是养尊处优的二姨娘，可是罗存钱不来，就少了那么点温暖如阳春的人气，如此华艳，却也寂寞如斯啊。

　　高喜悦看见如意、挣扎着撑起身体来，凄笑道：“你又来做什么？”茉莉忙替她在身后垫了鹅羽垫子，说道：“姨娘慢些起身，仔细头晕。”如意在她炕边坐下，问道：“可觉得好些了？”高喜悦僵着面孔，分毫不肯假以辞色：“我好不好，你还不知道么？装什么装？”如意笑了：“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对我有芥蒂。”高喜悦向后退了退，疑惑道：“你哄哄别人也就算了，对我说这个有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意望着她，淡然含笑，她心里设想了千百种与高喜悦会面的场景，比如高喜悦向她忏悔这些年做错的事，比如她说羡慕如意的出身书香门第，比如她嫉妒如意的得宠……但高喜悦捂着胸口连连咳嗽，什么都没说，只是惊恐的看着她。

　　如意从荷包中取出一颗蜡丸，掰开了在手中晃了一晃，送到高喜悦鼻端，问道：“你闻闻，认识么？”高喜悦惊疑不定，直直地盯着那颗丸药道：“你怎么会有这个？”如意冷笑道：“你我一直怀不上，都是靠了这样的好东西。这可是上好的避孕药啊。”高喜悦大惊之下气喘连连，她厌恶地推开那样东西，又恨又疑：“你怎么知道的？再说太太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意眼中微有泪光闪烁，怜悯道：“你不过是被她利用却不能生育的工具而已。难为你把这药当宝贝，每个月都算着时间吃，两年吃下来，你已经再不能生了！”高喜悦晞月紧紧地攥着棉被，厉声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谁知道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如意轻叹一声，微笑道：“你都这样了，我骗你有意思么？你想想，这么多年，许士林都不知道？江五福也不和你说？他们是受了谁的指使？肯定是太太呀，别人说话好使么？敢这样对你么？你爹可是高半村啊！”高喜悦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如意：“你走开！我不要听！我一个字都不要听！”茉莉一直守在屋里，鼓起勇气对如意说：“三姨娘，你何必火上浇油呢？你欺负人也够了吧！家里人都当我们姨娘病糊涂了，她说什么也没人信，我眼里可不揉沙子，你出去，否则我就找人来赶你出去！”如意笑的温柔无比：“我会如你所愿。”说着便翩然离去。茉莉搂住瑟瑟发抖的高喜悦，低声劝慰：“姨娘别怕，大白天的，她不敢把你怎么样…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