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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如意出了二院,只觉得空气无比清新,她信步去了书房。罗存钱正在对账,见她来了,蹙眉道:“你有事?”如意走近,徐徐替他添上茶,道:“今天去见了高姐姐,她病得怪可怜的,她很想见老爷呢…”罗存钱眉心拧成一团,盯着她倒茶的动作,冷淡道:“我现在没空。”如意立刻懂了,她明白他的不忍、他的为难:“老爷不肯去,是因为人事已变,面目全非么?老爷是因为心疼我吧。臣我虽然也恨她,可见她病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真是可怜。”罗存钱没想到如意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当下便站起身来,叹道:“你走吧,我这就去瞧瞧喜悦。”

      罗存钱进了二院,高喜悦由茉莉搀扶着,吃力坐起来,仰起脸对着罗存钱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容。罗存钱看着她,十分心酸,扶了她一把:“你病着,别起来了。”高喜悦不自觉便落下泪来:“我自知命不久矣,许多话还来不及对你说。”她吃力道,“茉莉,你出去。”茉莉含着眼泪,依依不舍地退下,紧紧关上了房门。高喜悦笑了:“老爷,你总也不肯好好的听我说话,我今天一定要说清楚,我这病来的并不蹊跷。”罗存钱紧紧的抱着她,耐心的听着…

      这番话一直说到夕阳西下,罗存钱看着气喘吁吁的高喜悦,别过脸道:“你说的这些,我猜到了。”高喜悦凄然道:“既然您知道,为什么不想点办法呢……?”罗存钱叹了口气:“这是老爷定下来的亲事,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能发作她,你要怪、就怪我心软无用吧。”高喜悦晞月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强撑着精神道:“我不怨您,您是我的老爷,既然您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我只是怕她会害你……我爹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走以后,请老爷可怜我爹年迈,许他退休吧。”罗存钱眼中也含了泪:“别说这样的话,江大夫说了,过了这个冬天,你就好了。至于你爹,我会好好安排他养老的。”

      高喜悦点点头,她面色潮红,精神倒好:“这几年蒙老爷抬举,让我管家理事,我心里也有笔账,别看咱家在村里吆五喝六的,但其实,咱们罗家村所有的庄子收成,能赚多少钱,都受制于城里的买办,而买办又受制于官家发布的物价;李富贵他喝过洋墨水,又在城里办洋钱庄,又做什么市场的主席的,已经和官府搭上线了…我爹想了好多办法,都走不通上面的关系,可见李家的手伸的多远,从前我几次暗示老爷,您总不当回事,以为舅老爷是咱自家人无所谓……老爷,他到底姓李不姓罗,不得不防……”

      说起李富贵,罗存钱不免心中一动,他实在不愿意做出这样的猜想,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多了,有富花在,难道富贵还能给我这个姐夫下绊子么?”高喜悦大概是累极了,吃力地用手支撑着身体道:“老爷,你就这么相信太太?您可知道,我这么多年不孕,也许是吃了太太的暗亏呢。”罗存钱的脸色一下子沉了:“别瞎扯!我不相信富花会做这样的事。”高喜悦从枕头下面摸出那枚丸药,道,“我也不信,可是,老爷你看,这药是老太太赏给太太的生男秘方,我花了五百两才求来的……您去城里找大夫验一验,别找咱村的…我怕许士林和江五福都被太太收买了。我知道,太太克勤克俭,不争宠夺利,也曾为您生育嫡子。所以哪怕您知道她的不是,也会给自己许多不去追问的理由。因为您害怕,怕她就是让你失望的那个人。”罗存钱鼻息渐重,有些怕了,他接过那枚药,宽慰她说:“我会验的,你放心。你也累了,先躺下吧。”

      高喜悦摇头,哑着嗓子道:“我不休息,我不累……老爷,你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我唱的歌,你说…是我唱的好,还是大梅子唱的好?”罗存钱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当然是你唱的好,这十里八乡,再没有别人比你唱的好。”高喜悦大口地喘息着,全身颤抖:“可惜…我不能再给老爷唱了…”罗存钱抱着高喜悦,在她耳边道:“这次,我唱给你听……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莺莺红娘……”高喜悦的泪止不住地滚滚而落,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渐渐的,她不再咳嗽了、她也不再颤抖了……罗存钱唱完了《大西厢》,将高喜悦的尸体慢慢的放在炕上,帮她盖好了被子,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水,罗存钱打开房门,茉莉见他的脸上有泪、表情凝重,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姨娘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罗存钱回到书房,看着月色苍茫,想起高喜悦临终所言,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李老根走进来请示:“二姨娘去了,这丧事怎么办?”罗存钱的眼神不知望着何处,问道:“我从前,对喜悦好不好?”李老根不知罗存钱所指,只得赔着笑脸道:“好,可是老爷对太太也好,对四姨娘也不错…对大家都挺好的。”罗存钱的语气里有着无限寂寥:“都挺好?也许是都不好吧…是不是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她的好?”李老根不敢随便言语,只得苦着脸道:“我一个老光棍哪里懂得这些。您这不是对牛弹琴么…我就是那牛。”他说着,轻轻“哞”了一声。

      罗存钱正伤心呢,听他学牛叫,忍不住失笑,便吩咐道:“瞧你那样子。喜悦的丧事按太太的例办,如果富花有意见,就说是我的意思。”李老根点点头,笑道:“太太一向宽和,二姨娘和太太又一向是极要好的,太太肯定不会有意见。”罗存钱皱起眉头:“是么?”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那颗药丸,递给李老根:“你找个妥当人,去城里找老中医和洋医生分别看看,这是什么药?记得,要悄悄的。”李老根不明所以,但见罗存钱如此郑重其事,便也慎重起来。

      在众人眼中,罗存钱对高喜悦的早逝极尽悲痛,他将亲笔所书的挽诗在葬礼上焚烧,以表长怀之意。连李富花都说:“老爷对高妹妹真是没得说了。”只有如意坚定的认为高喜悦是熬死在二院中,是盼着迟迟不来的宠爱,活活盼死的。高喜悦的葬礼结束后近三个月,罗存钱还沉浸在对她的思念中,一直独宿在书房,连李富花那屋也不去了。如意心里有数,高喜悦一定揭发了李富花,李富花很快就要失宠了,罗存钱不过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才没有动她,如意懂的,她都懂的。

      三个月后,罗存钱不知怎的发疥疮了,一开始不过是肌肤瘙痒,渐渐起了许多红疹子,很快疹子发成水疱,罗存钱一开始还觉得难以启齿,不愿找大夫,病到后面,就发高烧了,江五福过来一看,说是传染病,他要求罗存钱单独隔离,一天用烧酒洗两遍。消息传开,甄老太太可着急了,赶紧跑过来探病。江五福拦着不让进,道:“这疥疮原是春夏的流行病,传染起来可不得了,老太太千万别进去。凡是伺候的人,都要戴口罩,出来进去都要用烧酒洗手。”甄老太太听他这样说,便有些踌躇了;李富花皱着眉,坚定的说:“老太太,我进去看看老爷。”江五福见拦不住,只能劝道:“太太,您把这口罩戴上,另外,千万别碰老爷碰过的东西,一切让我来动手即可。”李富花见他这般郑重其事,便依着他的话戴好,进了书房后屋。

      罗存钱躺在炕上,烧的都说胡话了;双喜用干净毛巾蘸了热烧酒给他擦身子。李富花鼻子一酸,泪便落了下来,想了想又擦了眼泪出去,对甄老太太说:“老太太不必担心,我看老爷这次的疥疮来的虽险,但已经控制住了,再配合江大夫的药,肯定很快就会好的。”甄老太太点头道:“双喜一个人在里面伺候行不行啊?咱家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要不从明天起,你、如意、大梅子轮着服侍老爷吧,大艳和六斤要照顾孩子,就别来了。”李富花摇头道:“老太太说的虽然有理,但是老爷的病会传染,要是大家都染上了病症,恐怕一发不可收拾。还是我一人留下照顾老爷吧。”甄老太太微微一笑,嘴上却说:“你是太太,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万一你也病了,咱们罗家谁能当家呢?”李富花心里明白,苦笑道:“家里的事情都是有定例的,日常的事情翠莲可以管,再有什么不明白的,请示老太太就是了。”甄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道:“是么?你们小夫妻如此恩爱,便由着你吧。要是你支撑不住了,我再找人来帮你。”说罢,甄老太太又嘱咐了江五福几句,才走了。

      李富花衣不解带的照顾罗存钱,但凡他有半点不适,她便细细的替他反复擦拭,直到瘙痒渐止才肯稍作歇息。罗存钱常在夜深人静时发热发痒,李富花便也不眠不休,守候一旁。众人无不赞扬李富花,只有如意心里很不舒服,她认为这是李富花蓄意争宠的苦肉计,她替罗存钱为难,本来他不想见李富花,这一病,倒不能不见她了。十天后,罗存钱的疥疮逐渐消肿干瘪,烧也退了。他醒来,见李富花倚着炕桌在打盹,叹息道:“你瘦了。”这句话说的极轻,却不想李富花立刻坐起,人尚未完全醒转,迷糊着道:“存钱,你要什么?我在这儿。”罗存钱看她如此急切,心下一软,生了绵绵暖意:“你好久没叫过我的名字了……”他左右看看,“双喜呢?怎么是你在这儿?”李富花恳切道:“我不放心别人。”罗存钱咳嗽几声,身上又有些发痒,忍不住抓挠两下。李富花啪的一下打在他的手上,笑着拿来毛巾,粘了酒擦拭,罗存钱见她做得细致,便也不说话,笑着看着她。到了傍晚,李富花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进屋,罗存钱见是一碗粥和一碗汤,苦笑道:全是稀的?”李富花点点头道:“你病得糊里糊涂的,干货也咽不下去,还是喝稀的吧。这都是我亲自做的,存钱,你尝尝。”罗存钱眼中有晶润的亮色,道:“你叫我名字,就像是回到了咱们刚成亲那时候。”李富花脸上一红,舀了勺粥,吹了吹送到罗存钱嘴边,罗存钱一口一口的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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