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如意传》孤独小姜

28、第二十八章

　　如意看着罗奇，就想到了罗晃，不自觉的，她一个人去了西院书房。只见榕树下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手持一本书在默诵，如意认出了那人是谁，忙不迭唤道：“大少爷！”说着，就一下子冲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仔细看了又看：“好孩子！长高了，也壮了，看来太太待你很好。来！”她牵过罗晃的手便往东边走，“跟我回三院吧。我叫人给你拿点心吃。”罗晃吓了一跳，本能的甩开她的手道：“我哪儿也不去。”如意起疑：“怎么了？”罗晃似乎有些嫌恶：“姨娘你……爹说我年纪大了，不便往姨娘院子里去。娘也不准我去你那院。”如意当下便明白了，搓着手道：“那这样，有空我就去找你。再不济，逢年过节总能见上。你如今在西苑读书，自然以学业为重，我懂的。”罗晃皱着眉毛，想了想道：“当年姨娘帮我温习课业，我很感激。如今姨娘又回了三院，这很好。”说完便走。如意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有想到，罗晃长大了竟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待她竟如此生疏，这肯定是李富花这几年的“教育”的结果。

　　当晚，如意想着世情翻覆，不免心事如潮，到了二更天才蒙蒙眬眬睡去。当晚，如意做了个梦，梦见粽子那血红而飘忽的身影从她眼前飘过，伸出一双手抓她，如意只觉得彻骨的寒意侵遍全身，她全力抵抗、转身就跑、翻山越岭也跑不到尽头。如意经受了这番梦魇，第二日便起不来身了，全身酸痛，发着高热，虚汗冒了一身又一身。江五福来看了一下，说是着凉，吃几副药就好了。如意嘟囔着：“我不是着凉，是鬼回来了……”四妞着急，让江五福再仔细看看，江五福无奈的笑道：“怎么连我都不相信了，明明就是感冒。”如意琢磨着自己这番心事不能和别人说，江五福毕竟年轻、医术也许不精，这梦魇未必看得准，只能让江五福走了。

　　事情就这么巧，高喜悦昨晚上也被“鬼”吓得病倒了；罗存钱和李富花闻知此事、吃了一惊，早饭也不吃，就到了二院。高喜悦缩在被窝里不说话。茉莉解释道：“我早上给姨娘打洗脸水，她就这样了，什么都问不出来。”罗存钱问：“什么鬼？你见到谁了？”高喜悦左右观察，见没有外人，便用手比了个“三”字。罗存钱深深的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炕上，道：“都是我不好，我就想着兰花花看见如意能高兴些，因此就放了她出来；谁能想到她竟然狠毒了粽子，这手法也太下作了…你放心，粽子就算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找你呀。”高喜悦惊恐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用手比了个“三”字。李富花见她吓成这样，也安慰了她几句，又让李老根去庙里求些符纸来烧。罗存钱十分心疼高喜悦，只恨没有办法治，吩咐让家里所有的护院——李金柱和四个手下——夜里守在二院门口。

　　四妞将这些消息报告给如意，如意不免心中有些不满，自己发烧了罗存钱都不来问一声，高喜悦凭什么就让五个护院保护？会不会是高喜悦病得很厉害？想到这里，如意心头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但想着牛大壮就守在高喜悦门口，如意心里又有些不痛快，她想，如果自己也病得重一点，罗存钱会不会让牛大壮也守在自己门口呢？可惜这个愿望没有达成，高喜悦因惊成病，白日里也觉得眼前鬼影幢幢，不分白天黑夜都点着灯，渐渐熬成了症候。连罗存钱来看时，也吓得只是哭，连句话也说不完整。如意吃了江五福的药，倒是渐渐好了。流言从府里传到村里，大家猜测可能是粽子的鬼魂走错了路。更有人说，指不定是高喜悦背后主使害了粽子，所以粽子现在回来寻仇了。如意心里却多了一种想法，难道自己从前猜错了？指使粽子的人不是李富花？是高喜悦？自己又多了一个敌人？

　　自从二院撞鬼后，什么靠谱的不靠谱的法子都用了：比如大门口摆盆清水，出入二院的人都要照一照，能照出来影子的才让进。比如高喜悦所住的正房厅上一幅观音送子图换成了钟馗捉鬼图，墙上贴了符咒，梁上挂了桃木剑，院里撒了狗血，腥气熏人。别人还罢了，金大艳却受不了，她跑到李富花那边去告状：“太太，再怎么闹也不能撒狗血啊，我儿子都不吃奶了。”

　　李富花向来宽和，这次也生气了：“真是越来越疯魔了！闹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成什么体统！”金大艳在一旁敲边鼓：“就是！不成体统！”李富花带着金大艳和翠莲去了二院，高喜悦窝在炕上，看见李富花就跟看见菩萨一样，撺上来抓住李富花的衣襟道：“太太！别走！是她！如意！她不敢找你！我不想背黑锅啊…！”大家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李富花片刻才缓过神色来：“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粽子的鬼魂么？怎么又变成如意了？”高喜悦神情涣散，叫道：“粽子？我不怕，我和粽子打过架！不信咱们试试！”说着，高喜悦突然坐起身来，一把抓住李富花的手；李富花被她抓的生疼，叫道：“你松手，有话好说啊！”翠莲上来帮忙，可高喜悦力气太大，翠莲掰不开她的铁腕。

　　金大艳总算反应过来，冲上去给了高喜悦俩耳光，这一招来得太突然，高喜悦被打懵了，松开了手，原本涣散的精气神逐渐集中起来，只见她柳眉倒竖，双目圆睁，指着金大艳斥道：“高丽丫头，你敢打我，你活腻了？”金大艳对高喜悦行了一礼，笑道：“高姐姐，我这可是为了你好，我们老家那边说，见鬼的人是吓丢了三魂七魄。您看看，刚才您说话都不利索，现在可不是好了？”李富花点头道：“我素来不偏私的，这次大艳做得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还不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这些事传出去丢不丢人啊！以后别再提了！高喜悦见李富花如此严厉，羞的用帕子捂着脸低声啜泣；驱鬼的东西收了，可高喜悦的病却没见好。

　　高喜悦病重，增加了如意对她的怀疑，她准备试探罗存钱的反应。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里，如意沉醉在轻纱般的檀香轻烟中，罗存钱牵了她的手在榻上坐下，温言安抚道：“你要知道，许多事盘根错节，若弄得太清楚，便会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咱家的鱼塘已经亏空了，不能再丢人了。”如意伏在他肩上，眼波似绵，绵里却藏针：“老爷的心里装着整个罗家，我的心里却只有老爷。二院残害老爷的孩子，又污蔑我…只要老爷能原谅她…我也能忍。”罗存钱拥着她道：“我有生之年都不想再见她，但想和做是两码事，她爹是庄子上得力的管事。我不能……你懂的！”如意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攀上他的胸口，娇声道：“我懂，我都懂。”室内春光初绽，如一幅锦绣画卷。

　　如意闭着眼静静的感受这一切，四妞一勺一勺地替她往浴桶中加着热水，问道：“姨娘，要肥皂么？”如意睁开眼，发觉自己还在沐浴，便摇了摇头，将身体浸得更深些，让热水漫到了下颌，松了口气，不过片刻，只见罗存钱来了，轻柔的替她擦拭，替她穿衣，拥着她坐在琴旁，慨叹道：“我一直很想和你有自己的孩子，”她听着他沉沉的心跳，似乎安稳地闭上了眼，有了几分感动，虽然她是那样渴望孩子，但她却偏偏没有孩子。如意轻声道：“今夜我用心弹奏一曲，报答老爷的真情如何？”伴着琴音潺潺，她轻声吟诵：“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罗存钱的眼中有深深的情意，如同最温暖的泉水，他说：“我或许宠幸你不是最多，但我希望和你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那才是不负了你的相思意。”三院的一双红烛，静悄悄的滴下了泪。往后的日子里，高喜悦的病势越发沉重，罗存钱经常过去陪她，但如意知道，罗存钱是不得已的。

　　粽子死后，金大艳的院子里便空了一个房间，大多数丫鬟被如意惩罚粽子那架势吓坏了，绝了那攀高枝的心，可还是有人心思活络了，比如大玲子。这一日，金大艳带着罗诚去李富花那边请安，碰巧如意也带着罗奇过去了，两个可爱的孩子放在一起，自然不免有一些比较；说不了几句就开始唇枪舌剑的斗嘴，李富花揉了揉太阳穴，叹道：“生孩子是件辛苦事，大艳和兰花花都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了，这两个孩子我也喜欢的很，翠莲，拿一对金锁赏他们。”翠莲应了，不一会儿就取了一对小金锁给两个孩子挂在手腕上。李富花见如意望着金锁出神，笑道：“如意，你年纪也不小了，好好养着身子，我也盼着你能早日有喜。”如意看着李富花的笑脸，立刻想起了那“生男秘方”，脸色一沉，凛然道：“太太赏我的药，我都按时吃着，想来也很快就能怀上了，倒是太太自己，该多吃几丸那药。我们生的再多，也比不上太太的亲生儿子啊。”李富花神情有些黯淡：“有没有的，这都是命啊……”

　　金大艳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太太，我来的时候见花房里的黄牡丹开得可好了，让他们送一盆来，我记得您是喜欢牡丹花的。”李富花微微展颜道：“难为你惦记着。我是喜欢牡丹，尤其是姚黄和魏紫，前些日子我弟弟从城里买了一匹绣着姚黄的布料给我，我让绣房那边的裁缝给我做件袍子，可咱家的裁缝愈发蠢了，竟然一匹料子也会找不见了。”金大艳浅笑的唇线带出两朵梨涡：“也不知是被那个小贼拿了去，倒便宜了她，其实也只有太太这般的人品，才配穿这牡丹花样的衣服。”三人正嘤嘤呖呖说着，只见翠莲领了一个苗条的女子进来道：“太太，花房的人送花来了。”那人一直低着头，放下了花便退到了一旁恭恭敬敬立着。李富花仔细看了看这盆花，笑道：“开得这样好，真是难得。可见花房的人是用心了，翠莲，赏。”大玲子轻声道：“谢太太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