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如意传》孤独小姜

20、第二十章

　　兰花花病了，旁人只道她得罪了李富花被罚跪，罗存钱在城里一时半刻又不会回来，因此几乎没人来理会兰花花。几天后，苏六斤带着三少爷来了，兰花花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道：“四姨娘，您怎么带着三少爷来了？我这儿有病气，过给三少爷可怎么办？”苏六斤笑道：“你不过是腿跪伤了，又不是风寒，怕什么？倒是二少爷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开春的时候太太抱在身边养了一阵已经见好，后来送回了西苑就又反复发病，今天太太讨了老太太的示下，现在封闭了西苑彻底排查病源。我终于能把我儿子领回来养了，说句没良心的话，这真要感谢二少爷的病呢。”兰花花勉强笑笑，苏六斤见她没什么精神，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苏六斤走后，兰花花的丫鬟小叶子就进屋了，笑着说：“兰姐姐，苏姨娘送来好多东西呢，您看看呗？”兰花花抚了抚睡得凌乱的鬓发：“不看了，难为她这时候还想着我，你去把我绣的那几幅绣屏，找人拿出去框好，再送给苏姨娘当回礼吧。你再把镜子和首饰盒拿来，帮我梳梳头发吧，我病成这样，怪难看的。”小叶子笑道：“姐姐平日里都不怎么打扮的，今天倒讲究起来了。”兰花花似是回答，似是自叹：“一病如新生啊。”

　　待罗存钱再次见到兰花花的时候，几乎是立刻被吸引了。兰花花穿了一件紫色绣花的春装，衬着她苗条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格外引人注目。罗存钱几步走上前去，笑道：“你身体可好了？”兰花花笑的那样好看，晃花了罗存钱的眼：“都好了，老爷这是去哪儿啊？”罗存钱眉毛一挑：“下月就是老太太的生日，我要献一副凤穿牡丹的锦屏上寿，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完工了，我去看看。”兰花花点点头，便陪着罗存钱一道去绣房。

　　高喜悦再度管家后，狗腿子秦大力就暂代了二总管的职位，此时新官上任三把火，秦大力对老太太办寿的事情很重视。罗存钱和兰花花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秦大力在咆哮：“绣个凤凰有这么难吗？！除了金丝就是银线、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主意了？俗！太俗！你们的想法就不能再幽远雅致一点了！？这点分内的小事都办不好，难怪老太太生气。”罗存钱揉了揉太阳穴，老太太的品味一般人着实驾驭不了，也真是难为了这帮子绣娘。

　　兰花花柔声道：“老太太看惯了繁花似锦，她自然是不喜欢金线的，普通，太普通。”秦大力在屋里大吼一声：“谁这么多嘴！？”一脚把门踹开，一看是罗存钱和兰花花，表情立刻谄媚起来：“老爷，我……我眼拙……”罗存钱挥了挥手，秦大力立刻搬了把椅子来让罗存钱坐下，又笑着问兰花花：“花大姐姐，您可怜我没办过大事，您教我，我这儿给您磕头了。”秦大力说着便佯装要跪的样子，兰花花心里明镜似地，伸手虚扶一下，秦大力顺势就起身了。

　　兰花花走上前去摸着那缎面，道：“凤凰是百鸟之王，牡丹是百花之王，用金线银线这种普通的东西哪里能显出高端大气上档次来？老太太的心思我倒是能猜到几分。如果在每一尾羽的边缘用蓝宝石和碧玺珠相间钉满，在凤凰翅膀上用琥珀珠子密密的镶边；在凤凰背部再用珍珠勾线，在凤凰头颈处多用蜜蜡珠子，牡丹花叶子再用翡翠镶嵌……”话没说完，罗存钱已经鼓掌大赞：“还是你聪明！这个主意好！”绣娘们也纷纷点头；秦大力却皱眉道：“这得花多少钱啊……”

　　屋里瞬间就安静下来，兰花花笑了：“这个么，我倒有个主意，老爷请随我来。”罗存钱莫名其妙的跟着兰花花回了三院正房西屋、莫名其妙的看着兰花花掀开炕边第二块地砖、莫名奇妙的看着她取出一个加锁的匣子。兰花花道：“这些年再苦再难，我爹留下的东西都没舍得动……”罗存钱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你们老童家当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矿主，要不是那一场瘟疫没熬过去…哎呀…你爹爹的遗产我怎么好动用呢？”兰花花嫣然一笑，把匣子放在罗存钱手中：“瞧您说的…我的人都是老爷的，这点东西算什么…”罗存钱故意推脱一番，便欣然接受。甄老太太生日过后，兰花花就独占了三院，大梅子迁入六院；一时间，兰花花成了最得宠的人，唯一享受姨娘待遇却不是姨娘身份的丫鬟；兰花花仍然很低调很礼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态度连李富花都挑不出什么来。

　　这一夜罗存钱留宿在兰花花屋里，他疲倦而惬意地闭着眼睛，轻轻地吸了口气：“我总觉得你这里有股香气，让人闻着就舒坦，富花那边一屋子药气，我现在也不大爱往那边去了。”兰花花道：“二少爷在太太屋里就能好些，一去西苑就病重，许大夫来了多少趟了，也没找着西苑的病根儿在哪儿。”说到孩子，罗存钱不免有些感慨：“我有三个儿子，老二老三还小看不出来，老大还算是聪明，就是心不定，光想着玩儿，我只盼着他们个个儿都好，长大后光宗耀祖。”兰花花枕在罗存钱手臂上，也不知是汗水的黏腻让她有些不舒服，还是罗存钱的话让她听着不舒坦；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笑道：“大少爷现在由太太亲自教养，来日必定是个好样的。”

　　罗存钱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想让富花管的严些，这孩子老大不小了，还惦记着看那些杂书？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做诗了！他是老大！要是不成个气候，这个家我就都传给廉儿！”兰花花本来又想提提如意的，但听得罗存钱话里话外似乎有埋怨如意的地方，便岔开话题道：“老爷想的真多，孩子还小呢，以后什么样儿很难说，就算大少爷二少爷不善管家，不还有三少爷呢么，再说老爷正当壮年，没准以后还要有多少个儿子呢。”

　　罗存钱叹了口气：“富花她……生了静儿后身子骨到底大不如前了，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生。”兰花花冷笑道:"老爷好偏心，莫非只有太太生的是金枝玉叶，我们几个姐姐妹妹生的就是柴草煤球么？"罗存钱笑道：“瞧瞧，嫉妒了不是？爷跟你保证，你若是生个儿子，我肯定好好教他养他，你和她们到底是不同的。”兰花花暗暗的冷笑，罗存钱浑然不觉，继续说道：“你们童家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都没见过那么多好宝贝。花儿…你爹爹还给了你什么吗？”兰花花故作思索状：“我不记得了……十年前我还小呢，也许我爷爷我爹把东西又埋在什么地方了也说不定，说不上什么时候我就能想起来了。”罗存钱呵呵的笑了几声，将兰花花压在身下……

　　过了几天，兰花花带着礼物去见苏六斤；寒暄过后，苏六斤让自己的丫鬟、小叶子并奶妈三人带着孩子出去玩会儿；她们走后，苏六斤见四下里无人，皱眉道：“这几天我儿子也有点咳嗽，估计是二少爷传染的。许大夫来看了一次，开了副药就走了，还说没事儿，唉……”苏六斤说着急切起来：“你看看那许士林，就因为太太给的赏钱多，见天的围着二少爷转，在我这儿就是敷衍了事。你说，会不会是太太故意霸着许大夫，不让他给我儿子看病？”兰花花佯装惊讶道：“太太哪能是这种人，好歹她也是三少爷的嫡母啊。再说，我看三少爷健康壮实，没准真是个小病，吃点药就没事儿呢…”苏六斤低声道：“到底不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哪能一碗水端平呢，二少爷倒是养的金贵，可惜药不能停，哼！让她也好好心疼心疼自己的儿子。”

　　兰花花微笑着握住苏六斤的手，镇定的说：“姐姐当心隔墙有耳，有些话可别乱说。要我说呢，咱们是什么身份，太太是什么身份，有些事情姐姐还是别太计较的好。就算老爷要把家业都传给大少爷二少爷，也不能眼看着咱们三少爷劈柴种地去，姐姐别担心三少爷的前程，倒是我这种无儿无女的，羡慕姐姐还来不及呢。”苏六斤一下子就紧张了：“什么？传给大少爷二少爷？那……那……”兰花花掩住了口：“我胡乱说的，姐姐千万别当真，大少爷二少爷还未必看得上咱们罗家这几亩田呢，听说李老爷给咱们太太那陪嫁，啧啧，随便拿出点什么来就够咱们花一辈子了。唉……我生病的时候只有姐姐一人来探望，这份情儿我不会忘的，以后我肯定好好的疼爱三少爷。”说着，兰花花从袖子里抽出一条金链子，链子上坠着一个金锁；苏六斤一看见金子眼睛都直了：“妹妹，这是给我的？”

　　兰花花笑道：“那绣屏是给姐姐的，这个小玩意是我爷爷那会儿留下来的古董，我是专门送给三少爷的。”苏六斤搓了搓手，接过链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满口的道谢。兰花花又客套了几句，叮嘱苏六斤保密等等，待小叶子等人回来便离开了。苏六斤关上了房门，小心翼翼的擦了擦金锁，又用牙咬了咬，嗯，是真的；苏六斤暗暗忖度，看来传说中的童家遗产真的存在，以后可要好好的和兰花花套近乎。苏六斤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着，兰花花这么有钱，为啥要卖身来罗家做个绣房丫鬟呢？但是她被金子的光辉晃傻了脑子，这个想法一瞬即逝。

　　罗存钱似乎也有着同样的疑惑，有天夜里，罗存钱搂着兰花花问：“我要给你名分，你总是推辞；我赏赐你精致玩意儿，你也不过一笑；我常来，你固然高兴，可是来得少些，你也从不埋怨；金银珠宝你不在乎，粗茶淡饭你也没有怨言。我总觉得你和别的女人们都不一样，你不求什么，或者你求的，我给不了，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看得懂你……” 说到最末几句，罗存钱已经昏昏沉沉的睡去。兰花花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陌生而迟疑，似乎只有这样冷眼看着，保持距离，她才是安全的。

　　这一夜的梦冗长而琐碎，兰花花醒来时天色还乌沉沉的，她悄然起身披上外衣，喝了口水，回头看着炕上熟睡的男人，他说看不懂她，其实她也看不懂他。正凝神间，忽然有凄厉的哭声爆发出来，一声又一声更惨烈的哭喊声，遥遥地传了过来。罗存钱有些迷茫地醒来，问她：“是什么声音？”兰花花也是一样纳闷，这时外面响起了李老根的叫门声，小叶子开了院门，李老根冲进院子便叫道：“老爷，出大事了！二少爷没了！”。

　　罗存钱顿了一顿才下意识地冲到门口，猛地推开门，颤抖着问：“你说什么？谁没了？你刚才说是三少爷对不对？”李老根看着罗存钱，无比确认的说：“老爷，您节哀。是二少爷。您快跟我走吧，太太已经哭晕了。老太太也赶过去了，您……”兰花花取了罗存钱的外衣替他披在身上，看着罗存钱失魂落魄的喃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兰花花脸上也露出哀戚的神色，可是唯有她知道，她心里是那样的痛快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