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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平等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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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愕然地看了她许久,半晌没说话。整个舞台陷入莫名的沉默中。
“台词改得不错。”乔礼笙听见摸下巴观望的社长说。
台上军官一扫以往常噙笑的模样,愣在那里。
“我本来是打算变得更好再告诉你。现在不行了。”对面的人见了他的无措,反倒笑盈盈地看着他,手中金钏划了个圈,说,“因为我发现无论我怎么追,你总是越来越好,我根本追不上。”
军官屏气转过身去:“原是莫生眼拙了。这些个饰品倒不是十分精细,唯恐有损小姐的仪容……”
“莫生,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喜欢你。”小姐柔声打断他,能听出笑容下的黯然,“当日在荷塘边上,你在我身边侃侃而谈对国家的希望,未来的抱负。你道我欢喜,但你不知,在你面前我甘愿俯首称臣。你是云端的天使,我是地上的小草。只要你能给我一眼,哪怕一眼,我就很高兴。”
“我不能等了。”她说。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怔了许久,喃喃道,“人生无常。我不能等了。”
“咦?改得还真多。”社长略怒。
小姐已经反手把金钏抵上自己脖子,细嫩的皮肤陷下一个小弧度,笑得镇定:“你不要随将军出战,带我走。”
军官默。
或者更确切点来说,沉默的是戴望。
边上的乔礼笙冷冷地看着他。他苦笑了下。
没想到夏语谨这么没分寸。
台词改成这样,要他怎么接下去。
“莫生?”女声夹了些试探。
得,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戴望心下觉得好笑,对她孩子气的行为束手无策,只能抬头冲社长抱歉地要求暂停:“社长,你好像有问题?”
社长怒红了双眼,想发火又要顾及在围观群众面前的形象,只得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前,咬牙切齿道:“夏语谨,请尊重原创。”
夏语谨下巴一扬:“我觉得我这么改就很好!”
社长怒:“自杀怎么回事!”
夏语谨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说:“那样戴望才会知道我的心意啊。”
“别闹!”社长甩手而去,“再排一遍!”
“我没闹。”人委委屈屈地在原地装可怜,扭头问戴望,“戴望,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喜欢你?没你就活不下去?”
戴望觉得别扭,低眼见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直觉地忽略那抹一瞬即逝的别扭感,笑着回应道:“是。”
夏语谨嘲讽地撇嘴笑笑,道:“那就好。”
“诶?不舒服?”社长的大嗓音传来,两人看过去,便见乔礼笙与他们相对而立,脸上有少见的疲惫。
“不舒服啊……”社长悠悠瞅了眼他身后跟上来的夏语谨,怒斥,“夏语谨,你还不好好反省,凑过来干嘛?”
“我送主席回去。”后者很好心地提议。
“不用。”前者声音是一贯的清冷,远山眉却微微蹙起,“我自己能行。”
“我送吧。”戴望出来插一脚,“你这样我不放心。”
夏语谨脸色一变。
乔礼笙似是厌烦透顶,径直转身就走。戴望说了声抱歉就跟了上去。
“既然这样的话
你自己找搭档练练,好好酝酿感情。”社长转过去表扬女主角,“今天表现很好!特别是感情表达尤其真挚!多练练这种感觉!”
“……哦。”许久,夏语谨才应了声。
社团里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唯一空闲的是社长。无奈之下,社长只好亲自上阵,走近她时还凶神恶煞地剜了她一眼。她倒是无所谓,耸耸肩朝他吐舌头。
听的人不在,她也懒得改台词。
社长到底是社长,在他的引导下,夏语谨的表达方式终于有所改善。他长舒一口气,戏谑道:“我刚才还跟乔礼笙说你以前都跟个呆头鹅似的僵硬地上台背书,今天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完全掌控了局面,看来是因为戴望?”
她哂笑,说:“怎么可能?”
“不管可不可能,你维持下去就行。”他走到一边的桌子上拿起水杯,仰头饮了一口水,若有所思道,“刚才你们的表演确实比剧本好。下次彩排时你们就按刚才的排。不过,中间那段有问题。小姐和军官是对等的,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来她的自卑?不能等又是什么意思?还有,最后那句‘莫生’不能用这么轻浮的语气,声调要沉下来,要体现出主人公的绝望……”
“为什么不能是试探?”
“什么?”
“试探。”她说。
“不行。”他挥挥手,说,“主人公是多愁善感的富家女,林黛玉你知道吧?战斗指数为零,唯一技能是伤春悲秋,试探那种心机女的思维不适合她。”
夏语谨暴怒:“擦!你才心机女呢!你全家都心机女!”
被吓坏的社长牙齿打着颤:“我、我没说你啊。”
小暴龙身形一顿,俏脸铁青铁青的。
“是对等的啊。你记得回去改改台词。”社长做好慷慨就义的准备,在低气压漩涡中心开口提醒。
“为什么对等?我觉得不对等。”她反驳道,“如果那人在她眼里是天神,她就会自惭形愧,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他一愣,说:“爱情不会让人变得自卑。它是件美好的事。”
“会。”她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懂。再傲的人,在爱情面前,都卑微得不像话。”
“说得你好像有爱人一样。”社长一屁股坐上旁边的椅子,翘起二郎腿抖啊抖,不屑道,“现在把你困住的人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爱他呢。就算你真的爱他,爱到卑微入尘的地步,也只能证明他不适合你。真正的爱人在一起应该是毫无压力完全放松的,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感情不可能会永久。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夏语谨一张俏脸憋得通红,硬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说卑微入尘。”
“是,没有卑微入尘。那你纠结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他可能不会喜欢我。”
“为什么?”他把头凑近了点。
因为他女朋友是乔心雅啊。她在心里轻声道。
“算了算了不和你扯了。“听不到回答,社长不耐烦地起身,抄起衣服问道,“你饿了没?一起去吃午饭?”
夏语谨耷拉着脑袋,摇头道:“我减肥。”
社长默。
再一看她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就默默地走了。
夏语谨跟在他后面,一言不发地找到自己的自行车,一路迷茫地回到705,把陈若亭的私藏小藤椅拖出走廊,自己爬上床看着天花板走神。
被褥扬起一股呛鼻的灰尘气味,一个多星期无人走动的宿舍显得冷冷清清,她懊恼地想,擦,起来了又要洗头洗澡洗衣服洗被单洗枕头。
对面的床铺收拾得干净,只剩一块木板。书柜上原先放满了书的横板,现在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倒是走得干干脆脆。
为了只苍蝇,完全不考虑家人朋友。怎么会有蠢成这样的人?
夏语谨忍不住生气,心里头又有些难过。
两人打闹的日子历历在目,这让她烦躁不已。
“陈若亭,你如果在这屋子里,能听到我说话的话,一定要认真听好我说的话。”她摸索着把枕头里的符拿出来握在手心上,说,“我知道你会保护我,所以我不怕你。你可不可以给我托个梦?我以前听王颖说,她爷爷过世后经常给她托梦,还给她零花钱。”
宿舍里安静得压抑,连窗帘也是安静地垂着。
夏语谨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傻不啦叽地对着空气说话的行为有点可笑。
也许她不在呢。
也许她在苍蝇身边呢。
“嗤,陈若亭,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你这么弱智的人。”
“谁啊?把椅子放外面?”话音刚落,就见窗户外的商陆陆身形一闪,拉开了705的门,“夏语谨,你阻碍交通知不知道啊!”
“消毒。”她一本正经地说。
“今天可连一丝风都没有,你用电磁波消毒?”
“对,没错。”她笑眯眯回道。
商陆陆抬头悻悻瞪了她一眼,认命地去把椅子搬到小阳台。
夏语谨看着她,说:“商陆陆,我表白被拒了。”
商陆陆说:“谁敢拒绝你?不怕被分尸?”
她说:“也许他还不知道我是在表白呢。”底下的人闻言抬头震惊地看向她。她眨眨眼睛,甜甜地笑:“商陆陆,看在我这么伤心的份上,帮我去买份烧鸭饭吧。”
商陆陆冷哼,甩袖走人。
夏语谨的眼睑慢慢垂下去。
戴望不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乔礼笙知道,但他无法理解她爱的心酸。
世人看红楼梦,哲学家看到宏观微观世界社会,诗人看到诗词平仄意境,建筑学家看到楼房屋宇结构,作家看到手法技巧行文逻辑,她好歹也是中文系的以后往作家道路发展的,却满眼只有贾林的爱情。她从前嚣张狂傲,怎么想到有一天会败在戴望身上,质疑自己。
她看了那么多小说,也有很多小三才是真爱的故事啊!
自己脸皮能再厚一点就好了。她下结论。
正欲拉上被子要睡,眼睛一瞄却瞄到小阳台的藤椅。
恍惚中像是看到陈若亭坐在藤椅上悠闲自在地看书,长长的墨发顺肩披下,柔顺地散开,偶尔有风,她的指尖就轻轻压上书页,眉心轻蹙,像是很不满意风的打扰。
她失神半晌,随即惊出一身冷汗。
再屏息细看,那藤椅上了无一物,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天气也是大阴天,沉沉的黑云积压满天际,一丝风都没有。
夏语谨暗骂一声“擦”,躲进被子里睡觉。
她这几天睡眠严重不足,要好好补眠才行。
即使不能和戴望在一起,她也不需要再想了。
自己这样比陈若亭好上太多了。
陈若亭一不小心找错崇拜对象,小命都没了。
也许是两人性格原因使然,她的自惭形愧并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影响,正因为想与乔心雅站于同一高度,她才把缺点一一改过来。陈若亭爱钻牛角尖,为人又孤僻内向,一个自卑就让她全盘否定自己,提升自己,但是否定自己的意识已经根深蒂固了。
不可否认,两人都变得更好了,但其实结果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天夏语谨睡得很沉。
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有陈若亭。
那人穿着鹅黄色风衣亭亭立在那里,长长的发,氤氲着水雾的眸。
她用糯糯软软的声音道:“语谨,不难过。”
说完又抬手摸摸她的头,明亮的眸里一派清明:“明天下午去南门。”
夏语谨痴痴看着她:“亭子,你不戴眼镜真好看。”
陈若亭失笑,说:“那以后就不戴了。”
“亭子。”她伸手想碰她,她竟远远退开去。
“我要走了。”她说,“你照顾好自己。”
夏语谨追着她拼命跑,想喊又喊不出声,突然一个趔趄,她不知道踩到什么陷阱,整个人直直往下掉落。
她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刷地睁开眼睛,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明天下午去南门。
她把这句话细细咀嚼几遍,长舒出一口气。
再睡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托做梦的福,她萎靡的精神提了一点。掀了被子正欲下床,起身却见好友原本空荡荡的桌子上放了一盒饭。
“商陆陆!!!”她扯开喉咙大喊,一溜烟下了床跑出去。
正在洗头的商陆陆被突然冲进来的人跑了一大跳,冷眼看她捧着饭兴奋地看着自己。
“北门的烧鸭饭!”她说,眼眶迅速红开去。
商陆陆没好气地继续挠头,说:“不用谢我,就当是送你的分手礼物。”
她却是一怔,问:“你买的?”
“不然?”
粼光闪闪的杏眼黯下去。
商陆陆觉得不对劲,用手肘推推她,问:“喂,你怎么了?”
夏语谨说:“我刚才梦到亭子了。”
“然后你醒来看到她桌子上放了烧鸭饭就以为是她给你捎的?”
夏语谨悻悻点头。
商陆陆说:“啧啧,夏语谨,你真是我的偶像。”
夏语谨拿起勺子恶狠狠挖了一口,扭身便走。
回到宿舍吃完饭,人伸手在桌上一抹,白嫩嫩的小手倏成黑猪蹄。
她默默鼻子,把饭盒往垃圾桶里一丢,挽起袖子吭哧吭哧去接水。
夏语谨在下午六点的时候搞完卫生,白衬衣上的黑痕东一道西一道,灰扑扑的脸像刚出土的蜂窝煤。刚扔下抹布,人精疲力竭地瘫坐在藤椅上,天色已经沉了。
米白色的瓷砖光亮泛着光,四人的床铺书架空荡而干净,小阳台上晾着刚洗的被单枕头套,洗衣粉特有的花香渗满空气,她脚边东倒西歪扔了三袋垃圾,衣兜里手机在震动,还能听到外面刚下课回来的学生嘈杂的说话声。
她有那么一瞬又想起只相处了四个多月的室友来。
不知道她坐在这里看外面时是怎样的心情。
但也仅仅是一瞬。
她觉得这种问题真是愚蠢。各人有各人的路,各人有各人的命。
夏语谨伸个懒腰,起身去拿衣服洗澡。
洗完澡出来,灰姑娘又成了精致的大姑娘。
有人“啪”的按下开关,屋子里明亮无比。
站在闪亮闪亮的屋子里,大姑娘眼睛好像在发光似的。
商陆陆站在门口叉腰怒吼:“喂!为什么不接电话!”
夏语谨委屈地指指身边一桶衣服,说:“我要洗衣服。”
“赶紧洗!洗完出去吃饭!”她说。
夏语谨点点头,左手一扭,强大的水流喷涌而出。
她吭哧吭哧地洗衣服时偷偷瞄了商陆陆几眼,发现那人坐在自己椅子上低头玩手机,很是不满。
“有人帮我洗衣服就好了。”她边洗边想。
洗完衣服又要吹头发穿鞋子,等夏语谨把所有事情都搞好,以一个美女的姿势自豪地站在商陆陆面前时,已经是七点半了。
商陆陆扯起她的手要拽人走,人却反抓住她,严肃道:“等等!还有垃圾没扔!”
于是商陆陆只得无语地看着长发飘飘的才女吃力拎起三袋垃圾。
“你到底扔了多少东西?”商陆陆接过一袋,意识到重量后不禁疑惑。
夏语谨边锁门边快速回答:“没多少,就几双鞋子几套衣服和一些不要的瓶瓶罐罐。对了,我们去哪里吃饭?”
商陆陆说:“城西许仙楼。明天不是周六么?你们话剧社社长说为了犒劳你们,掏腰包请吃饭。”
夏语谨眉开眼笑,说:“那里的清蒸蟹爆椒虾盐焗鸡都很好吃,你记得点啊!”
商陆陆白了她一眼。
两人扔了垃圾出了门决定豪迈一回,招了辆出租车就直奔城西。夏语谨在车上喋喋不休:“许仙楼左边第二家有一间奶茶店,老板是台湾人,那里的奶茶超正!再往上走十几分钟有一个流动小吃街,一到晚上就会有很多流动摊子,左边第一家的章鱼小丸子也好好吃!最后一家……”
商陆陆打断她:“好了我知道了。”
夏语谨星星眼望之:“商陆陆,你和我去好不好?”
“不好。”
人垮下一张俏脸。
商陆陆任由她长吁短叹,闭眼坐了大半个小时,车子停了就付钱直接往里走。
进了大厅,左拐,脚步在通道尽头前的房间停下,纤手利落抬起。
跟到拐角处的夏语谨扯扯裙子,穿着高跟鞋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走到一半发现不对劲,背后好像有人在跟踪自己。扭头一看,却见乔礼笙站在她刚才的位置,不善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