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相思》八弦

31、人本善忘

　　远远地就看到被包围在圆圈中央的白艺声誓死捍卫自己的清白，抓着衣领鬼喊：“不厚道啊你们，这么多师兄师姐在这里你们不闻不问，就是不放过我。我养了一群白眼狼啊啊啊！！！”旁边有人噗嗤笑出声，夏语谨扭头，又是许菡。她冲她笑得明媚：“夏语谨，你和乔礼笙真是绝配了。”话毕就兴冲冲挤进劝酒大军中。
　　到后来一群小屁孩起哄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喝高了的夏语谨竟然看不出当年一伙红娘不约而同地仰天大笑三声，毅然跟风闹成一团。
　　“许菡！和阿笙约会时都去哪里？！”
　　“不好意思，人不愿意赴我约。”
　　“班长，来，乖乖告诉老师，班上有没有同学整天翘课去隔壁中文系泡妞的啊？”
　　班长一口酒含在嘴里含得痛苦，在数十道眼神警告下屈辱地摆动高贵的头颅。白艺声鄙视：“瞧这没骨气的......”
　　“小时候有没有尿床？！”
　　“现在想不想上厕所？！想？给我好好坐着！！”
　　“为什么要来A大？”
　　“有没有男朋友？没有？上街随便找个男的亲一口！”
　　“有没有女朋友？有？！上街随便找个女的啵一下！”
　　......
　　“夏语谨！！终于让老子等到你啦啊哈哈！！！”寿星叉腰狂笑，底下一班小喽啰情绪激昂，难掩兴奋，“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吧。”某女二话不说，豪迈地推开正指向自己的瓶口。
　　乔礼笙狐疑地向许菡看去，后者则回以他一个阴笑，看得他胆战心惊。
　　白艺声打着嗝走到她身边，说：“夏语谨，你不是和夏柠打，额，打赌吗？不是要追阿笙吗？我在今天郑重，额，郑重把我们家阿笙交付到你手上了，你一定要好好对他。不要出轨了知道吗？不要见异思迁知道吗？我们阿笙可是很爱你的知，额，知道吗？”
　　众目睽睽下，被规劝的人臊得慌，瞪圆了一双杏眼怒视来人。
　　白艺声抓住她的肩头笑得花枝乱颤：“快点，跟阿笙告白！“
　　她举杯猛喝了一口酒，结果喝得太急被呛到了，咳得肺部阵阵作痛。
　　“哎呀，你没事吧？让你别喝那么多了，酒量不好还死撑。”寿星咋咋呼呼，太子爷似的大呼小喝让这个拿矿泉水，那个拿纸巾，搞得包厢里鸡飞狗跳。乔礼笙冷脸把人夺过来，顺背，灌水，一气呵成。
　　许菡悠悠晃了晃杯里的酒：“哎哟喂，主席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缩在主席在怀里的女生抬头，一双杏眸泛过茫然，迅速推开他跳开去：“咳咳，主席高风亮节不计前嫌拯救小辈于……嗯，啤酒之中，其举动可谓义薄云天感动上苍，白艺声你要多向主席学习知道吗？“
　　白艺声：“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对吗？“
　　夏语谨高傲地表示鄙视：“你有意见吗？我们体育老师长得可比你好看多了。”
　　白艺声怒：“表白啊！“
　　乔礼笙搭杯子上的手微微蜷起。
　　“老子喝酒。“夏语谨得瑟地扬眉看过去，似是为终于成功完胜对方感到由衷欣喜，还不忘顾及乔礼笙颜面，”乔礼笙，我不是不喜欢你啊。你知道，我对你的敬仰之情可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但是你妹我不能输是不？感谢理解啊，老妹这就干了。“
　　手举至半空，高脚杯被一只修长瘦削的手夺去。
　　乔礼笙冷声说：“我帮她喝。“
　　便仰头一饮而尽。
　　主席喜欢穿衬衫，而且不喜欢系第一颗纽扣，仰头喝酒时，透过微微敞开的衣领刚好可以看到精致性感的漂亮锁骨。反光的高脚杯挡住她小部分视野，却恰巧让覆盖在细腻皮肤下滑动的喉结呈现在她面前。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夏语谨却不知道怎么感觉有点口干舌燥。
　　这不科学。她想。我才不是女色狼呢，我是纯洁的好孩子。
　　乔礼笙放下杯子，沉默地看她一眼，别开脸去，说：“下一局。”
　　白艺声班上的小毛孩立马不干了，这大好的看热闹机会呢！就这么喝一杯酒完了？
　　白艺声颔首以示支持：“好歹亲一个吧？”
　　许菡双手环胸站在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
　　陈若亭一看乔主席亲姐一脸期盼的神情，噗嗤笑出了声，躲到白艺声身后附和道 ：“是啊，好歹亲一个嘛。”
　　夏语谨脸都绿了。
　　反倒是乔礼笙，发现自己施放的冷气压弹无用后，蹙眉沉吟，平静得很。
　　青年这副沉吟的模样委实好看，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甚至能看清他脸部细小的绒毛，绒毛外裹一个白色的光圈。
　　夏语谨深思一顿恍惚，也不知道怎么的，直接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揪住人的衣领，待人弯下腰时快狠准地踮脚亲了上去。
　　青年的呼吸柔柔与她的气息混合到一起，夏语谨只觉空气有些闷热，眼珠子一转却对上凤眼里的澄清震惊，不由得抬手去触尚在一颤一颤的微翘的长睫毛，长长地“咦”了一声。
　　乔礼笙狼狈而迅速地往后退去。
　　人还在一惊一乍地上前真心实意称赞道：“阿笙你的睫毛好漂亮。”
　　顿时笑声一浪高过一浪，白艺声笑得直不起腰，夸张地拍拍胸口喘顺呼吸道：“夏语谨，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接下来就要给阿笙一个名分了吧？”
　　夏语谨：“啊？”
　　围观群众默契地为了让热闹继续，围成了一个圈。
　　她愤怒地把求助弹往好友抛去，却发现好友身上的八卦因子也是活跃得很。
　　“叛徒！”她暗骂。
　　“活该！”好友回道。
　　乔礼笙挺拔地站在那里，那漆黑深邃的眸子因着灯光一明一暗。
　　“师姐！！！”有人扯开嗓子尖叫，立即就被旁人捂住嘴巴，只得唔唔做无用功。
　　乔礼笙忽然道：“夏语谨，你不是说要追我？我答应了。”
　　“原来是师姐追师兄？”“有这回事？我怎么没听说？”“大三的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不是一个校区的吗？怎么没人发帖子？”......永远抓不住重点的旁观者开始了热火朝天的讨论。
　　永远抓不住重点的夏语谨晃了神：“白艺声！你们班孩子都不上课，光顾着看帖子了！”
　　乔礼笙淡定地在她腰肢掐了一把：“回神。”
　　夏语谨茫然不知所以：“啊，是。”
　　“程序上你是要回复我的。”
　　“要怎么回复啊？”她往他身边凑近了些，小声问道，“是要我拒绝吗？这么多人可以吗？许菡还在旁边呢，她误会了怎么办？”
　　乔礼笙眯眼倨傲地看她，语气里十足威胁：“你想吃完了抹嘴就走？”
　　夏语谨红着耳朵反驳捍卫名誉：“怎么可能！”
　　“那我和张陵你选谁？”
　　“肯定是你啊！”她脱口而出。
　　他嫌弃地看她：“那不就行了。”
　　夏语谨想了想，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莫名还觉得自己赚了，当即高高兴兴地从酒桌上端起一杯酒送至人面前，感激地说：“乔礼笙你真聪明。”
　　青年在众人震惊鄙视痛惜各种眼神的交汇下，冷峻地接过酒杯，冷峻地浅啜了一口，冷峻道：“谢谢。”
　　夏语谨说：“不客气。”
　　陈若亭实在忍不住，冲上去劈头盖脸对人就是一顿跺脚：“你怎么能那么蠢！你说！你怎么能那么蠢！”
　　敬酒的人一双杏眸眨得厉害，如梦初醒。
　　白艺声轻而易举又找到一个狠狠嘲笑夏语谨的方法，当然是不遗余力地全力进攻，一雪被欺压的前耻。笑得正猖狂，心情正舒畅，脚下一趔趄，酒劲上来了。乔心雅在一旁假扶着把他往另一万丈深渊带：“哎呀，同学们，你们老师喝醉了，怎么办呢？”
　　“灌倒！”
　　夏语谨和乔礼笙理论，理论进行到一半对方却被孩子们拖开，气了个大红脸，逡视包场打算找人一诉衷肠，这才发现陈若亭和林温在外面说话，乔心雅和白艺声等人厮混在一起，唯独许菡坐在角落里自娱自乐地玩斟酒游戏。
　　她所处的位置异常阴暗，周围似乎形成了一个怪圈，把她和别人隔离开来。
　　奢靡的灯光把纸醉金迷烘托到极致，人人均是一幅吸了大麻的状态，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她这样倒是像一个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玩泥巴的小女孩。
　　夏语谨对腐败的资产阶级生活颇有抵触，见这光景不由一阵欣慰，当即打个哈欠往最后一方净土走去，顺带打了个招呼：“许菡。”
　　许菡停了手中动作转头看她。
　　疑惑的表情出现在平素高傲的脸上这种事情对夏语谨而言无异于乔礼笙挂科，人心中甚是惊喜，端端正正坐好，一本正经地冲她乐：“没事，叫叫你呢。”
　　许菡笑笑，竟生出几分宠溺。
　　旁边有个女生无声无息地从两人身间间隙中窜出头来，逮着许菡就尽显八婆风范：“许师姐，你真的和乔老师在一起啊？”许菡许是喝多了几杯，心情大好，也没当即冷脸，反而出奇地耐心回答：“以前的事了。乔礼笙现在的女朋友，喏，”她朝夏语谨呶呶嘴：“是你夏语谨师姐。”
　　“对啊！我忘记了！”女生突然含了大大两泡水，“夏师姐你怎么可以和乔老师在一起？”
　　夏语谨收好憋屈高傲地看她。
　　“你问这个干嘛？”没想到正主顾着冷酷没说话，许菡神色已有了不满。
　　女生刚要作答，“啊”一声，突然被身后高高瘦瘦的男生拎着衣领跳开了。夏语谨啧啧，惹得许菡好奇的一眼：“你认识？”夏语谨拍脑袋痛心疾首道：“是乔礼笙他们班上的小情侣，还是这样没出息。”
　　许菡张开口，默了半晌，朝乔礼笙的方向看过去，语气突然变得感慨：“你为什么会和乔礼笙在一起？”
　　她的语气相当轻缓，夏语谨却感到了一直萦绕着她的真真切切、无处不在的嘲讽。人摸摸鼻子，下意识就往乔礼笙的方向看去。
　　许菡笑：“你对他的感情倒是比我深。”
　　夏语谨忙摆手：“不是不是，你别多想。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和夏柠打了个赌，乔……”
　　“打赌？”许菡打断她，极嘲讽地从鼻子里喷出一道冷哼。
　　夏语谨一边想“正主突然找我不是我的错我已经力挽狂澜了乔礼笙有本事怪我我就削死他”一边故作深沉地点头。
　　“我和他在一起两年。”对方把酒倒回酒瓶里，云淡风轻地说，“夏语谨，我比你了解他。”
　　夏语谨继续点头。
　　她突然笑了笑：“乔礼笙可真可怜。”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眼前的酒杯的。但夏语谨却明白，这话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人摸摸鼻子郁闷地想，我没得罪你啊，再说乔礼笙可怜不都是因为你吗？我可是被抓来顶包的，我才是受害者好吗？
　　“你不服？”许菡突然转过脸一瞬不瞬盯着她。
　　那边处在战争中心的乔礼笙远远看了过来，见她和许菡坐在一起，远山眉轻皱，打手势让她闭嘴。
　　夏语谨看得真切，兀地不爽。
　　这不爽来势汹汹又毫无根据，还似乎夹杂了点怨恨，她烦躁地别开脸对上女生明澈的大眼，把原因归结为两人的没事找事，存了让两人复合的心思脱口就道：“当然不服。”
　　许菡说：“哦？为什么？”
　　“不为什么。”夏语谨抓过一杯酒仰头喝下，说，“你既然不喜欢他，两人分手对他未必是坏事。”
　　她用的是肯定句，许菡不由得有些错愕：“为什么说我不喜欢他？”
　　夏语谨含糊道：“看得出来。”
　　她闻言倒是又笑了笑，问：“你就不好奇我和乔礼笙是怎么在一起的？”
　　何止想，简直想把乔礼笙抓过来严刑拷打逼问了！
　　但她也知道，这种八卦是不可取的，且不说她和许菡，哪怕是她和乔礼笙，之前的一年师生情分和两年的同学情谊，全部加起来也没到随便问人隐私的地步。所以她只是错愕了下，很快就说：“好奇。只是乔礼笙不说。”
　　许菡是聪明人，这话里的疏离她肯定能听出来。瞥了乔礼笙一眼，嘲讽他入手的速度之慢，再回头看夏语谨，就有了种舍不得把好不容易觅到的小白拱手让人的不甘。
　　夏语谨眨眨眼睛问：“其实乔礼笙很喜欢你的，你就不能喜欢他吗？”
　　对方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
　　她这样放肆委实少见，乔礼笙乔心雅白艺声都看了过来，夏语谨脸皮是厚，此时也免不了窘迫，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巴。
　　许菡笑够了就解释说：“我和乔礼笙啊，说好听的是谈恋爱，说不好听的是合作。你也知道吧？我俩的追求对象都有点，嗯，有点多，为了能专心于学业上，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反正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和谁在一起不一样呢？这样还省了个麻烦。被表白真是太痛苦了！”
　　“啊？”
　　“夏语谨，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喜欢他十年了，所以我不能喜欢乔礼笙。姓史都不是好人，他把我耗着，我把乔礼笙耗着。但你放心，乔礼笙也不是喜欢我，他从来没拿正眼瞧过我呢……”
　　“有的！乔礼笙有拿正眼瞧你的！他对你评价很高的！“夏语谨急急辩驳。
　　被打断的人笑了笑，利落地把面前两杯就混到一起递给她，玩笑道：“你喝了我就信。“
　　夏语谨不敢置信地看看酒杯，扯开喉咙大喊：“乔礼笙！“
　　尖叫之凄厉，吓得灌酒事业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一伙人摇骰的手一抖，再一眨眼被围在中心的人已经冲出去了。
　　“骗我？你行啊。“夏语谨憋了一肚子气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怒火冲天地夺过杯子仰头饮尽。
　　包括乔礼笙在内的群众均表示不明所以。
　　造成骚动的人把空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眸里一层水雾兀地泛起。
　　许菡翘起二郎腿泰然自若地靠到沙发背上，指指桌上空了一半的俩酒瓶：“是她自己要喝的哦。”
　　白艺声眯眼努力想要分清模糊的影子，衣角却被人轻轻拽住。
　　夏语谨扁嘴静静看着他，像是无限委屈。
　　两个醉鬼相对而视，乔礼笙的轻叹踏着纸巾自身后送来：“夏语谨，我送你回去。”
　　她泪眼看回去，朦胧中只见他一身玄色衬衫黑色西裤，身姿挺拔。他俯身环上她的腰，半是强迫地将她扶起，转头朝白艺声朗声道：“我们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许菡和陈若亭交给你，等下记得送她们回去。”白艺声伸出手在空气中徒劳地扒拉了几下，趔趄靠到乔心雅的肩头。
　　乔心雅笑他：“不行啦？”
　　他却猛地转身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不发一语。
　　夏语谨跟乔礼笙说：“我要自己走。”
　　乔礼笙说：“不行。”
　　人不满地扭动几下身子，突然又问：“乔礼笙，我们算不算是交往了啊？”
　　乔礼笙狐疑地看她。
　　她低呼一声：“所以我赢了啊？”
　　彼时的她真的喝了太多酒，脚步太虚浮，以至于不得不紧依着他才能前进。他扶着她，薄唇死抿成一条线。这样的人大多薄情，可她偏固执地坚持男生必须要有薄唇，必须高高瘦瘦，谦谦君子，温逊有礼。
　　戴望无疑是这所有条件中的优越者。可那晚的乔礼笙仿佛裹了一层薄薄的温暖，整个人出落得恍如神袛，看得夏语谨痴痴呆呆。
　　她从没抱过那样的身子，形销骨立，又偏有一番风骨，教人无法相忘。
　　他低头皱眉低喝：“夏语谨？”
　　“我走不动了。”她摸鼻傻笑，“你背我。”
　　他看着她，眼里光彩明明灭灭。
　　她趔趄着挣扎开他的怀抱，压下他的身子，借着酒劲扑了上去：“乔礼笙，你真是好人。夏柠抢不到真是太吃亏了。不过你放心，你哪天还想和许菡在一起，我是不会反对的。你看你多幸运，有我这么开明的一个女朋友。”
　　“为什么喝那么一大杯酒？许菡让你喝的？”
　　“不是。许菡不是不喜欢你吗？她说我把酒喝了她就考虑你，我觉着你挺可怜的，就替你喝了。”
　　这段话说完，青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接话。月光下他踩着两人粗粗短短的影子，步伐稳健。夏语谨睁着大眼侧头看他，柔柔的呼吸喷在他的耳朵上。
　　直至多年后，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们相互憎恨伤害，她还是经常梦到那一个无风的晚上他宽厚的背，以及身后一个被路灯扯得长长的影子。那么温暖，那么遥不可及，埋葬在年少的坟墓里。
　　乔礼笙像是怕痒般皱眉微微偏开头，问：“夏语谨，戴望背你的时候你也敢这样吗？”
　　她口齿不清地回答：“他又没背过。只有你背过。”
　　青年默了会，又问：“你还想他吗？”
　　“不想。”睡意浓烈的人说话时带了浓烈的鼻音，伸手环上他的脖子，心满意足地把脸贴到青年略嫌硌人的背上，说，“这么久了，早就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阿笙哥哥。”她拍拍他的背，又说，“谢谢你。”
　　他僵硬了身子，隐隐有点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