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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不能再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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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若亭失踪的第四天,乔礼笙在夏语谨的阻挠下成功接通110。
他们似乎是见多了这种事,公式化地绕着陈若亭的床位转了圈,快速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画下几笔,麻木地说:“凶多吉少,不要抱太大希望。”
夏语谨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室友空荡荡的床铺,吸吸鼻子。
“对了,你这几天在这里睡吗?”其中一个微胖的警察走到门边,忽然又停下来问了一句。
“没有。”她清扬的声音有些嘶哑,说,“我、我这几天在家。”
那人合上本子,说:“也好。”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夏语谨忙跑到桌子旁边抽了几张纸巾捂住鼻子。
这件事被当成旅游途中遇难,在学校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学校紧急勒令老师给学生开会灌输安全意识,广播站的安全教育一遍遍轮播,公告栏处大大贴着安全知识,下面站满一堆唏嘘的学生。夏语谨的眼睛终日红肿,有时坐着站着走着都能忽然落下泪来,夏老爷子没办法,擅自给她请了几天假。
收拾行李那天,沉寂许久的人终于风尘仆仆赶到学校。
那是一对看不出年龄的夫妇。男人西装革履,女人风衣配高跟靴,光鲜亮丽。却能让人在第一眼就看出他们的疲惫。
女人在戴望的指引下哭哭啼啼进到宿舍,一眼认出陈若亭的床,扑在被子上嚎啕大哭。男人则始终沉默,时不时高声怒骂几句,都是些谁让她风流到处闲逛不知道我挣钱辛苦之类的话。
夏语谨一双杏眼黯淡无光,咬着下唇,身体微微颤着。戴望把她拉出去,轻轻摸摸她的头:“语谨,别难过。”
她抬头看看他,忽然不动声色退后几步,抬手狠狠在眼角一拭。
他走近想安慰她,却见她又退了几步。
“语谨?”
“我没事。”她低头从兜里掏出纸巾,吸吸鼻子。
“语谨。”他叹口气,上前轻轻摸摸她的头,“你不要再哭了。”
她的声调变形严重:“戴望,你对谁都这么好,我受不了。”
“什么?”
“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她任由自己缩进他怀里,身子一抽一抽,“亭子没了,我还在想这个,我不是人。”
“语谨?”
她放声大哭:“戴望,我很难过。”
戴望一怔,只能轻轻帮她顺背:“语谨,没事的。”
没事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是令人熟悉的安心的语气。
那种沉淀已久的儒雅,意味着青年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保护。
在开学第一天,在图书馆,在校长办公室,在乔家,似乎每次在无边的黑暗面前,他总是这样温和地、云淡风轻地替她拨开黑雾,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进一个小暖炉里。
夏语谨躲了五周,避了五周,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思念在他温暖的怀里悉数爆炸。
不想离开,不想动弹。
明明乔心雅也没有很好。
明明自己也没有很差。
不过是因为自己晚来一点。
不过是因为现在自己还不够好。
夏语谨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忌妒的滋味。如百爪挠心,如蝼蚁啃食,如一团棉花柔柔堵住了呼吸道,呼吸不过来。
“戴望,我是真的难过。”她说。
他的双眼在阳光的直射下微微眯起,说:“语谨,很多事情你以后也要去面对。” “戴望,我很想你。”她抽噎道。
她以为善良的青年在此刻会温言回一句:“语谨,我也很想你。”
可是这次,青年身子僵了,手再没落下来。
她心里忽然飘起漫天的雪,一眼望过去,冰凉一片。
夏语谨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她哭完后陈若亭爸妈已经在收拾东西,见她一步一步挪进来拿行李,女人追出走廊,撩开几丝遮住眼睛的头发,跟她说:“我们家亭亭以前麻烦你照顾了,谢谢。”
“哪里。”她的眼睑垂下去。
“我们家里条件不好,经常被人追债,亭亭懂事早,可能……”
“阿姨。”
“嗯?”
夏语谨说:“我先走了。车子在楼下等着。”
“啊,你看我。”女人手足无措地又道了歉,“你还是赶紧走吧,我们走之前会关门的,亭亭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真是不好意思。以后你自己住这里,希望不会给你留下阴影。”
她脸上的歉意真实,语法凌乱。夏语谨想起陈若亭总是一脸甜蜜地提起她那只有小学文化的母亲,声音不自主缓了下去,回道:“没有的事。我也很喜欢亭子。”
女人眼眶一红,急急借口说要收拾东西回去了。
戴望说:“语谨,你做得很好。”
她低头,没做回应。走到车子前,打开车门时,她才抬头又看看他,问:“戴望,你信世上有鬼神吗?”
他哀伤地看着她。
她回身深深看了一眼耸立的公寓:“我信。”
“那些处在异界的人,我希望会象从前那样,过来找找我。”
说完,她深呼吸一口气,弯腰钻进车里,冷峻地拿出墨镜戴上:“开车。”
回家的几天,乔礼笙戴望和白艺声还有校长乔心雅都来看过夏语谨。她倒是没有什么异样,该吃吃该喝喝,偶尔和三叔公吵吵架,偶尔出去逛逛超市,一点没亏待自己。
难得有一天乔礼笙竟然带来一个稀客,稀客看到她就把手上的水果篮往桌上一扔,扑过来把她压倒在沙发上,笑得没心没肺:“死相,我还以为你这回能减肥成功,为伊消得人憔悴呢。”
夏语谨严肃地说:“商陆陆同志,请注意你的逻辑。”
商陆陆七手八脚从她身上爬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死相!哈哈哈!”见乔礼笙走过来把她拉起来又伸脚踢踢她,低声说道:“喂,那果篮可贵了,你赶紧去拆开让我尝尝什么滋味。我还没买过这么贵的东西呢。”
夏语谨小脸一拧:“不拆!”
对方不屑地瞥她一眼,把目光投向乔礼笙。
乔礼笙沉默,走开去拆果篮洗水果。
“喂,我说你们是一对儿吧?”商陆陆捅捅她的腰,“瞧他那小媳妇样。”
见人没表情,又继续挤眉弄眼道,“你看他对你家多熟悉。你看你们这相处模式,简直就是同居嘛!”
“我三叔公和王嫂只是刚好陪我爷爷去医院做体检而已。”夏语谨受不了她的挪揄,走到果篮旁拿起个苹果,用袖子擦擦就想往嘴巴里送,“对了,亭子的事怎么样……喂!”
青年看看抢来的苹果,又从洗干净的一堆里拿了一个给她。
商陆陆自觉地伸手接过葡萄,阴惻惻的。
手中苹果被换的人看着皮上还沾水的苹果错愕几秒,镇静地继续刚才的话题:“跳进黄河都……不是,我刚才说到哪里了?亭子。啊,亭子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吃葡萄的人权当听不见。
“喂!”
她转过身去。
夏语谨把苹果一扔,也来气了:“喂!”
“就这样啊!”她回道,“人没回来!再说那天她爸妈把她东西都收回去了。”
“夏语谨。”乔礼笙握住她的肩膀,半是强迫地扶她坐下,“你冷静……”“擦!你也别碰我!”她用力挣开他的束缚,人已经没了适才的闲适,“TM你神经病啊!老往我家跑!还管……”
“夏语谨。”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适时打断她的怒骂。
她整个身子一震,眼睑慢慢垂下去,粉拳握得死紧,低声说了句“抱歉,失礼了”就匆匆跑上楼。
楼下的人只听到“嘭”的关门声。
夏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进客厅,在沙发坐下:“又说到那孩子的事了?”
乔礼笙没说话。商陆陆吃葡萄的动作也停了。
他见到两人的反应,心下明了,叹气道:“才几个月,哪来那么深的感情?她就是在闹小孩子脾气。”
“其实,我倒有一个办法。”商陆陆踌躇了下,开腔道。
“嗯?”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她找点事做,让她忙起来。这样窝在家里,只会越想越烦,反而更难走出来。我知道学校话剧社最近在排演话剧,女主角还没定下来。我跟话剧社社长有点交情,跟他说一声的话,可以让语谨当女主角。”
乔礼笙想了想,说:“可以。”
夏晋柯跳出来反对:“我们家小谨不喜欢演戏!”
夏老爷子一个拐杖扫过去,中气十足:“给我闭嘴!现在还轮得到看她喜不喜欢吗?!这事你去搞定!”
夏晋柯晴天霹雳。
身为人家的三叔公,身为一个和侄孙女感情好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成功的三叔公,夏晋柯是很想和侄孙女推心置腹地谈一谈的。
不过谈的是当年老婆过世后他怎样从悲痛欲绝到顽强地挺下来啊!不是在侄孙女伤心之际推她去干不想干的事啊!
但又不可否认,商陆陆这个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他也试过拉她出去逛街带她开车去散心,成果甚微。
这个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他回身朝下望望,见到四人均一脸期盼地盯着自己,只得抬手,悲壮地扣了扣门:“语谨,给三叔公开门。”
里面没人说话。
乔礼笙凤眼一眯,长腿就踩上楼梯欲上楼。
实木门却在此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小缝。
乔礼笙停在楼梯口,神色复杂地看着夏晋柯进去。
夏晋柯再出来时,身后跟了一脸平静的夏语谨。
她平静地走到众人面前,平静地说:“对不起,因为我的无理取闹,让大家担心了。”
乔礼笙灼灼地锁住她的目光。
杏眸里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也没有以往摄人的光亮:“我觉得三叔公说得很对,我应该要自己找点事做。过去的总会过去,生活还要继续。我不能停滞不前。”
夏老爷子颇有威严地命令道:“晋柯,你今晚就把这三孩子送回学校去。王嫂,今晚这俩孩子也在这里吃饭。”
夏语谨站在那里,突然冲望过来的商陆陆眨眼笑笑:“我还要把果篮带走,商陆陆还没喝过里面的酒。”
商陆陆也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把眼光移开,移到乔礼笙身上时,脸上的笑容倏地褪去了,没隔一会又重新浮上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捕捉到她稍纵即逝的难堪的青年只是微微别开脸,看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夏语谨,人要向前看。”把三人放下车后,夏晋柯从车窗里探出头,说了这么一句。
夏语谨硬着头皮应下。
再回到宿舍,说不害怕是假话。就在几天以前,这里还有另一个人,会说会笑会走会跳。不过短短几天,那个人已经成了一缕魂魄,可能在这宿舍内的任何一个角落看着她。
再熟悉,再想念,想到这个,她还是止不住心里发毛。
商陆陆艰难地咕噜一声吞下口水,戳戳她手臂,说:“喂,我有点怕,你今晚能不能过来和我睡?”
她当然求之不得,开锁的动作快速一收,人已经把手插到兜里跟对方说道:“走。”
“以后怎么办?”她听见商陆陆问。
事实上,出了这种事,公寓已经有几个人搬出去,隔壁的商陆陆宿舍也是被神神叨叨的杨若仪整得人仰马翻。
“你和杨若仪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商陆陆咬牙切齿下结论道。
夏语谨美滋滋地说:“我也觉得杨若仪应该会喜欢我,我挺喜欢她的。”
果不其然,杨若仪知道她要来自己宿舍后无比惊喜。夏语谨一甩头发,说:“我看商陆陆太可怜了,就大发善心来帮帮她。”
铺床的商陆陆轻轻嗤了声。
杨若仪冲她伸出手,笑开一口白牙:“欢迎来到704。”
“我就说杨若仪也喜欢我。”睡觉前,夏语谨乐滋滋地跟商陆陆咬耳朵。
商陆陆把她凑近的脸推开,冷峻地说:“睡觉。”
她眉开眼笑:“好!”
然后就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那一夜应该算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失眠的日子之一。
认床,往事不停在脑海翻涌,惧怕……各种负面情绪把大脑发出的休息命令赶到了小角落里。
月光透过窗户投在天花板上,由白到橘黄。她从床上看出去,外面的天空已经泛白了,一片白夹在灰色背景中,慢慢扩大。等看得脖子酸了,刚回过头来,突然天花板上出现一个长发的影子,不停摆动。她的喉咙里不可遏制得滚出一声尖叫,迅速坐起来拼命摇旁边的商陆陆。
商陆陆迷迷糊糊睁开眼,顺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和她尖叫着抱成一团。
长发的人影又摇动几下,啪,灯亮了。杨若仪坐在床上不满地看着两人道:“你们干干什么?!”
商陆陆颤颤抖抖地指着她,颤抖地说:“擦!你大晚上的披头散发干什么?!”
“你神经病啊!睡觉要把头发放下来啊!”杨若仪吼道。
“那你大清早的爬起来吓人?!”
“我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起床去晨读的!商陆陆你没事吧?!”
商陆陆扭头一看,天空已经完全白了,手往左边摸摸,摸到手机看了时间,咻的就爬下床:“算了,六点四十了,我不睡了。我要出去跑跑步清醒清醒。”
夏语谨急忙举手示意:“我也去!”
杨若仪在床上冷哼一声:“装给谁看?哼!”
夏语谨脚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追出去。
“穿着睡衣拖鞋跑出来的好像只有我们两个。”商陆陆倚在墙上,见她出来,裹紧睡衣,玩笑道,“不知道陈若亭会不会羡慕。”
“……会吧。”她低下头去。
商陆陆又说:“不知道林温怎么样了。那倒霉的孩子。”
夏语谨的手在兜里握紧钥匙,面上一派隐忍。
话剧社新排的话剧有个很拉风的名字:如果爱,请深爱。
据说这个拉风的名字还是他们全社讨论了一周的结果,打算在A大公演的。
剧情大概就是于辛亥革命中缠绵的一对吃饱饭没事干谈谈情说说爱的人。虽然社长坚持说这是一段凄美缠绵叫人落泪的美丽的贵族小姐和英俊潇洒的军官间的爱情故事。
夏语谨怀着沉重的心情沉重地去到那里,听到社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脸上的口水还没来得及抹去,心情已经掉进冰谷了。
她说:“社长!我觉得我担当不了此大任!望社长为贵社名声着想,另选他人!”
社长说:“无妨无妨,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长相性格气质和我们剧里的女主角十分相似!”
一本厚厚的剧本甩到她面前的桌上:“快看!快背!等会就开始排练第一幕!”
她还想反抗,但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唇红齿白,明眸皓齿。
青年用他那把醇厚中带了点稚气的声音说:“语谨,你在这里干什么?”
社长巴巴扑过去,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女主角。男主角。”
青年似乎一愣,又迅速笑开:“这样啊。”
社长说:“是啊是啊,她刚才还不肯……”
“社长!我一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夏语谨急急吼道。
商陆陆掏掏耳朵:“要死啊!喊那么大声!”
她看到青年微微笑开。
心里突然一酸,但是却再不想继续沉默下去。
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还能不能看到他……还能不能笑着淡然相处。
所以不能等。
“珍惜最后一段时间也好。排完这个剧我就彻底放手。”很后的后来,她这么跟友人说。
那时话剧社社长为得两员大将无比兴奋,有校学会副主席和中文系才女坐镇,反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被他的情绪感染,每一个人都尝试全身心融入角色,新手夏语谨更是进行了为期一周的魔鬼训练,从站姿坐姿语音语调到动作发型,差点没把老命搭进去。
确认公演的消息一放出,来参观社里排练的人数骤增,社长很兴奋,特意给围观群众辟了个圈,拿着个喇叭正儿八经喊道:“大家安静啊,别打扰演员正常发挥啊!”
余光一闪却见校学会主席也站在小角落里,内心一阵窃喜。果然一向不关心这种事的主席都被吸引来了么?清清嗓子便喊道:“第五幕!”
等这一幕等了几天的夏语谨听到这三个字从前方发出,腿都软了。
戴望站在台上,微笑着看着略显局促的她。
第五幕是贵族小姐的告白。
夏语谨小激动。
那么多人看着自己告白,真是不好意思。
“我得走了。”戴望,噢不,军官说。
小姐与他并肩站在卖饰品摊子前,问道:“不走不行吗?”
他岔开话题:“这个金钏很配你。”
“我喜欢你。”小姐忽然说。
军官愣了。
“古人有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莫生,你不知。”她纤细的食指轻轻挑起一支金钗,在手腕处比划,“你不知道,你就是刻入我骨头的相思。无论你如何迟钝,如何冷酷无情,如何视若无睹,都是我的命,我的软肋,我挥之不去的阴影。”
“莫生,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她握紧金钗,抬头直至看进他的眼睛,淡淡地问。