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如意传》孤独小姜

23、第二十三章

　　天有不测风云，兰花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带来了坏消息：如意的爹吴老头，冻死在村外的花果山上；果园的庄汉巡山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尸体。这一惊真当是非同小可，如意觉得一个闷雷在脑中轰炸开来，她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转，睁开眼却发现只有四妞，兰花花已经离开了。

　　四妞坐在炕边，絮絮道：“村里读书的孩子越来越少，这几年姨娘家里多少还是靠着姨娘的份例银子贴补着……姨娘也不必担心吴老爷的后事，兰花花送了银子送过去，已经操办了。”如意哭的泪眼朦胧：“我爹不是去云游了么？怎么就在村外呢？”四妞道：“兰花花打听的，说是老爷根本就没走远，一直就借宿在人家果园的庄子上，夜里打更，白天写文章。还说老爷的遗物里，有一大堆草稿，真是出书未捷身先死啊……”如意挣扎着起身，扑到门上，哭着道：“我要出去！我要去见我爹最后一面，我娘一个人可怎么办啊，我弟弟妹妹还小呢……”四妞忙拉住她道：“咱们出不去，咱们一辈子都出不去的呀！”如意哭得精疲力竭：“他老人家便这样去了，我……我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连想要给他磕个头都不能。”说着，如意朝着南面家中的方向连连叩头。

　　四妞欲言又止：“兰花花说，吴大娘有句话带给您。”如意抬起头来：“我娘有什么话？”四妞皱紧了眉头，为难着道：“姨娘你真是个废物。”如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呵！这是亲娘说的话么？…可…真的是自己没用！拖累了自己，拖累了家人。四妞见她神情恍惚，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忙抱着她的身子道：“姨娘您要保重。若再伤了身子，你们家便真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如意自嘲地笑笑，道，“我还有指望么？”这一夜，如意哭着哭着睡着了，梦里，她看到了老父亲在山上劳作，看到了娘和弟妹种地耕田，看到了老姑吴二秀那双绝望的眼睛……一会儿是姑姑的冷笑：你也太贪了；一会儿是娘亲的责骂：你真是个废物；一会儿是爹爹的壮志：靠这本巨著我就名利双收了！一会儿又是姑姑凄厉的喊叫：我根本就没病！……如意自昏聩的梦中惊醒，满头满身的冷汗，她挣扎着坐起来，靠在灰暗的土墙上大口喘气。哪怕空气中的霉味土腥味让人欲呕，但她还活着，而且还要好好地活着。

　　这个冬天，兰花花竟然再也没来见过如意，只托牛大壮带来一句话：“你放心！”到了次年春天，兰花花高调宣布自己怀孕了，罗存钱高兴的一蹦三尺高，鸡鸭鱼肉绫罗绸缎一个劲的往三院送。别的姨娘都嫉妒的咬牙切齿，最难受的莫过于高喜悦，这一年来罗存钱留宿在她院里不能算少，却半点怀孕的动静也没有。李富花调理了一冬天，身子似乎健康了许多，她对于碧莲的事情，一直心存愧疚；又兼碧莲守寡后每日里勤奋工作，话也不多说，更没有一句埋怨；因此过了春节，李富花便又赏了一份比上次更豪华的嫁妆，将碧莲嫁给李家村开药店的李宝山。

　　李宝山外号七叔，经营了一家平价药店，不管你是抓什么药，一副药只收七个铜板。按这个方式做买卖，一般人早就倒闭了，但七叔赚的主要是李家村村民的人情和口碑，因此不好不坏的也经营了这么多年。七叔年轻的时候娶过一房媳妇，可惜难产去了；宝山这次能娶到碧莲做续弦，心中满是感激，也不计较碧莲是寡妇再嫁。碧莲婚后成为了宝山药店的老板娘，人称药店碧莲。
　　江五福替如意看病的时候偷偷的告诉她，兰花花上次来看如意的时候就已经有孕了，但兰花花选择暂时保密，忍过了三个月胎气稳定后才公开。如意很担忧：“她这样谨慎，必定是因为大梅子的事情，吓得草木皆兵了，你帮我带话吧，要她万事小心。”江五福笑笑：“托李总管的福，现在府上的脉基本都是我来号，以后再来就方便多了。”说着，他看了四妞一眼，四妞红着脸拧过身去。如意按着心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就好。若是她能生个儿子，怕是……怕是说话就更有分量了。”她想一想，从枕头下面的包裹里抽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我身边再没有比这更贵重的东西了，这还是当年太太赏的，替我送给她，希望她这次能一举得男。”

　　江五福疑惑：“这是什么？”如意有些尴尬，低声道：“这是祖传生男秘方。若是在行经后七日左右能得宠，及时服下此药，便能生儿子。”江五福更疑惑了：“这……且不说兰花花胎像已稳，吃药也改不了男女，就说这药吧，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方子？太太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如意看了看四妞，笑道：“据说是老太太花了一千两从村头的董大仙哪儿求来的，老爷大婚的时候，老太太赏给了太太，统共就只有七七四十九颗，太太吃了一颗就生了大少爷，灵的很。然后……我听说高喜悦花了五百两从太太那边讨了二十四颗，我就把剩下的一半都求来了。”四妞心疼得直念佛，急道：“姨娘，你哪有五百两啊？”如意低了头：“为了这个……我爹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了…还去借钱了。”说着，如意的眼中泛起泪花。

　　江五福沉吟片刻，问道：“董大仙真的懂吗？若是不介意，我想看看这药。”如意有些犹豫，但还是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有个红绸包、红绸包里有个绵纸包、绵纸包里有个白纱包、白纱包里有十几个蜡丸。江五福掰开了一颗，讶异道：“闻着奇怪啊，不像，太不像了。”江五福数了数蜡丸的数量，又打量了如意一眼道：“姨娘入府也有几年了，怎么会剩这么多？”如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讪讪道：“这药丸得来不易……而且天意弄人，老爷就算来我屋里，也不一定是正好那几天，因此我也舍不得多吃，一年也吃不了两三次。我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总也怀不上。”江五福点了点头，又问：“姨娘服了这药，可有什么症状？可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如意的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螃蟹似的，声音也莫名的娇柔了：“哎呀，江大夫你怎么问这个，多不好意思啊，这屋里的事儿您是男人您还不知道么……”四妞的表情也很尴尬，她知道如意每吃了这药，夜里就叫的像是要死一样，次日那昏昏晕晕的样子也像是要死一样；四妞咬了咬下唇问道：“怎么，这药有问题么”江五福掐了一点下来，捻开了闻了闻，又尝了尝，叹气道：“还好这药姨娘一年只吃个两三次，若是每月都吃，只怕永远都怀不上了。这分明就是避孕的药物。”如意惊呆了，道：“这不可能，太太嫁过来才两个月就怀上了，这药怎么能是避孕的？另外太太说了，秘方珍贵，不可声张、不可外传、不可滥服，每月只让那几天吃……”如意越说声音越小，她看着江五福坚定的表情，她不想相信、更不想承认是自己蠢，蠢到那样的地步，借钱买了这样害人的东西回来，却懵然其中，沾沾自喜。如意的声音极低，像是虚弱到了极处，自己强撑着自己一般：“你也知道这是老太太赏给太太的，若是这药有问题，难道是老太太存心不想让太太生孩子么？若说是太太特意下毒害我和高喜悦，她又怎么知道我会去求药呢？”

　　四妞的脸色极为难看：“这事情明摆着的，一定是太太故意把秘方的消息透露出来，然后勾着姨娘去买，她再来一招狸猫换太子，把假药给姨娘，害的姨娘生不出来，自己却连生了好几个娃。我就想不通，老爷去太太房里还没有高姨娘房里多，怎么太太能生高姨娘不能生，原来是这样！想不到太太竟然如此阴狠狡诈！”江五福露出几分踌躇之色，说道：“说句实话，二姨娘比您可怜多了。”如意用指甲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几乎掐出血来：“她可怜？她是最可恶的！若不是二院走漏的风声，我怎么会知道秘方的事情！？她和李富花分明就是一伙儿的！就想害我一个人！”江五福摇头道：“我不觉得二姨娘是共犯，我给她号过脉，她的身体其实比你虚的多。我原当她是幼年受了寒气不知保养，后来管家事多又一味争强掐尖才做下的病，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这药吃多了造成的。”如意一把抓住江五福的手：“你说这话，可有把握？”江五福被吓了一跳，连忙把如意的手甩开道：“虽没有确诊，也有六七分把握了。”

　　四妞纳闷道：“若真是这个药害的，怎么从前的许大夫不告诉高喜悦呢？我们一直都以为高喜悦是从小的病根儿。”江五福的面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之色：“也许…是许大夫医术不行？或者是他不敢乱猜？”如意蹭的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三圈，惊道：“许大夫不可能不知道！他知道！老太太那么小气的人怎么会为了儿媳妇花一千两银子？李富花肯定找许大夫验过药！李富花果然狠毒，她明知道这药有问题，还装出一副大方的样子把药让给我们！就是因为有这个把柄，所以许大夫跑路了，她都没追究！”突然，一个念头窜到如意脑子里：如果许大夫知道那兰花花会不会也知道呢？兰花花她如果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她不想让高喜悦和我生孩子？难道她也不想让太太生孩子，所以她才那么决绝的对二少爷下手？莫非是兰花花想把别的孩子都弄死，就她一个生儿子？可是她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能生儿子？她前年刚得宠的时候为啥不要孩子？她完全可以早早的凭着孩子爬上来，她这么不上不下的是何苦呢？

　　四妞吓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如意像今天这样表情古怪、自言自语。如意嘟嘟囔囔的说：“兰花花害我？她要害我？”四妞忍不住打断如意：“姨娘在说什么？兰花花对姨娘还不够好么？”如意一屁股坐回炕上，喃喃自语：“为啥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们漏掉了呢，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了……”江五福也怕了，他怕自己不小心窥探到什么大秘密，于是他带着所有的丸药走了，说是要回去细细的研究，等有了结果再和她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