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如意传》孤独小姜

24、第二十四章

　　如意给李富花和甄老太太各送了一卷抄的工工整整的佛经，祝老太太千秋长寿，祝二少爷早登西天极乐。李富花颇为感动，命人将黑屋的铁锁去了，仅用门栓闸住。甄老太太则是派来福家的问如意有什么请求，如意口口声声说自己知道错了，不敢奢求自由，只求来福家的将吴老爹生前的手稿和吴家的一些藏书送进来，睹物思人，以尽孝道，又给了来福家的一些散碎银子。甄老太太想了想，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就同意了。如意得了那些书卷遗作，又废寝忘食的阅读起来。

　　每逢春天到来，村里人总会相约去花果山踏青；今年因兰花花有了身孕，不想走远，因此罗存钱就带着甄老太太和妻妾们去三里坡赏花听戏。本来罗存钱也给李老爷专程送了请帖，请李荣保带着李富贵等人一起乐呵；偏这么巧，李荣保前天晚上吃了凉东西，拉肚子来不了，而李富贵的媳妇受过洋教育不爱看戏，因此李富贵也没来；李家不来人，罗家的女人们就早早的占了好地方喝茶吃果子嗑瓜子，等着大戏开锣。

　　天一擦黑，乡民们就三三两两的聚过来，秦大力带着罗府的下人兜售些瓜子花生茶叶蛋赚点小钱。春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罗存钱有了几分酒意，笑道：“每次都点这几出戏，偏偏你们都看不腻。”李富花笑道：“刚才那一出打渔杀家，我记得老爷是极喜欢的……”罗存钱一仰脖子喝尽杯中酒，道：“我又没说不喜欢，就好比咱家常喝鸡汤，今天换了参汤，才有新意。”李富花脸上微微一黯，很快就又恢复了那微微笑着的端庄样子。甄老太太咳嗽了一声，抚了抚鬓边的金步摇说道：“这京戏是好，但我这种老人家还是更喜欢咱们地方上的戏。”罗存钱奉起一杯酒：“娘喜欢啥就点啥吧，这个班子虽说是唱京戏的，但也有几个会唱山歌小调的人。”甄老太太点点头，突然击掌两下，又扬一扬脸，来福家的会意，跑到戏班子后台一顿吩咐。

　　过了一会儿，听丝竹声响起，正是山歌的调子，一女子衣袂飘飘的上了戏台，她的嗓音柔缓而悠扬，罗存钱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高喜悦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只听得那女子唱道：“喂哎~~朔风内个~如解意哎~~~容易~那就莫摧残呐！”余音袅袅飞扬而去，几乎是飞到了遥远的天边。罗存钱听得如痴如醉，对甄老太太说：“诗好！唱的也好！这人是谁？”甄老太太很是得意，这一招是她当年数次“吸引”太爷罗永正的大杀器，当年对罗永正好使，现在对罗存钱也一样好使。甄老太太微微一笑，唤道：“老爷要见你，还不过来？”那女子缓步上前施了一礼，原来正是大梅子！大梅子这段时间以来憋着劲养着嗓子，今日一鸣惊人、效果显著，罗存钱又被唤起当年的激情。

　　罗存钱拥着大梅子坐了主桌，高喜悦撇嘴道：“卖唱的就是卖唱的，别的能耐没有，就指望着唱曲儿得宠。”金大艳掩口笑道：“呵呵，还是高姐姐最明白什么是卖唱的。”高喜悦脸色一沉，转过脸去看戏，不搭理金大艳。甄老太太太笑笑：“这孩子真的是一片心思都牵挂在老爷身上，连我这个老婆子都被打动了。”罗存钱的语气十分温柔：“我记得，大梅子的山歌唱的好，没想到还通晓诗词，真是难得。原来那谁也……”他微微一滞，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自斟自饮了一杯，向兰花花道：“你有着身孕，拣自己爱吃的多吃些吧。”兰花花知道罗存钱想起了谁，装作不知一般，笑道：“别的不说，能用映山红的调子唱诗，六姨娘真有新意。”大梅子道：“老爷这么有文化，我难得伺候一次，若什么都不懂，岂不是扫兴。”罗存钱笑着握住她的手：“你有心了。”

　　李富花看了高喜悦一眼，高喜悦点点头、指一指天上道：“今天的戏演的好，大梅子也唱的妙，咱们地上尽够热闹了，我爹从城里置办了一批烟花，咱们且看一看天上的热闹吧。”茉莉出去吩咐了秦大力和双喜等人安排放烟花，不一会儿，只见夜空中忽然划过一道流星般的白光，带着一声尖锐的呼啸，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的炸开。高喜悦指着道：“那红的是天女散花，黄的是金龙腾飞……”烟花噼啪声夹着村民们的叫好鼓掌声，熙熙攘攘混在一起，将今夜的喧哗热闹推到了极点。待到烟花尽了，唯剩了满天空的寂寞与宁静，空气里散着淡淡的硝烟味，微微有些呛人。

　　罗存钱见大梅子皱着眉，便道：“怎么？不喜欢么？”大梅子斟了一杯酒，笑道：“烟花好看是好看，只是这味道呛得慌，我怕伤了嗓子，以后就不能给老爷唱歌了。”甄老太太笑道：“这丫头事事都以老爷为重，这份心思难得。”李富花看了看大梅子，又看了看甄老太太，她不清楚什么时候这两个人竟然搅在一起。李富花扬一扬脸，翠莲便凑过来，李富花对翠莲耳语几句，吩咐她密切关注六院的动向。忽然间，苏六斤手一指：“那是谁家放烟花呢？红了半边天啊？”罗存钱等人顺着苏六斤的手看去，哪里是什么烟花，分明是罗府着火了！罗府的女人们都慌了，“怎么搞的？怎么会烧起来啊？”“哎呀我的轿子呢？”“快套车！别是烧了我那屋，我的箱子啊！”“李老根还不去找人救火？！”

　　乡民们也没见过地主家着火，有看热闹的、有谋划着趁乱倒腾点东西的，也跟着去了；戏班老板不干了：“你们包场还没给钱呢，怎么都走了？踏马地主也赖账啊！快追！”因此一大群人乱糟糟的都奔罗府去了。这群人刚到罗府大门口，只见护院总管李金柱带着三个护院已经把家里的下人们都带到了门口的场院上，一群人傻傻的看着火焰越窜越高。李金柱见罗存钱回来了，连忙上前禀报：“老爷，西北角不知怎么的就烧起来了，幸喜那边都是空屋子，又没什么花木，烧了个把小院，损失也有限，今儿的风向也顺，烧不到咱们前面来的。”罗存钱还没说话，甄老太太先念了句“阿弥陀佛”。

　　兰花花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几步上前甩到李金柱脸上，大骂：“什么叫都是空屋子？你不知道黑屋里还关着两个人吗？”李金柱捂着额头上的伤口，血从手指缝里流下来；罗存钱从背后抱住兰花花，好声好气的说：“别动气，你现在怀着孩子呢。”李金柱见兰花花如此得宠，不敢顶嘴，只是低头不语。兰花花哭着叫罗存钱派人进去救火，罗存钱一看村民们都看热闹，心里也有点着急了，便吩咐：“你们还等着干什么？快去救火啊！”大家才反应过来，有去找盆的，有去找桶的，有去找水缸的，有去找井的。

　　正这时，从火场中逐渐显出一大团黑影，是牛大壮背着如意、拖着四妞、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三人身上烟熏火燎的、尽是黑灰；牛大壮见前方有人来了，松了口气，突然间觉得精疲力竭，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这一摔，把如意摔醒了；如意触目可见的是牛大壮焦灼的脸，触手可及的是牛大壮结实的肌肉，整个人感觉的是牛大壮那温热可靠的男子气息；如意情不自禁道：“牛哥…”牛大壮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对着如意点了点头。

　　如意见他脸上的汗水混了烟灰，打算用自己的帕子给牛大壮擦擦汗，一摸衣襟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帕子。这时四妞看清了来人，叫到：“李总管！姨娘在这边！！”如意抬起头，看着一大波人群朝这边涌来，一颗心忍不住突突地跳了起来，几乎要蹦出自己的胸腔，她认出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宝蓝色袍子，是他，是罗存钱来了，霎时间，牛大壮什么的，完全被如意抛在脑后。如意见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李富花，高喜悦，苏六斤……她们都是那样光鲜亮丽，着锦穿罗；而她却如此落魄可怜。

　　罗存钱走上前来，见如意的衣服被烧的七零八落，本能的把那件宝蓝色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如意身上；如意抓着那件衣服，贪婪的感受着衣服上罗存钱的体温，她耳畔似乎听到罗存钱那温和而带有磁性的嗓音：“青樱……别冻着。”罗存钱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他到了李富花身边，淡淡道：“人员无伤，回去吧。赏那个护院的。”然后便拉着兰花花回了三院。李富花答应着，便先指挥李老根李金柱等人救火。如意看着罗存钱先行离去的背影，禁不住泪流满面。火势渐渐的被控制了，村民们也慢慢散了，只有戏班的人还坚持留下等钱。人群中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一直盯着牛大壮，大玲子离开时瞥了一眼无比狼狈的如意，将一丝怨恨深深地掩在了眼底。罗存钱和甄老太太都没发话，因此如意和四妞继续被关押，只不过关押的地点从黑屋换成了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