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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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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存钱在一年内失去两个孩子,这样巨大的打击让他大病一场;二少爷罗廉的葬礼相当隆重,虽然比不上罗老太爷出殡,但也令村里人乍舌不已。甄老太太几次提点李富花和高喜悦要节俭,但李富花似乎已经不管不顾了,直接撂下一句话“我花李家的钱你们管不着!”最后还是高喜悦劝了一句“太太痛失爱子的心我们能理解,但似乎不宜过于靡费,折了二少爷的阴骘倒不好。”李富花这才听了进去。
府里乱作一团的时候,兰花花却慢条斯理的在三院折纸钱,她折纸的表情是那样的专注和认真,以至于丫鬟小叶子隐隐的有些害怕。夜里,兰花花把纸钱、火媒、瓦盆等物品装在一个大篮子里,把衣服、点心等物品装在另一个大篮子里,准备出门。小叶子问道:“兰姐姐,你又要去黑屋么?老爷说不让人去探望吴姨娘呢……”兰花花瞪她一眼道:“我都不怕,你有什么可怕的?”正说着话,却听的院门豁然被推开,苏六斤迅速的溜了进来,又转身关了院门。兰花花让小叶子先回房去,亲自把苏六斤迎入房中,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么失魂落魄的,莫不是被二少爷的鬼魂追上了、吓着您了呢?”苏六斤小声道:“别说这样的话!二少爷是病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兰花花叹息道:“姐姐说的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病死了,真是可怜。”苏六斤想了想,又想了想,盯着兰花花道:“听说太太伤心过度,想把我的孩子抱过去养,这可怎么办呢?”
兰花花笑道:“太太身边的人照顾的不周到,致使二少爷早夭,姐姐当然想要把三少爷留在自己身边抚养……其实吧,若是太太执意要抱走,反倒是三少爷的福气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苏六斤醒悟了,点头道:“对对对!若是太太执意要抱走我的孩子,我必定要求着老爷太太祭宗祠,光明正大的把这孩子过到太太名下,这样……我的孩子就出息了。”兰花花凑近苏六斤,轻声道:“姐姐,别露出这副表情来,让人看到了,还以为是你为了给儿子谋个好前程,才把二少爷毒死了呢?”苏六斤脸色一白:“别扯淡!没有的事儿!”兰花花站起身来,打开门:“你放心!我说过今后我会像姐姐一样疼爱三少爷。毕竟咱们的将来都指望他了,是不?”苏六斤迷茫的点点头,又像来时一样迅速的溜走了。
兰花花早已找牛大壮通过了气,用二两银子买了他一晚上的放哨,兰花花和如意终于可以见上面。四妞贪婪的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兰花花在屋里慢慢地烧着冥纸,低声道:“这次老爷太太可难受死了。”火光映得如意满脸红彤彤的,如意叹道:“二少爷这么快就没命了,我真是没有想到。”兰花花冷笑着:“好孩子啊,别怪姨娘们心狠,谁让你的爹娘这么欺负人呢?有这样的爹娘,想保你长命百岁,阎王爷也不肯啊。来,去下面找找你爷爷吧。他会给你讲个很好听的故事……他等你呀,等得太久太久了,寂寞得很哪。”
如意疑惑道:“真的是你做的么?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兰花花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当年我爷爷救过许大夫的爹一命,许大夫去城里学医的盘缠还是我爷爷给的…所以他对我还有点照顾。”如意一惊:“原来是他!怪不得你的小道消息那么多?他竟然肯帮你去杀人吗?”兰花花低声道:“杀人?其实我是救了二少爷啊,他得的是肺痨,就算熬过今年不死,那三年五年呢?十年八年呢?他多活一天就要多受一天的苦,还不如早死早投胎。”
如意苍白的面孔被火光照亮,道:“没有人察觉么?许大夫会不会说漏嘴?”兰花花把最后一捧纸全扔到瓦盆里,说道:“许大夫自己也怕的很,他跑路了。你放心,我建议太太把三少爷抱过去养,若是一切顺遂,就是成全了苏六斤和三少爷的前程;若是有什么不测,又找不着许大夫的话,那苏六斤就最有嫌疑。”如意看着纸灰如黑色的蝶肆意飞扬,自嘲地笑笑:“但凡娘为了儿子,没有不尽心尽力的,换了是我,也会怀疑她的。如今我坐井观天只能等死罢了。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兰花花眼底闪过一丝坚毅决绝之色:“姨娘,只要我想到法子,我一定会让你出来的。我绝不会让你一生一世都陷落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
如意恍惚地笑笑:“我这辈子,都不敢做这样的梦了。我只希望你过得好些。来,让我告诉你,老爷喜欢些什么,不喜欢些什么。”兰花花摇头道:“姨娘告诉我这些,是想用另一种方式陪在老爷身边?”如意脸红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牛大壮急着跑过来道:“花大姐姐,你快走吧,等会儿老赵他们就来换班了。”兰花花忙不迭的起身:“那我下回再来看你。你的风湿……牛大壮和我说了,他过几日会找个姓江的大夫给你看看,姨娘别着急。”如意点头道:“你能常常送些御寒的衣物和治风湿的药物来,就很难得了。”
四妞随着牛大壮走进屋来默默守在一旁,听到此节,不由得黯然叹了口气:“姓江的大夫……是不是叫江五福?”兰花花喜道:“你认识他?这人可靠么?”四妞迟疑着道:“前年在三里坡倒是和他见过几面,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了。”兰花花笑道:“认识总比不认识的强,别担心。”兰花花匆匆离去,牛大壮把屋门锁好,依旧在院外巡逻。
许大夫失踪后,村里都说他没治好地主家的少爷,以后在村里也没脸行医,因此远走避难去了。过了半个月,李富花提起抱养苏六斤儿子的事情。苏六斤声泪俱下的要讨个名分。李富花见她如此倔强,想想自己早逝的儿子,心一软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苏六斤却失落了几天。罗存钱对于大儿子罗晃的学习抓的更紧,对于襁褓中的三儿子则是格外重视,连带着苏六斤也得宠了。
当年秋天,螃蟹正肥的时候,新五姨娘金大艳生了个儿子,这是罗存钱的第四个儿子,罗存钱日日许愿想再添个儿子,如今心诚则灵,因此给这个孩子取名叫罗诚。金大艳自觉有了儿子腰杆子都硬了,她给老家寄去一封长长的写满了“荣誉、风光、富贵”的信。不久之后,这封信就发挥了作用,俗话说得好:穷人站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有钱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高丽那边的穷亲戚们终于又对金大艳有了亲情,特地不远千里派人送来了一根高丽参,并且送来了十几罐子辣白菜,聊慰金大艳的思乡之情,并请金大艳不要忘了家乡的亲人,有空常回家看看。
兰花花贿赂了李老根,大玲子很快被安排在李富花院里伺候,专门照顾大少爷罗晃的茶水点心。自此,牛大壮对于兰花花是感激的一塌糊涂,兰花花再去看如意,他也不提什么钱的事情了。大玲子这可真是一步登天,太太屋里有她从没见过的西洋钟表,有她叫不上名字的茶叶点心,原本她只能在洗衣服时摸到的绸缎,现在也穿在身上了。不过有一点,是牛大壮没想到的,大玲子从前总以为罗存钱是个年老丑陋的地主,待她见到真人才发现,原来罗存钱是个高高的男子,只不过比牛大壮大个六七岁,却有着一股子牛大壮没有的成熟感,或者说是…不愁钱花的感觉…罗存钱一开始没怎么注意到大儿子身边的这个纤秀的丫鬟,但见的多了,便也发现大玲子长的着实水灵;不过当着罗晃的面,罗存钱总要摆出一副严父的样子来,不便表露出什么心思。这一日秋高气爽,罗存钱在花园中赏菊,一眼瞥到大玲子,便老着脸皮走过去,笑道:“你怎么在这儿?晃儿呢?”大玲子吓了一跳,怯生生地道:“大少爷去给老太太请安了,老太太留饭,大少爷让我先回去,我看这里的花开得好,就……”
罗存钱笑得那样温柔,说道:“我并没责备你偷懒,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大玲子红着脸说了名字。罗存钱搓了搓额头,想了半天问道:“是会当凌绝顶的凌?还是谁令骑马客京华的令?还是环洲亦玲珑的玲?”大玲子虽然伺候罗晃读书,但却识不得几个字,尴尬的说:“老爷念的诗真好听,我……我听不懂。”罗存钱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但鉴于这“牛”长的漂亮,罗存钱便换了个话题问:“你姓什么?”没想到大玲子更加尴尬了:“我姓魏…我爹是魏…魏……”罗存钱见她结结巴巴的,便问:“魏什么?”大玲子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爹姓魏那我也姓魏呗。”罗存钱扑哧一笑:“我是说你爹叫魏什么?”大玲子羞得满脸通红:“我爹是魏老六,就是……”罗存钱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卖柴火的魏老六?”大玲子低下头去:“嗯,我爹穷,养不起我们几个娃,就把我买到罗家来……”罗存钱的手似乎无心从她手背上抚过:“你家穷不穷是你爹要努力的事儿,你自己能不能争气,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
大玲子眼中微微一亮,她大着胆子问道:“我不过一个弱女子,可以么?”罗存钱一笑:“你要是个男子,那便难些。偏生你是个弱女子,那便简单了;你年纪还太小,等你长大些再说吧。”罗存钱转身离去,大玲子站在菊花丛中,思绪万千;等她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有点黑了,她连忙朝西北方向跑去。大玲子跑到黑屋院门口时,已觉得双腿酸软不堪,好像自己已经走了千里万里路,将这一生一世的力气都花在了来时的路上。牛大壮喜不自禁的迎上前来道:“你总算来了。你是不是很忙?我看你好些日子不来见我了。”大玲子勉强一笑,说道:“太太院里规矩大,我刚好逮着空儿,就溜出来看看你。”牛大壮握住她的手笑道:“可是想我了?你好像瘦了些,你得学着给自己偷些懒,别太辛苦了。”
牛大壮的手很暖,但大玲子的心思却又飘到罗存钱身上,她心下很矛盾,柔声道:“牛哥,等老爷太太喜欢我了,我就去替你求个好差事,相信我。”牛大壮笑呵呵的宽慰她:“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大玲子的手轻轻一抖,说道:“你是男人,不怕等不到机会。而我的机会或许只有那么一次…错过了就永远没有后悔药吃。”牛大壮有些糊涂:“你在说什么?你在太太院里不好么?有人欺负你吗?”大玲子狠狠心,终于道:“牛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牛大壮似乎被一个闷雷狠狠打在了头顶,嘴唇有些发颤:“你说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大少爷看中了你?”大玲子不敢看他,只是迅速地退开两步,盯着自己的鞋尖道:“牛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对我的好我忘不了,我肯定会为你的前程好好打算的,你别再理会我这个人了,就当不认识我便是了。”她说完,便逃也似的走了。牛大壮愣在当地,几乎目瞪口呆,只觉得秋风如呼啸的利剑,冰冷地贯穿了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