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时光荏苒 ...

  •   第二天吃早餐前,苍术终于如愿以偿拿回了自己被迫上交一周的手机。
      开机一看,竟然只剩一格电了。
      人不满欲发火,对上老太兴奋的眼又默默吞回去。
      谄笑的老太拽着他去敲陈若亭的门,中气十足:“若亭啊,吃早餐啦。”
      陈若亭顶着黑眼圈打开门,见到他,明显慌乱了一下,手足无措转过身去扒拉头发。老太在一旁笑吟吟看着两人,眼神贼亮贼亮。
      早餐是吐司配牛奶。因为陈若亭病刚好,老太还特意让保姆熬了稀白粥,亲自端到借手机正打电话的陈若亭面前。
      李琳琳嘟起嘴在桌子底下踢踢苍术,冒着酸泡说:“外婆对你同学这么好,都赶上我了。”
      苍术掀眉看看耳根泛红的陈若亭,喝了口牛奶,没理会。
      李琳琳撇嘴泄愤似的咬一口吐司,却听他说:“你放心,她怎么也是外人。”
      啧啧,真狠。她感慨,见舅妈看过来又赶紧摆出一副没事样吃早餐。没想到舅妈这回却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例,张嘴就问道:“琳琳,和你哥吱吱喳喳说什么呢?”
      李琳琳支吾半天,暗地里踢了苍术几脚,又偷偷瞄了眼对面的陈若亭,没吐出一个字来。
      这火烧着烧着就烧到了陈若亭身上,她正哀怨一醒来就要喝白粥,严厉的女声就携剑破空传来:“若亭,苍术爸爸等会送他和琳琳回学校,你也一起?”
      陈若亭双手捧着碗,氤氲着水雾的大眼眨眨,愣愣地点下头,别到耳后的青丝顺势滑落大半。
      “你同学长得不错嘛。”李琳琳又踢了苍术一脚,凑过去极小声地补上一句。
      苍术俊眉舒展开,得意漫过眉梢,说:“也就这样。”
      一顿早餐吃得惊心动魄。老太简直把陈若亭当成了孙媳妇,越看越满意。可在受惊的陈若亭看来,对着苍术如坐针毡也比忍受双眼闪烁绿光的老太和上下打量的妇人强。
      粥喝了一小碗,陈若亭脸皮薄,不好意思添,扭扭捏捏了一小会,伸手就想去拿摆在眼前的油条。没想到手才伸到半空,另一只手把她的牢牢握住。
      陈若亭只觉得气血上冲,就差没尖叫了。
      老太枯槁的手没有多余的肉,咯得人发毛,笑眯眯对她说:“若亭,以后要多来玩。”
      陈若亭僵硬地点点头。
      对面苍术的妈妈看着,脸色也没多好看。
      因为有上次打电话的经历,李琳琳见到陈若亭就发怵,也因此留了个心眼,吃早餐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碗一扔就快手快脚就拿了钥匙跑到车里钻进前座老僧入定,任追出去的苍术怎么大喊,闭着眼睛就是不下车。
      老太在混乱中把惊魂未定的陈若亭半拽半拉到客房里,压低声音问:“若亭,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小月?”
      陈若亭一根脑筋转啊转,搞半天才明白过来“小月”是苍术的小名。
      见老太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人不自然地摸摸右手小指,答道:“没有呢。我俩就是同学。”
      “但是我们小月喜欢你。”老太轻飘飘扔下一颗地雷,把她的三魂七魄炸得灰飞烟灭。
      她想反驳,嘴巴却不听使唤,硬是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能发出声音了,也是结结巴巴地说道:“您、您看错了。”
      老太摆摆手,说:“看不错。”说完,反手把门锁上,颤巍巍地从左腰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坠子,说:“若亭,这个是给你的。”
      陈若亭大惊失色,直觉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想到撞上床头柜角,小腿肚一阵锥心的痛。
      金坠子安安静静地放在老太手心上,闪着漂亮的光。
      “若亭,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应该是我们苍家的媳妇。”老太说。
      陈若亭的呼吸瞬时变得粗重,一张俏脸五颜六色的,活脱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苍术心里记恨早早爬上车的李琳琳,故意在房间里磨磨蹭蹭,一下子忘了带这个,一下子忘了带那个,等父母忍不住要发火,人才优哉游哉地提着背包下楼。刚走到楼梯拐角,看到从客房里走出来的垂头丧气的陈若亭,心里一阵不适,再看却见母亲拎了个粉红色背包叉腰站在玄关处,急忙涎着脸赔笑跑下楼。
      拎起两个背包走向车库,一上车苍术就把粉红色那个往前座当头砸了下去。
      “哎呀!谋杀亲妹啊!“李琳琳大喊,”舅舅,你看他!“
      陈若亭坐进去,额头抵上左边车窗,蜷缩成一团看车子从车库开出,开过小花园,开过鹅卵石路,开过气势恢宏的大铁门,驶上柏油路。
      果然是不应该痴心妄想的啊。她想。
      从苍术奶奶家到G市要四小时左右车程,苍术爸爸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自她醒来后好像没见过他说一句话。像是严肃寡言的人。苍术倒是偶尔膈应李琳琳几句,兄妹俩吵闹起来谁也不输阵,整得陈若亭脑袋一阵阵地涨痛,下意识就合眼拧眉。
      “别吵了。“开车的人忽然道。黝黑的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对苍术的指责。
      苍术一顿,顺他的眼光往旁边看去,见陈若亭面色苍白地靠在那里,薄如蝉翼的睫毛轻轻颤动,不禁恼怒地剜李琳琳一眼。
      李琳琳委屈地冲他竖中指,悻悻转过身子去。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去。
      陈若亭听着苍术爸爸威严的声音,脑补兄妹俩规规矩矩坐好的模样,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跟小时候班主任来查班似的。
      她闭着眼睛又乱七八糟想了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差点睡过去,迷糊间觉得有一股黏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的视线来回移动,稍稍抬眉,对上苍术那张在记忆里跳动了几年的脸,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苍术不自然地别开脸去,看窗外风景。
      陈若亭脸色一变。
      暗恋五年的心酸,表白被拒的难堪,被用钱打发的屈辱,在仓库里假哭计算的逞强,逃亡的惊慌独孤,此时一并涌上心头,自己的心仿佛再也容不下一丝委屈,轻轻地敞开一道口子。
      梦里的不安稳,没睡熟的烦躁,使她心里堵得慌。
      她的泪水蓦地从眼眶中直直滑落。
      这种情景跟读学前班时如出一辙,午休后被妈妈叫醒去上学的小小人儿,总是背着大大的书包,一把涕一把泪地走去学校。从学前班的嚎啕大哭到小一的抽泣,小二的呜咽,再到小三的抹眼泪,直到小四才不再哭鼻子。刚睡醒时情绪不稳容易哭泣这毛病却是剔不去了。
      忽然有苦涩的液体流进嘴角,她怔了怔,明白过来是自己的眼泪,急忙抬手用衣袖一擦,转过脸去。
      偏偏平日不甚发达的泪腺今日又跟她作对似的,泪水多到止不住。她两个袖子擦得全湿,眼看吸鼻子已经阻挡不了要流出的鼻涕,眼前忽然出现一包纸巾。
      她看着那白嫩修长的青葱玉指,看着李琳琳迟疑的动作,想笑,眼眶却一热,好不容易消停了的眼泪又奔涌而出。
      “谢谢。”她说。
      李琳琳觑一眼不知所措的表哥,心虚地回道:“不用。”
      有什么不用,本来就是我犯贱。不仅如此,还厚颜无耻地跑到别人家里,霸占别人的车,在别人的车里哭哭啼啼。她心里发涩,黯然接过纸巾,轻轻按在鼻子处,双手捂着脸,弯腰埋进膝盖间不再作声。
      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丢脸丢大发了。
      她也不想这样没用。她虽是内心软弱,但从来都是以坚强之姿出现于人前。她在他面前动辄就哭,不过是委屈。
      她每次看到他,满心都只剩委屈。
      这种委屈来势汹汹,似已积压成患,却又来得莫名其妙,还带着被遗弃的孩子终于见到回来接自己的父母的安心。
      一颗高悬的心沉沉落回,像是突然有了最坚硬的盔甲盾牌,也有了软肋。她再不会受到伤害,但躲在后面,先前遭到的不足挂齿的磨难又成了大不了的事,忍不住想要告诉他,忍不住想要撒娇,忍不住寻求安慰。
      明明在无人陪伴时还是做得来的事。
      她想起开学那天自己拖了两个行李袋从S市过来,自己一个人坐车,车上太挤只得站着,又要护好又要忍受旁人的摩擦。站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下了车看到迎新的师兄,师兄笑着过来问:“你自己一个人啊?”她点点头。师兄又是一笑,逞英雄说:“我帮你提袋子。”说完就伸手去提,没提起来。她看着他。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勉强笑笑说:“可真重啊。”她点点头。师兄为难地看看两个庞大的袋子,把手上东西放到她手上,提气提起两个袋子,还不忘咬牙称赞新来的师妹:“你可真厉害。女孩子家家的,这么重提得动,还自己一个人提过来。哪个学生开学家长不是前后跟着跑的?”
      其实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陈若亭却瞬间红了眼眶。
      心里觉得委屈无比,又说不出委屈的理由。
      我是坚强的女孩子,不需要爸妈担心。她这么想。
      只是上了校车,巴巴瞅着家长左右把儿女围在中间哄着的宝贝样,又羡慕又失落。
      陈若亭啊,你这是犯贱。她在心里骂自己,手掌心意料之中地盛上一滩滚烫。
      车里本就沉闷,被她这么一哭,有心活跃气氛的李琳琳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坐着,目不斜视。苍术目不转睛看着那人弯下的背,一动不动。
      司机趁红灯的空档从内后视镜看回去,正好捕捉到儿子脸上突至的不耐。外甥女冲他呶呶嘴,左手指指沉默的姑娘,双手比个心形,又指指苍术,最后手一摊,双手在胸前叠个大大的叉,一副自认倒霉的咬牙切齿样。
      他不由得不着痕迹回头看了眼。
      后面里苍术靠在座椅上,眉头紧蹙,偏脸看着窗外。座椅的另一头,姑娘静静卧在膝盖上,把弧线光滑优美的背部呈现在众人面前,不声不响。
      苍术往旁边偷觑一眼,见父亲正好看过来,又赶忙摆正头。
      李琳琳抓紧时机冲他竖中指。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苍韶突然想起前一天晚上因为这个姑娘和妻子吵架的情景。
      那时他失控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妻子也是这样坐在床上安静地、无声地哭泣。
      正是这种无声的哭泣,使她看起来更加悲伤。
      他不是不心疼的。
      只是当时的他,恼怒压过心疼,选择不耐烦地走出阳台抽烟。
      然后就看到站在一楼的客房窗前的儿子。
      他的背部微微弯曲,手上似乎拿了个皮夹,十几分钟过去了,人还是纹丝不动。
      他背对着他,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又狠狠抽了口烟,抬头看看高悬的玉盘,莫名想要感慨一句:人生啊。
      正想着,苍术忽然皱眉看过来,直直迎上他的视线,说:“爸,绿灯了。”
      他敛下心神,挂档,漫不经心地问道:“苍术,你和若亭是怎么认识的啊?”
      后座一片死寂。半晌,苍术才不情不愿答道:“初中同学。”
      “哦,”他笑笑,说,“挺好的。”
      后面的人闷闷“嗯”了声。
      车子在四小时后驶进G市,哭累后枕着膝盖睡了一觉的陈若亭茫然地看着窗外,突然打了个激灵,急急开口道:“伯伯,我自己坐公交回学校就行了。”
      “我们送你到学校门口。”苍术快速驳回,看都没看她一眼。
      陈若亭心底一阵尴尬,刚想推辞,又想到身无分文,只得装作看不见他僵硬的表情,生生咽下拒绝的话。
      李琳琳转身回头,讨好地把牛奶和糕点递到她面前,说:“吃点东西吧。现在十一点过三分,五十分左右应该就能到你们学校了。”
      陈若亭眸里露出几丝挣扎。
      她早餐只喝了一点白粥,上车后又哭又睡,自然是早就饿到不行。现下有了食物,即便是嗟来之食,她也理应高高兴兴接过,再好好感谢别人。偏这时又自尊心莫名作祟,不想在苍术面前表现出自己如此落魄的一面。眸光一闪,终是低下头去轻轻说了声:“谢谢。我不饿。”
      李琳琳捧着食物都快哭了:“姐,你是不是还在气我骗你啊?”
      苍韶闻言诧异地看过来,苍术差点没控制好往表妹头上劈下的手。
      陈若亭一怔,倒是落落大方地笑开:“怎么会?我是真不饿。”
      她本来就长得极美,昨晚发现眼镜坏了后就没再戴上,这么一笑,没了镜片掩盖的双眸流光溢彩,镶在精致的脸上,就好比浩瀚星辰落到拱形的屋顶里,黑暗中那柔光夺目异常。
      李琳琳巴巴地看着人家脸色越来越不自然,思绪停滞在适才一瞬的惊艳里感叹。
      “哥,你到底看不上你同学哪点?我觉得她很好啊,都不计较我骗她的事。”发送。
      回复,“你再乱说话,让我爸知道咱俩合伙骗人的事,后果自负。”
      “所以你究竟是看不上你同学哪点?”发送。
      回复,“不管陈若亭再怎么好,我对她就是没感觉。”
      没感觉。
      李琳琳在心底轻轻又念了遍,投向后面的眼神带了些怜悯。
      那人似乎是冷了,小脸惨白惨白的。
      车子在A大停下的时候,陈若亭道了谢,刚要开车门,手腕却被旁边突然伸过来的手扣住。
      “你身体还没恢复,让你同学出来接你比较好。”他说。
      陈若亭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可以的。”
      大家长苍韶沉吟了下,竟然也开口劝道:“你还是给你同学打个电话,让她出来接你吧。你又没钥匙,万一宿舍没人,你这不是白走了?”
      李琳琳说:“对啊对啊!”
      苍术劈手夺过李琳琳的手机塞她手上,说:“打吧。”
      她踌躇了下,低头看着手机,新月眉紧锁,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李琳琳歪头看她。
      她迟疑的目光在看到前方一个身影后陡变惊喜,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冲他们说:“我朋友就在前面,你们先走吧,我去找他。”
      纤指指向一个俨然看着这边呆愣的男生。
      苍术不相信,刚想说话,陈若亭却已经放下手机,挣开他的手,钻出车子,朝他们挥挥手,又着急地冲那人跑去。
      “嗤。”李琳琳笑满脸不可置信的他,“警校出来的?”
      低头一看,四十几分钟前接收的信息占据了整块蓝屏幕。
      苍术装作不经意地往那边扫了一眼。
      陈若亭站在那人面前,手足无措。距离不远,可以清楚地看到青年涨红的脸。
      他猛地想起以前。红着脸的她也总是这样双眼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
      从万物复苏到百蛇冬眠,从连衣裙到棉衣,她总是站在他身后,盈盈地笑着。
      车子缓缓驶离,李琳琳看了窗外一会儿,说:“哥,刚才信息没退出来。”
      意料之中的得不到回应。
      “今年好像特别冷啊。”她又说。
      街上的行人无不裹着棉衣戴着围巾,或呵气或双手插衣兜里走着。
      “是挺冷的。”后座的人眉间阴鹜重重。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